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大一級壓死人,楊善以上司的身份指責,俞士悅再不情願,也隻能拱手道:“大人,小小千戶如何敢對閣老無禮?背後定然有人指使,理應揪出背後指使之人,加以彈劾才是。”
你還知道你是老夫的上官?那就别跟宋誠沆瀣一氣。
楊善以雄辯著稱,哪會聽不出俞士悅話中之意,他會在乎别人怎麼說嗎?要是在乎,早就辭官回鄉,哪會無視同僚們各種鄙視,以秀才之身,坦然立于廟堂之上?
“本官自有分寸,你不用再說。”他話中之意,衆同僚明白,俞士悅也明白,不就是說這裡沒有俞士悅說話的地方嘛。
俞士悅是不會輕易退縮的主,就算楊善苛斥,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道:“下官身在都察院,負有監督百官之職,千戶也在百官之列,下官若是放任此事不管,豈不失責。”
今天這事,我還真管定了。
不愧是為保衛京城出過力,共同建立的革命友誼,俞士悅就是靠得住。江淵心中大定,拱手道:“多謝仕朝兄。”
一直被當透明人的宋誠傲然道:“千戶又如何,我錦衣衛的千戶,豈是一般千戶可比?俞大人,你是說,我錦衣衛千戶可以任人歁淩,被人一刀劈成兩段而不還手嗎?”
文官們好一陣無語,剛才确實是江淵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劍朝陳春橋劈下去,雖然劍沒有出鞘,但正常人被這麼劈一下,不死也得重傷,江淵咬牙切齒揮劍直劈的樣子,在場人人親眼目睹。
話說回來,錦衣衛橫行京城,怕過誰來?何曾被人這樣揮劍劈過?千戶被人這樣欺到面前,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所以,陳春橋完全是正當自衛。
宋誠在理。文官們看江淵的眼神像看一個死人,太沖動了,就算今天皇帝救得了你,日久錦衣衛也有辦法把你弄進诏獄。
俞士悅臉色微變,道:“聖駕在此,宋大人想混淆視聽嗎?”他所依仗的,便是朱祁鎮在這裡,一切是非曲直,全看在眼裡。
上次他率禦史午門靜坐,為的隻是求直達天聽,為王文求情,朱祁鎮不肯見他,最後王文他沒救成。今天不同啊,朱祁鎮就在這裡。
“朕見江卿又要打架,又要比劍,鬧了半天,最後拿劍劈陳卿。難道朕眼花,看錯不成?還是俞卿以為朕乃昏庸之君,是非難辨?”朱祁鎮說話了,江淵卻如墜冰窖,貌似剛才一直是自己在鬧來着?
俞士悅尴尬了,他能說朱祁鎮是昏君嗎?他敢嗎?
“臣惶恐,臣該死。”除了這麼說,他又能怎麼說?
朱祁鎮道:“江卿有失大臣風範,着閉門思過三月,罰俸一年。身為朝中重臣,好勇鬥狠,成什麼樣子。”
朱祁鎮性情溫和,很少這樣當面訓斥朝臣,何況江淵身為内閣大學士,若不是太過出格,朱祁鎮豈會不給他留一點面子?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适,可俞士悅還是說了:“臣以為,江閣老為國為民不惜身,皇上應該體諒老臣才是。李禦史彈劾宋大人,豈會無因?”
一切就是因為李剛彈劾宋誠,才鬧成這樣的。誰也不知道江淵發什麼瘋,就算要激憤,不也是應該李剛激憤嗎?你非要跳出來當小醜,搞什麼呢?
朱祁鎮道:“朕若不體諒老臣,早就治江卿之罪,豈會隻讓他閉門思過?”
閉門思過大概相當于停職檢查,算比較仁慈了。
俞士悅還想再說,宋誠道:“俞大人,你和江閣老昨天忙了一天,先後去過甜井胡同,五松胡同,都在忙些什麼呢?”
俞士悅臉色大變,原來自己和江淵的一切全在錦衣衛監視之下。
“都散了吧。”朱祁鎮不理俞士悅,沒有接李剛的奏折,淡淡說了一句,上了宋誠的馬車。
聽到宋誠最後這句話的文官心下凜然,錦衣衛果然無孔不入,江淵和俞士悅被監視而不自知,那麼自己呢?他們四處張望,好象人群中有一雙眼睛躲在暗中窺視自己,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之下,然後通過某種秘密渠道,送到宋誠手上。
“臣恭送皇上。”參差不齊的聲音,一雙雙眼睛都投在宋誠身上,這個少年,到底還有多少手段沒有使出來?
宋誠道:“江閣老,你想打架比劍,本官随時恭候就是。”
江淵臉色慘然,今天這一遭,輸慘了,當面得罪宋誠,宋誠要掐他的脖子,随時收緊手掌便成。罷罷罷,不如辭官歸去。他也是果斷之人,想通此節,馬上道:“臣請辭官歸鄉,求皇上允淮。”
朱祁鎮已在車裡沙發坐了,車窗簾放下,門沒有關,外面的聲音還是聽見的。于是,江淵聽到兩個字:“不準。”
這是要他活在恐懼之中,還是要他死于宋誠之手?江淵苦笑。
俞士悅也心灰意冷,起了辭官之念,隻稍一遲疑,江淵已搶在他前頭請辭,随後朱祁鎮給了兩字,這兩個字如一柄鐵錘,重重敲擊在他心上。皇帝真的顧念老臣嗎?恐怕不見得。
“宋卿上車。”深藍色的車窗簾掀起,露出朱祁鎮半邊臉,朝宋誠招呼。
大家都說宋誠聖眷隆重,可誰也沒想到這麼隆重,以後誰還能制他?一些文官憂心忡忡,一些文官卻覺得,不如轉投宋誠門下,得宋誠一句話,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文官們各懷鬼胎時,宋誠上車,馬車徐徐駛離太醫院門口,因車中有皇帝,錦衣衛的番子們護衛馬車離開,東廠番子得以恢複自由。
“快快快,追上去。皇上啊——”
馬車駛出一箭之地,兩個番子擡曹吉祥出來,眼見再也追不上,曹吉祥伸臂疾呼,可惜馬車去得遠了,朱祁鎮如何聽得見?就算聽見又如何?他若真挂心曹吉祥安危,早就入太醫院探視了。
“快,回宮。”眼見朱祁鎮去得遠了,曹吉祥趕緊吩咐番子們擡他回宮,隻要回宮就安全了,宮裡有他的人,縱然行動不便,待朱祁鎮回宮,也能擡他到禦前告狀。
這仇,他不報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