月光雖然皎潔,許多袁軍仍舊燃起了火把。
沒有抓到張遼,文醜心中多少有些遺憾,可是想起了在河邊斷後的那幾百并州軍,他也感覺心中有些沉重。
“以往隻聽聞并州軍骁勇善戰,悍不畏死,今日與其正面對決,方知傳言不虛。”
文醜率領麾下兵馬,一邊往營寨方向趕去,一邊皺眉低頭沉思不語。
“文将軍,先生早就讓人準備好了熱水,将軍征戰半宿想必已經疲倦了,還是先泡個熱水腳洗洗睡吧。”
袁軍本來就是長途奔襲,再加上文醜在追殺張遼的過程中,又跑了很長一段路程。
故此,哪怕是文醜本人,都感覺到了一絲疲憊。
至于其他袁軍士卒,自然是更加不堪。
文醜安頓好了麾下士卒,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徑直往沮授營帳方向趕去。
主帥營帳之内,燃起了一盞并不算明亮的油燈,沮授左手輕輕捋着胡須,右手卻拿着一卷書細細品讀。
文醜此時對于沮授感官大有改變,自然不敢造次。
他上前恭敬的說道:“我以五千之衆,居然沒有抓到統兵五百的張遼,還請将軍責罰。”
沮授雖然是冀州文士,在袁紹麾下也擔任了文職,然而沮授自從在韓馥i麾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擔任軍職。
那個時候韓馥占據冀州,沮授在擔任冀州别駕的同時,還被韓馥拜為騎都尉。
及至後來,韓馥不聽勸谏執意要将冀州讓給袁紹,待袁紹奪得冀州以後,就征辟沮授為冀州從事。
不僅如此,袁紹與沮授交談過後,對于他的才能十分看重,再加上沮授乃冀州本地名士,是袁紹穩固冀州的最佳人選。
故此,袁紹還任命沮授為監軍、奮威将軍。
所以文醜此時稱呼沮授為将軍,倒也并非胡亂開口。
沮授擡起了頭,将手中書卷輕輕放在案幾上面,靜靜看着一臉愧疚之色的文醜。
過了半晌,沮授才輕聲說道:“文将軍請坐。”
文醜道:“末将辜負了将軍之器重,未能捉住敵将張遼,又怎敢坐下?”
沮授聞言倒也不争辯,隻是起身倒了一碗熱水,而後将其遞到了文醜面前。
“文将軍厮殺半宿,想必已經疲憊不堪,隻是軍中不能飲酒,可喝點熱水倒是可以。”
文醜見沮授絲毫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接過沮授遞來的熱水,道謝之後一口氣将其喝完,頓時感覺身子暖和了許多。
待文醜将水喝完,沮授才開口說道:“左邊方向有大河阻路,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想到,張遼居然會從那邊逃跑。”
“故此,我率領兵馬埋伏在右邊,也都成為了無用功。”
“未能抓住張遼是我考慮不周,與将軍何幹?文将軍無需自責,今日折騰了半宿,還是早早回去休息為好。”
聽見沮授說的這麼一番話,文醜徹底放下心來。
雖說他并不怕沮授的責罰,可是經曆過張遼劫營一事之後,文醜卻也不願與其關系弄得太僵。
軍中之人崇拜強者,智謀有時候也是實力的一種,沮授已經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才華。
可以說,若是今晚沒有沮授在此,文醜很有可能會被張遼劫營成功。
文醜前來面見沮授,也隻不過是表達一種友善的姿态罷了,想要借此告訴沮授,自己以後會聽從他的命令。
卻說沮授将文醜送出營帳以後,繼續拿起書卷開始閱讀,可是他的眼睛卻沒能一直放在書卷上面。
“哎!”
看了一陣,沮授終于還是将手中書卷輕輕放下,歎息的說道:“我本以為已經看穿了張遼,能夠一戰将其生擒,卻沒想到此人如此果敢。”
“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迅速找到最正确的逃跑路線,若不除掉此人,其日後必定會成為主公心腹大患。”
一葉知秋。
雖然與張遼打交道不多,可是沮授對于這位名将,也感到了一絲忌憚。
不管是他出其不意前來劫營,還是後來斷臂求生的壯舉,都顯示了張遼乃是有勇有謀之輩。
“可惜這樣的人才,卻不能為主公所用啊。”
沮授想起了張遼,又想起了冀州諸将,不由再次暗暗歎了一口氣。
冀州将領雖然十分之多,可是能夠似張遼那樣獨當一面的人,卻也并不多見。
張郃算得上是一個,高覽卻又差上半籌,鞠義雖然乃是一員不可多得的人才,卻野心勃勃不能重用。
顔良、文醜勇則勇矣,卻謀略不足,沖鋒陷陣自然無礙,獨領一軍卻又差了一些。
“陳文昭麾下人才何其多也,若不趁着他南征益州之時,打下整個并州斷其一臂,日後恐怕很難再找到這種良機了。”
沮授一開始反對出兵并州,因為冀州之内糧草并不充足,而且如今乃是秋季,距離寒潮降臨根本剩不了多長時間。
并州正好處于北方,隻要寒冬降臨氣溫将會變得很低,那個時候絕對不是打仗的好時機。
若是待冬天降臨以後,冀州軍還沒能打下并州的話,縱然袁紹再如何不甘,也隻能領兵撤退了。
在沮授看來,想要在幾個月以内,打下有張遼駐守的雁門郡,絕對是個非常困難的事情。
正是考慮到了這些,一開始他才極力反對出兵攻打并州。
然而,現在既然已經就開戰了,沮授也隻能抛棄自己的想法,準備全心全意輔佐袁紹打下并州。
來到營帳門口,沮授望着懸挂在天際的明月,喃喃自語道:”此次引誘并州軍出城失敗,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如今走了張遼,陰館也未能拿下,并州軍日後行事必定會小心翼翼,也隻能等到主公率領大軍到來,才有機會攻破陰館啊。”
沮授在營帳門口站了一陣,忽然冷風吹來,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緊了緊自己衣領,沮授有些擔憂的說道:“隻希望今年的冬天,能夠來得晚一些。”
夜色深沉,距離黎明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段時間的急行軍,沮授也感覺到了身體有些受不了,他終于支撐不住,回到營帳之内開始休息了。
黎明前有一段黑暗,這段黑暗顯得如此漫長。
現在乃是人們睡意正濃的時候,特别是營寨之内的袁軍,他們先長途奔襲而來,而後又被張遼折騰了半宿,自然是又困又累。
現在的袁軍營寨,安靜得有些駭人。
哪怕是那些巡邏士卒,也都躲在背風的位置,裹着厚厚的衣服蜷縮起來,沒有絲毫警惕之心。
不止是這些袁軍士卒,哪怕是智謀出衆的沮授,亦是如此。
再如何猙獰的巨獸,當他沉睡毫無防備之時,都會失去強大的殺傷力。
在距離袁軍營寨不遠的位置,一彪人馬卻是緩緩往這邊摸了過來,領頭之人正是張遼。
“前番劫營已經失敗,将軍為何執意要再來劫營?”
張遼臉上雖然帶着掩飾不住的疲倦之色,可他眼睛卻十分明亮,其中流露出了一絲煞氣與戰意。
看了看身旁開口詢問的那人,張遼答道:“正是因為前番劫營失敗,袁軍小勝一場,這才會放下警惕之心。”
又有一人道:“可士卒們為了在天亮之前趕來劫營,行軍速度十分之快,将軍你更是接連一宿高強度行軍,此去前來劫營,如何有力氣殺敵?”
袁軍營寨距離陰館還有幾十裡路程,前番張遼領軍前來劫營,已經耗費了大半夜的時間。
張遼想要二次前來劫營,就必須催促士卒們不顧一切加速行軍。不然的話,可能并州軍尚未抵達袁軍營寨,天色已經放明了。
故此,張遼此時率領的一千士卒,全都有些氣喘籲籲。
哪怕在清冷的夜晚之中,衆人因為劇烈行軍,亦是感覺身上燥熱不已。
就着月色,張遼看見不少人因為急速行軍,頭頂都冒着熱氣。
不僅是那些士卒,就連張遼亦是如此。
這些士卒前半夜還都沒有出城作戰,張遼卻是先劫營失敗,而後帶着麾下士卒慌忙逃竄。
好不容易遊過大河以後,張遼不敢有絲毫休息,就率領士卒們急匆匆趕回城中,策劃了第二次劫營。
整個晚上,張遼精神都處于高度集中的狀态,連續不斷的高強度行軍,哪怕他體魄異于常人,也都有些支撐不住了。
張遼抖擻精神,說道:“不僅我們感覺疲倦,袁軍狀态可能會更差。”
“我們了不起也隻奔襲了半宿,袁軍卻是連續幾日急行軍,今晚又折騰了許久,現在肯定全都進入了夢想。”
“這等良機千載難逢,爾等隻管随我殺入營中,為今晚死去的那些兄弟報仇便是,休要再有疑慮!”
衆人聽聞張遼之言,當即閉口不言,可是許多人眼中,仍舊露出了擔憂之色。
前半夜,張遼亦是信心慢慢前來劫營,結果差點全軍覆沒,就連他自己也是脫掉铠甲,才得以渡河逃得性命。
由此可見,袁軍主帥其實早就看穿了張遼的計策,知道他會前來劫營,才将計就計。
不知不覺間,張遼劫營失敗這件事情,已經使得并州士卒心中,蒙上了一層難以抹去的陰影。
張遼見狀在心中暗歎一聲,也沒有再說些什麼。
他之所以一意孤行堅持二次劫營,正是擔憂并州軍士氣低迷,這才铤而走險想要挽回士氣。
然而張遼如此行事,倒也并不是純粹在冒險,他在心中反複推斷過幾次,覺得這次劫營成功率至少在七成以上。
兩軍交戰,從來沒有百分之百勝利的戰術,任何情況下交戰都會有風險存在。
一般來講,特定情況下,有三成勝算在都可以賭上一把;有五成勝算就可以悉心經營;有六成勝算則可以孤注一擲。
今晚第一次劫營,其實張遼也不過隻有五成勝算罷了。
他本來就是膽識過人之輩,當他覺得二次劫營有七成勝算以後,就再也忍受不住了,領兵奔襲而來。
黎明前的黑暗悄然過去,天色也開始漸漸放明,哪怕張遼領軍急速行軍,終究還是耽誤了許多時間。
然而,整個袁軍營寨除了負責夥食的後勤部,仍舊安靜的有些吓人。
當張遼領軍摸到了袁軍營寨旁邊的時候,心中忽然産生了一絲糾結,他擔心這次會重蹈覆轍。
可是張遼終究并非常人,略微猶豫了一下,就領兵殺入營寨之内。
……
卻說沮授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昏昏沉沉進入夢鄉,恨不能連睡兩日。
可他終究乃是一軍主帥,強行驅散了自己睡意,穿上衣服打着哈欠伸了一個懶腰。
饒是已經起床,沮授仍舊感覺頭腦不太清醒,眼睛也有些睜不開。
就在此時,營寨之内忽然喊殺之聲四起,本來還睡意惺忪的沮授,頓時完全清醒了。
他急忙跑到門口,看着剛剛被吵醒,仍舊一連茫然之色的親兵,不由怒吼道:“敵襲,敵襲,快點拿起武器,吹響号角!”
直到此時,這些親兵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全都駭然失色,睡意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殺啊!”
“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活捉沮授!”
“生擒文醜!”
本來忐忑不安,随張遼殺入營寨之内的并州軍,見這次袁軍果真沒有絲毫防備,不由大喜過望。
就連因奔襲小半宿而疲憊不堪的身體,也頓時爆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
他們跟随在張遼身後,拿着火把沖鋒,沖鋒,再沖鋒。
這些人每殺過一個地方,就有烈火将營帳燃燒起來,那些在睡夢中被驚醒的袁軍,全都驚恐的大叫着。
許多人都沒有穿上衣服,甚至連武器都不知道被扔在了哪裡。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想起了那些斷後戰死的袍澤,張遼眼中就浮現出了一股血色。
他忘卻了身子的疲憊,大聲咆哮着,手中長刀上下左右翻飛,帶起了一片殘肢斷臂。
其餘并州軍見自家主帥如此生猛,更是士氣大振,呐喊着四處沖鋒。
這一次,雖然張遼隻帶來了一千人,可是他們卻如同猛虎出籠一般,殺得袁軍鬼哭狼嚎。
袁軍營寨之内,也陷入了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