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蕤何人?
說實話,楊守文最初并不是特别清楚。
他之所以對趙蕤感興趣,更多是因為李客與明琰兩人的舉薦,使他對趙蕤有些好奇。
雖然楊守文想過要招攬趙蕤,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想要先審視一下再做決定。畢竟這年月裡,挂羊頭賣狗肉的人實在是太多。趙蕤此前曾多次拒絕征辟,博得不少的口碑。可楊守文卻擔心,他又是走的終南捷徑,實則并沒有太多的才學。
直到楊守文找回幼娘,擊退了飛烏蠻,回到射洪之後,這種态度才發生變化。
而産生變化的原因也很簡單,是一次和陳子昂聊天時,偶然間聽到的一個消息……
“太賓先生而今正準備着手撰寫一部奇書。”
“哦?”
“他與我說過一次,我聽罷後,也頗感興趣。”
“是什麼書?”
“太賓欲以漢魏以來史料為素材,集諸子百家學說于一體,撰寫一部設計軍政各方面的奇書。他對我說,此書必将創亘古之先河,故而他準備為此書取名做《長短經》。”
楊守文在聽了陳子昂的這番話之後,終于想起了趙蕤是何方神聖。
亦或者說,他因為長短經,而想起了趙蕤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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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夏的曆史長河中,有無數關于謀略方面的著作。
其中,《長短經》或許算不得最為出名,卻又占據着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是一部實用性的韬略奇書,融合儒、道、兵、法、陰陽、農等諸家思想而撰寫的一部邏輯體系嚴密,涵蓋文韬武略的謀略奇書,被曆代帝王将相所研讀,明清以來,更被無數人尊為小資治通鑒,堪稱是華夏傳統文化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
但由于長短經所著時期是唐代,其文字也多有唐代獨有的韻法,所以佶屈聱牙,不甚容易看懂。
後世關于《長短經》的譯文著作也有許多,但其翻譯解釋,卻多有時代特征和個人解讀,以至于流傳并不是特别廣泛。相比之下,明代的《智囊》與《智囊補》的傳播廣度,遠遠大于《長短經》,也使得在後世,許多人甚至不知道這部書的存在。
楊守文也曾讀過長短經,但說實話,不甚理解。
也正是因此,他對《長短經》不是很熟悉,連帶着對書的作者,印象也不太深刻。
若非陳子昂說出《長短經》這部書,楊守文可能到最後也不會想起趙蕤何人。
長短經的優劣,楊守文說不太清楚。
但是能夠成為宋以及明清時期,有作為的帝王所推崇的著作,更被稱之為小資治通鑒,其珍貴之處可見一斑。而作為撰寫這本著作的人,又怎可能是虛有其名的人?
所以,楊守文決定,招攬趙蕤。
可他也知道,有才學的人,大都桀骜,不太容易招攬。
而他,說實話也無法給予對方太多承諾……唐不同于兩漢,他想要成為‘主公’,除非是造反作亂。否則的話,他就不可能給予跟随他的人太多希望,其招攬的難度,自然增大。
比如李客,楊守文其實很看重。
但是當他招攬李客的時候,哪怕李客隻是西域的一個密探,也不太願意跟随……
至于李客說的勞什子‘人各有志’的話語,楊守文後來反應過來,那都是借口。說白了,他無法給予李客所期望的希望,李客自然不會追随。而相比之下,那些武将的招攬倒是容易很多。他們需要楊守文這麼一個媒介,得到大人物的關注。
因為,他們可以憑借戰功,得到他們所期望的結果。
“這有何難,讓阿耶一道旨意,把他征辟過來就是。”
這是李裹兒的主意。
“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用劍逼着他點頭。”
這是幼娘的辦法。
可楊守文知道,不管是幼娘還是李裹兒的主意,都無法招攬到趙蕤。
這種人頗有名聲,你不可能對他用強。除非,你能說服他,讓他心甘情願的輔佐。
但,可能嗎?
天色,已漸晚。
說起來,楊守文感到非常有趣。
同樣的時間,梓州的黑夜會比洛陽要晚來一些;同樣的,它的朝陽,也要比洛陽升起的晚許多。
明明都是卯時,可能在洛陽已經是白晝,但梓州卻仍舊漆黑一片。
而同樣是戌時,也許洛陽已經進入了夜晚,但是在梓州,仍舊可以看到晚霞夕照。
想來……這裡面有時區的緣故吧。
楊守文站在門廊上,看着斜陽夕照的餘晖籠罩庭院,腦海中卻在思忖着,該如何遊說趙蕤。
已是初夏,天氣漸漸炎熱。
不過從青石嶺方向吹來的風,混雜着一絲絲涪水的水氣,多多少少帶着些許涼意。
當太陽完全落山時,夜幕降臨。
天空中飄灑着淅淅瀝瀝的雨滴,綿綿灑灑落下。
每到這個時節,巴蜀的天氣就會變幻異常。楊守文倒是已經習慣了這種變化,于是在門廊上坐下來,耳聽雨打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心思也變得格外甯靜起來。
依稀記得,後世史書中對趙蕤的記載,說他是才華過人。
隻可惜,此人生不逢時,生活在開元盛世,以至于才學無用武之地,于是隻留下了一部長短經。
甚至有人說,若趙蕤生于亂世,必然會成為名臣。
對此,楊守文不置可否。
沒有發生的事情,永遠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就比如曆史上那位趙括老兄,若他沒有去統帥兵馬,沒有長平之戰的失敗,也許他依舊會是趙國人所敬重的天才。
他或許是一個出色的謀士,卻不足以擔當一位統帥。
趙蕤是否是第二個趙括?
楊守文不清楚……但是,他還是希望,能夠把趙蕤招攬過來,成為他可以依靠的謀主。
笃笃笃!
一陣木杖敲擊門廊的聲音傳來。
楊守文回過神,忙扭頭看去,就見陳子昂架着一對拐杖,頗有些吃力的從長廊另一邊走來。
“叔父,你怎麼來了?”
楊守文忙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他并不是太喜歡陳子昂,奈何對方是母親生前喜愛的小兄弟,是他的長輩,同時還曾幫助過幼娘。哪怕陳子昂說,幼娘對他有活命之恩,是他欠了幼娘的恩情。可在楊守文看來,如果當初沒有陳子昂的收留,幼娘也許早就死于非命……這份情義,楊守文記在心裡。不管陳子昂當初是出于什麼目的收留了幼娘,他都不能忘記。
“青之一個人坐在這裡,在想什麼?”
陳子昂看上去,比之幾年前在昌平相見的時候,感覺多了幾分真誠。
他在楊守文的攙扶下,在門廊上坐好,而後把拐杖收好,放在了身邊。
“哦,沒想什麼。”
楊守文搔搔頭,笑着回答道。
陳子昂見狀,卻忍不住笑了。
“青之,可是想那兵械的事情?”
“哦……”楊守文想了想,搖頭道:“倒是沒有想這件事……此事,自有孫長史去調查,我并無意插手其中。之前孫長史已經禀報了案情,我準備如實奏報太子。”
“嗯,不插手也好!”
陳子昂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這巴蜀之地,自蜀漢以來,便極為複雜。
想當年,武侯何等才華,卻依舊無法妥善處理,最後不得已六出祁山,鞠躬盡瘁。巴蜀之地,豪酋衆多,宗族林立,加之地處西南之地,即便朝廷有些插手進來,也頗為辛苦。黃文清販賣兵械一事,牽扯很深。以青之目前實力,不宜卷入其中。”
說到這裡,陳子昂眼睛突然一眯,閃過一抹狡黠之色。
他笑着道:“孫處玄穩重幹練,心思缜密,且極為倔強。
他追查下去,早晚會遇到麻煩……到時候,怕少不得要煩勞青之,能拉扯他一下。”
他看上去似乎是随口而言,可是楊守文卻心裡一咯噔。
陳子昂,看出來了?
楊守文對孫處玄,自有一番打算。
他的确是想要招攬孫處玄,可他也明白,以他目前的地位,孫處玄絕對不會投效。
除非……孫處玄和呂程志一樣,走投無路時,他再雪中送炭,可事半功倍。
可現在看來,自己的這些算盤,好像被陳子昂看穿了!
楊守文從來都不喜歡陳子昂,但此刻,也不禁對陳子昂高看了兩眼。
“叔父這話又從何說起?孫長史為朝廷盡心盡力,又何來麻煩?”
陳子昂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想當初,我離開昌平,而後辭官返鄉,本是打算遠離是非,躲避災禍。可誰料想,災禍從天而降,若非青之,我怕早已命喪黃泉。今細思來,猶自感到有些後怕。”
楊守文聽罷,也不由得沉默了!
“在監牢的那些時日,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少一些算計,也許就不會有這無妄之災。
青之,你可知道,當初我收留幼娘的時候,存着别的打算。
我之前雖然得聖人看重,拜為左拾遺,可惜朝中無有根基,不得已隻能投效武氏,以期能一展報複。可惜……去歲,我收留幼娘的時候,就存了借幼娘與你父子交好的想法。當時我就想,你父得聖人看重,而你又小小年紀,名動兩京,說不得我孝期結束後,帶着幼娘去洛陽時,你父子必然會承我人情,到時候會助我一臂之力。
可現在想來,若當時我沒有那許多的私心,早些讓你父子知道了幼娘的下落……”
陳子昂說到這裡,不由得面露幾分苦澀。
而楊守文看他的目光,也随即産生了變化……
不得不說,因為陳子昂這一番抛心置腹的話語,讓他對陳子昂的感官突然間好轉許多。
陳子昂的那些算計,細想起來,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甚至可以說是人之常情!
利益最大化嘛!
你看我收留幼娘,又照顧了這麼久,到時候我去了洛陽,你父子能不感激我嗎?
可也正是他這些算計,讓他深受其害。
如果陳子昂能早一日讓楊家父子知道幼娘的下落,也許他就可以擺脫這一場劫難。
正所謂,一飲一啄,乃天注定!
想到這裡,楊守文反而釋懷了,露出一絲淺笑。
“叔父哪裡話,不管怎樣,你這份情誼,兕子都會記在心裡。
或許我以前對叔父有些誤會,但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叔父一定能夠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
陳子昂聞聽,卻苦笑起來。
他指了指自己的雙腿,“青之以為,我這樣子,還能否極泰來嗎?”
楊守文頓時沉默了……陳子昂是個醉心仕途,渴望建立功業之人。可是現在,他雙腿殘疾,日後怕是仕途無望。這種情況下,更别說什麼建立功業!否極泰來之說,也隻能成為一句安慰。
畢竟,朝廷選拔官員,也要看你的儀容風度。
陳子昂若雙腿健全,楊守文倒是不介意,把他推薦給李顯。
可現在……
想到這裡,楊守文也不禁輕輕歎息了一聲,看着陳子昂道:“那叔父而今,又有何打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