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天還沒亮,袁朗就已經睡不下去了。
睡不下去的原因有多種,一個是水土不服,這幾天一直鬧肚子,來來回回上了幾次恭桶,直到這會兒才有了些許的好轉。
第二個是對家人、留守山寨衆人的牽挂,不知道自己出來了這幾天,她們可一切安好,輾轉反側了好久一直難以入睡。
第三個是軍營裡在四更天便開始埋鍋造飯,一夜饑腸辘辘的災民或是兵卒早就在那熙熙攘攘的排起了隊等着領早飯,你說這聲響還能低嘛。
袁朗走出大帳,本來在那值夜的濮陽興被袁朗的動靜弄醒了,趕緊抓了一件外袍追了出去。
“黃帥,外面濕氣大,請您披上!”
立冬将至,又是在冀州城的郊外,所以大軍駐紮的地方确實有些寒氣逼人的感覺。
披上濮陽興送來的外袍,袁朗瞬間覺得暖和了許多,還别說,将這濮陽興帶在身邊,不僅多了個說話的伴,傳令的官,還處處受他細心的照料,真的是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慶幸。
“黃帥,黃帥……”
袁朗一看,朦胧的晨曦中,一人騎着白馬沖着自己過來了。
“白帥!”
袁朗激動不已,因為來者不是别人,正是統領後軍和押送大批災民,以緻晚到的張白騎。
袁、張二人激動的将雙手握在了一起,風塵仆仆的張白騎明顯憔悴了不少。
“小興子,去,打兩碗稀粥來!”袁朗吩咐完,又對張白騎道,“白帥,帳裡說話!”
張白騎一天沒見到袁朗,自然也有許多話跟袁朗說,隻聽張白騎一進大帳便說:“黃帥,災民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起先跟着咱們的約莫有兩三千,等我行軍之時,陸續的又加進來了好幾千人,現在來到這冀州城下一看,這裡也有不少,這樣看來,這些災民加起來至少得有一萬還多!”
“坐下說話!”袁朗促膝而坐,然後對着案幾對面的張白騎說道,“白帥無須憂心,我已經有了安頓這些災民之法!”
随後将自己早先的安排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張白騎,要說目前這大軍裡能跟袁朗真正交心的,也就隻有張白騎了。
張白騎聽完袁朗的講述,面露難色的道:“沮公與其人是否真如黃帥你所說的那般有真知灼見,還未可知,這裡面變數還是有的,咱們全押他一人,恐有疏漏!”
原來袁朗昨晚讓人送信的對象就是沮授,他愛屋及烏,第一個想到能安頓冀州城外這些災民的,自然隻有他沮授一人。
袁朗給沮授的信中,他給沮授提出了幾點意見,一來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他希望沮授能從大局出發、從人道主義關懷出發,能施施援手;二來給沮授提供了分流這批災民的方案,比如袁朗建議,冀州城周邊的郡縣地廣人稀,可将這批災民登記造冊編入冀州常住人口,給他們田畝,讓他自食其力,并且還能給冀州城增加賦稅;三來袁朗建議,這批災民裡有身強力壯的可以招募為兵丁,正好編入這次酸棗會盟的軍隊裡去;四來,這些災民日積月累,如果一味地圍堵、鎮壓而不疏導,勢必會造成官逼民反的局面,屆時豈不是得不償失。
所以袁朗給沮授的信是真心權權,希望沮授不是一個糊塗的書呆子,而是個洞察大局、分析時弊的賢謀臣,希望以沮授的人魅力勸說韓馥,總比自己進言要方便多了。
可是張白騎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這裡面的風險還是存在的,雖然自己對沮授很有信心,但是韓馥其人袁朗心裡就沒底了,他能否采納沮授代傳的自己的建議,看來還真就不好說。
袁、張二人又談了些話,其中包括袁朗分析的目前冀州與袁紹不和諧的地方,張白騎分析的袁朗應當收起鋒芒、韬光養晦的必要性,以及袁朗要求張白騎繼續帶領後軍殿後,并且接收韓馥答應的糧草、辎重的軍事任務。
二人相談甚歡,對對方提出的對自己的要求或建議很快便達成了共識。
又談一會,張燕等手下一衆頭目聞得張白騎到來的消息,便不約而同來到袁朗的軍帳相見,相見之後不免說了些噓寒問暖之語。
張燕不是婆媽之人,他得知手底下的先鋒軍集結完畢并且從冀州馬場如數領得三百匹戰馬之後,便請令先前行軍。
袁朗讓張燕帶着三軍現有所有的糧草,囑托幾句之後,便應了張燕的行軍請求。
張燕走後不久,濮陽興也來禀告,中軍也已集結完畢,請示袁朗是否開拔。
袁朗發出統帥令,将搭建的軍帳留給後軍的兵卒休憩,而中軍則接過後軍的辎重立即開拔,并頒布三條殺令,擾民者殺,亂紀者殺,怠軍者殺,此三殺令立即實行,并傳喻三軍!
“黃帥!”張白騎在轅門外相送袁朗,激動地說道,“領了糧草辎重我便來趕你們,咱們在清河郡彙合!”
袁朗讓張燕帶着所有的糧草先走,免得大部隊積重在一起更是難行,所以袁朗現在的中軍、包括張白騎的後軍一顆糧草也沒,他們不得不等韓馥答應的糧草到位才行,也就是說,中軍以及後軍必須合二為一,不然斷了截,會供應不上糧草。
清河郡是冀州一個頗小的郡,離冀州約有四五十裡路,所以袁朗、張白騎約在那裡會師,然後一同上路。
“白帥,放心,咱們清河見!”袁朗拱了拱手,随即勒缰欲行。
“前方可是平難中郎将袁将軍?”袁朗還沒号令行軍,隻見不遠處奔來一隊骠騎,為首一人儒士打扮,趕到袁朗面前接着道,“可是袁将軍?”
袁朗見此人相貌不凡、談吐有禮,再看身後的騎兵個個英姿飒爽,一看就知道是冀州的官軍,故而回敬道:“在下袁朗,敢問先生何故來此?”
那儒生拱手行禮,後道:“在下劉子惠,現任韓州牧帳下治中從事,奉州牧大人之命,前來随行将軍,并送上貂裘一件、壯行酒一壺,以示州牧大人感激之情!”
袁朗一聽就知道,這哪裡是韓馥感激自己,分明是在自己身邊安插了個監視自己的人。
不過對方這麼誠懇,袁朗也沒理由拒絕,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隻得千恩萬謝的答應了。、
中軍開拔上路,依舊是黃龍押前陣、白波殿尾,而袁朗居中。劉子惠是個儒生,騎不得長途的馬匹,所以傷情未痊愈的袁朗,将他也請上了自己的馬車。
“先生,請喝口熱茶!”濮陽興随車伺候,他居然心機巧妙的用被褥藏了一水袋熱茶,剛好此時拿出來就當袁朗招待劉子惠的。
劉子惠感謝的接過熱茶,啐了一口,笑着說道:“舌本芳頻漱,頭綱味最佳,好茶!”
袁朗一聽就想笑,他自己有沒有好茶難道他還不知道,濮陽興準備的隻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茶水而已,這劉子惠居然還拽起了文。
“讓先生見笑了,行軍在外多有不便,怠慢了先生還請見諒!”
劉子惠會說客套話,難道袁朗就不會了嗎,當然也得應承一下。
“哈哈,公與說的沒錯,将軍跟一般的武将不同,謙和!”
一聽劉子惠說到沮公與,袁朗立馬來了精神,追問道:“奧,先生認識公與先生?”
“将軍此話欠妥,我與公與共事一主,豈有不識之理!”
劉子惠說完,袁朗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緻歉。
劉子惠擺了擺手,又道:“将軍小處少慮,然而大處所想卻非同一般啦!”
袁朗不解的問道:“先生何意?”
劉子惠直截了當的道:“昨晚在下剛好與公與一起暢談,剛巧将軍你送來的信到了!我與公與乃是至交,所以公與對将軍信中所言直言告知,在下便知道了将軍其人,不然也不會主動攬下這‘監軍’之責!”
見袁朗有些迷惑,劉子惠繼續道:“将軍之部隊源自‘黃巾軍’,韓州牧需要防範,故而商議後打算派一監軍。倘若派來的監軍是個奸佞之徒,恐有離間将軍與州牧大人之嫌,所以,公與舉薦在下随行将軍,這與公可忠上主,與私,以報将軍為冀州城外那萬餘災民勞心之苦!”
袁朗一聽不禁心裡暖暖的,這沮授居然能想到這麼深遠,真不愧是自己看上的謀士賢臣。
有了劉子惠随行,袁朗真的是長見識了不少,沒想到此人博文強識,一肚子的學問,真的是讓袁朗見了心裡直癢癢。這冀州城真的是人傑地靈,是個處人傑的好地方,倘若自己欲成大事,這些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是必須要争取過來的,也比留給韓馥,便宜了将來占有冀州的袁紹。
社會存在的法則便是優勝劣汰,在這東漢末年此法則尤勝。如此動蕩的年代,隻有強者才有話語權,才有支配自己生命乃至于家族的權利。
袁朗深知這樣的道理,所以他知道自己如果想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以他如此身份想存活下去,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自我強大的因素很多,而網羅天下人傑為己用,是其中比較重要的因素之一,也是千年之後的袁朗,深深知道的王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