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橫生枝節

　　這日晌午，晴空萬裡，白雲在天，平日裡如刀似戟的北風，仿佛突然間失去了威風，溫和的陽光從空中撒了下來，帶來絲絲暖意。

　　人們紛紛從火堆旁離開，走出家門，卻不是為了曬太陽，即使今日寒冷刺骨，他們依然會選擇走出來。

　　今天是個大日子！

　　窯場外已聚集了不少人，黑壓壓一片，圍了個水洩不通，人頭攢動，喧鬧不止。

　　黎昊擡眼向窯場外望去，眼見軒轅衆人各個眼神不善，竟有一種千夫所指的感覺，心中不禁一凜，急忙收回目光，望向别處。

　　如此陣勢，黎昊始料未及。但此時此刻，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倘若此時怯場畏懼，更教軒轅人恥笑、看不起了。

　　幸好除嫘祖外，青陽一家人此刻都在他身旁，為他暗暗加油打氣，緩緩調勻呼吸，心中顧慮漸漸消失。

　　黎昊四下環顧，諸多熟面孔映入眼簾，想來今日能走進窯場的，絕非普通人，應該都是軒轅舉足輕重的人物。

　　黃帝赫然就在中間，他身後左右簇擁了不少人，格外顯眼。夷彭和應龍分别立于黃帝左右，黎昊目光于兩人相對時，背後陡然升起一陣寒意，兩人眼神淩厲惡毒，令人不寒而栗。

　　接着便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快步走到窯爐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臂伸直，手掌攤開，一邊揮舞雙手，一邊砰砰砰的連磕了四個響頭。

　　然後猛得一聲大叫道：“開窯！”

　　聲音洪亮高昂，黎昊不禁為之一震，這才想到說話之人應該就是軒轅的大天師了，職責與東夷的巫祝以及神農的大祭司大緻相同。

　　話音一落，窯場小工共同上前，打開窯門，準備把燒制好的陶器搬出來。他們在窯場多年，知曉出窯的陶器成品一般都不到三成，因此對于破碎的陶片早已見怪不怪。

　　第一件果然是破碎的。

　　軒轅衆人大多不懂制陶，卻也知陶器來之不易，此刻看到陶器碎裂，隻道是情理之中，并不覺驚訝，倒也沒怎麼幸災樂禍。

　　第二件也是破碎的。

　　人群中已有個别人開始指指點點，他們認為東夷人也不過如此，制陶技藝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爐火純青。

　　第三件依然是破碎的。

　　譏笑聲由點及面，漸漸擴大，軒轅衆人仿佛已經看到了這次技藝比較的結果。多少年來，在制陶方面，東夷人處處壓他們一頭，他們奮力鑽研，苦追猛趕，如今終于要揚眉吐氣了！

　　第四件要比之前好上數倍，并未碎裂，但巨大的陶鼎周身出現了了好幾條裂痕，從上之下，猶如累累傷疤一般，顯然算不得成品。

　　大天師以目光詢問，窯爐中還有沒有未搬出的陶器。窯場小工們，相互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其實準确來說，窯爐中還有兩件陶器未曾搬出，隻不過前面盡數碎裂，剩下的那些又怎會幸免？何況那兩件入窯時，他們瞧得真真切切，隻論個頭，就比不上他們軒轅的陶罐，那麼搬不搬出又有何區别呢？

　　窯場内的軒轅貴族們率先得到詳情，自然喜形于色，為自家陶器自豪的同時，對東夷、對黎昊更加不屑一顧。

　　不知窯場内誰第一個開始轟笑，卻好似有意為之，并故意加以引導。過不多時，窯場内外，轟笑連連，笑聲不絕于耳，甚至有人高聲叫喊黎昊的名字，公然進行挑釁了。

　　黎昊眉頭緊皺，幕後黑手在此事上借題發揮，推波助瀾，他又何嘗不明白，似乎也已猜到那人的廬山真面目。

　　隻暗暗慶幸，對方沒有落井下石，乘勝追擊。倘若隻受一些譏諷噓聲，強行忍忍倒也罷了。

　　念頭剛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真應了那句話：好的不靈壞的靈。

　　夷彭并不傻，更懂得迎頭痛擊的道理。

　　“号稱東夷最會制陶的人，到頭來竟然連一個完整的陶器都燒制不出來，外面的人若是聽到，恐怕連牙都要笑掉了！

　　從今往後，我們軒轅的制陶技藝便勝過你們東夷了，你們引以為豪的陶器，我們軒轅打今兒起便不再輸給你們。

　　你這個東夷人名不符實，坑蒙拐騙，還留在我們軒轅作甚，趁早滾回東夷去！”

　　夷彭的這番慷慨陳詞，鑽入黎昊耳中，顯得尤為尖酸刻薄，積蓄已久的怒氣瞬間湧了上來，待要發作，出言反擊之時，又有一個人開口了。

　　軒轅大天師先前望着滿地的碎陶片，陷入沉思，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他一個踉跄，不由自主的倒退幾步，眼神中滿是驚懼，渾身開始瑟瑟發抖。

　　對周圍聲音充耳未聞，此刻嘴巴微動，上下牙齒似乎在打顫，喃喃道：“炸……炸……炸窯啦！”

　　見族人渾然不覺，不由得張大嘴巴，近乎是扯着嗓子吼出來的：“炸窯啦！我們得罪窯神了！”

　　說罷，複又屈膝跪倒在地，不住的磕起頭來。

　　他繼任軒轅大天師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炸窯的情況。上任大天師諄諄教導過，窯神掌管人間陶器，感念族人艱辛，或多或少總會賞賜一些陶器下來。

　　倘若窯爐中俱是碎片，一個陶器未得，那便是有人得罪了窯神，恐怕從此以後，窯神再也不會眷顧這個部落了。

　　黃帝先前一直在冷眼旁觀，以他對黎昊的了解，即使可能會敗，卻也不至于敗得如此徹底。

　　軒轅此次大獲全勝，揚眉吐氣，心中固然歡喜，但又對寄予厚望的黎昊多少有些失望，一時亦喜亦愁，暗暗歎息。

　　此刻聽大天師叫聲頗為恐懼惶急，不明其意，但素知大天師做事認真負責，絕不會一驚一乍，無的放矢，便快步上前，詢問詳情。

　　大天師猶自跪在地上，急促道：“大首領，一個陶器未得，這是窯神在懲罰我們軒轅啊，定是有人得罪了窯神！”

　　黃帝皺眉道：“會不會是誤會，碰巧而已？我們軒轅誠心侍奉窯神，每年陶器亦是不斷激增，怎麼會得罪窯神呢？”

　　大天師痛心疾首道：“可……可此次燒窯，卻是一無所得，又該作何解釋？倘若不重重處置罪魁禍首，獻祭窯神，以後我們軒轅恐怕就再也燒制不出陶器了！”

　　黃帝大驚失色：“當真如此嚴重？”

　　大天師伏在地上，放聲大哭，言辭切切：“難道大首領不信任我，以為我在信口胡言？”

　　黃帝自知失言，當即說道：“大天師一心隻為軒轅，每個族人都看在眼裡，剛才是我失言了，隻是這得罪窯神的人是誰呢？”

　　說話的同時，一雙深邃的眼睛緩緩掃過窯場内的每個角落，最終在黎昊身上停駐下來，凝視頗久。

　　夷彭對于大天師的古怪行為，一直暗暗納悶，聽完他與父親對話，這才恍然，又看到父親的目光落在黎昊身上，不禁大喜：這個機會難得，我的大仇終于可以得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