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們目送馬車遠去,神色各異,也散了。
江淵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臉頰、胡子、官袍都沾了泥土,一張臉鐵青鐵青的,身子微微顫抖,氣的,李剛彈劾,皇帝居然視而不見,這得多昏聩?
大明,真的要完了。
事先聯絡好,今天一起發難的好友搖搖頭走了,有人甚至想,不應該一時頭腦發熱,答應他的請托。
最後,隻剩下俞士悅和李剛。李剛一腔熱血,還沒燃燒,就被一盆冷水澆頭潑下,這會兒手拿奏折,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回去吧。”俞士悅隻好如此說,又對江淵道:“時用,我送你回府。”
兩人步行回宮門口,上了馬車,江淵恨聲道:“這人不能留!”
這時,宋誠的馬車已駛到三岔路口,小四放緩車速,等待指示。
宋誠道:“皇上怎能借口龍體不适便不上朝?臣這就送皇上回宮。”
“偶爾為之,偶爾為之,哈哈。”朱祁鎮心情不錯,這種新奇體驗感覺很新鮮,道:“既然出宮了,倒不必急着回去。先去看看朕的馬車做好了沒有。”
車廂和輪子已經拼裝好,工匠正在做外部裝飾。朱祁鎮好奇心起,想上車試試車裡的沙發跟宋誠這輛有什麼不同,宋誠極力勸阻:“必須裝好,确保安全,皇上才能上車。”
禦駕可不比别的馬車,華麗美觀一樣不能少,可最重要的還是安全,這輛馬車的車壁由雙層木闆組成,裡層包裹鐵皮,外層用黑檀木,車輪也比别的馬車多了兩個,不為快,隻為承擔車廂的重量。
再鋒利的箭矢也射不穿車廂,至于火铳,還沒有普及。
朱祁鎮沒有堅持非要上車不可,又看了流水線的車間,點頭道:“卿的想法很好。”
“皇上可看出什麼了?”宋誠笑問,兩人站在制作車廂的車間中,工匠們使用各種新奇工具,效率極高。
朱祁鎮點頭道:“每人隻做一樣,組裝的人又不同,能最大限度保證技術不外洩。”
這樣,想仿造的商賈,短時間内會無從下手,能最大限度保證馬車的銷量。而馬車所得利潤,将為新軍所用。朱祁鎮覺得宋誠用心良苦,一切為了新軍。
“不止如此。”宋誠束手做請,道:“最大的保障在這邊呢。”
最大的保障?朱祁鎮好奇,随宋誠到另外一個大房間,那是制作沙發的車間,角落裡的棉花堆得跟小山似的。
“彈簧,才是我們的技術保障。”
彈簧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而少了彈簧,沙發也就不成為沙發了。當朱祁鎮發現這些有彈性的鐵條是馬車的最大保障時,拿一條在手裡看了半天,道:“不能放在這裡。”
很單純的心思,因為重要,所以不能放在外面,若有存心不良的工匠,随手拿走,豈不糟糕?
他萌萌的樣子,單純的心思,觸動宋誠心底那根弦了,後世指責他打敗一仗,殺錯一人,以緻大明由進攻被逼轉為防守,以緻武将被文官壓得死死的,同品級的武将見了文官必須以下官之禮參見。後人讀史,認為這一切,全是他的錯,而身為當事人的他,聽從王振禦駕親征的初衷,何曾不是讓大明變得更強?
隻是事與願違而已。
“皇上放心,每一根彈簧都有編号,經手人都有簽名。”
工匠們别的字不識,自己的名字還是會寫的,宋誠特地讓府裡的帳房先生教他們半天,不會寫的,扣三天工錢。看在三天工錢的份上,拼死也得學會哪。
“那就好。”朱祁鎮不忘叮囑:“要用信得過的人。”
“是。”宋誠點頭,制作彈簧的工匠還真是信得過的人,這些人全是忠厚老實,身家清白的鐵匠,而且宋誠将利害分說清楚,誰敢洩露出去,錦衣衛有的是手段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恩威并施之下,誰敢造次?
看了半天,重上馬車,宋誠道:“兵仗局為三大營供應火铳,已是極限,臣想自己找匠人,制作火铳。新式的火铳圖樣,臣已畫出來了。”
“去卿府。”朱祁鎮道:“可以,你想做就去做,新軍的火铳不從兵仗局走,省得他們又叨唠。”
宋誠不知道呢,這兩天彈劾新軍的奏折摞起來有三尺高。平時他們總說東廠的不是,怎麼新軍一和東廠幹上,他們又向着東廠呢?朱祁鎮暗暗搖頭,文官們總以天下為已任,卻不一定能幹好自己的份内事,真以為隻把天下為已任挂在嘴邊,就能無所不能嗎?
彈劾新軍的事,不必讓宋卿知道,朕一皆留中就是。
宋誠道:“除了新式火铳,臣還有好東西,到時一并請皇上禦覽。”
馬車進了西甯侯府,還沒停穩,朱祁鎮迫不及待下車,走在前頭,快步走到宋誠居住的院子,道:“快拿來朕瞧瞧。”
一摞雪白的宣紙很快拿到他面前,最上一張畫一把小巧的火铳,火铳分兩部分,前半部份中間位置有一個小型喇叭,一根粗銅管在中間,另有四根細銅管穿過喇叭,連接處有火線,後半部份是把手,火線部位連接一根粗銅管,起到固定作用。
下面的紙張是分細到各個部位的零部件尺寸以及制作要求。
“這是卿設計的?”朱祁鎮驚喜。
這是迅雷铳,要再過一百餘年,萬曆年間,由明代火器專家趙士祯設計制作而成,可以連發十八發。
宋誠這些天絞盡腦汁想制作最牛逼的槍支,已知的中外槍支早在腦中不知過了多少遍,可最終還是選擇最接近這個時代的迅雷铳,卻是考慮到制作工藝。
相比現代精密先進的儀器,迅雷铳的制作工藝,現在的藝人更易上手。宋誠選用的,自然是經過趙士祯本人改進,能連發十八發子彈的了。
要解釋迅雷铳的來曆,宋誠的來曆可就瞞不住了,他隻好含糊道:“這火铳名叫迅雷铳,威力極大,待制成之日,皇上親驗便知。”
“好。哈哈哈,卿相中哪塊地,朕立即撥到卿名下。”朱祁鎮笑得極是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