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龍在竹家一住就是三天。
臘月三十傍晚，柳雲龍正在竹家客廳裡喝茶。徐必成慌慌張張的跑進了客廳。他附到柳雲龍耳邊，道：“幹事長，大事不好了。竹老闆的老母親死了！”
柳雲龍皺了皺眉頭：“什麼？”
竹母已經八十多歲了，身子骨本來就不好。渡邊太郎将她“請”進梅機關，她受了驚。八十歲的老人哪能受得了這等驚吓？老太太沒能活過一九四三年的大年初一。
竹蘭冬換了一身中式長袍，下得樓梯。
他對柳雲龍說：“今兒除夕。我要去梅機關陪我的老母親。”
柳雲龍尴尬的一笑：“這就不必了吧？”
竹蘭冬怒道：“不必？這是什麼話？每年除夕，我都要陪我的母親一起過。幾十年了，年年如此！難道你們是誠心刁難我不成？你們要是刁難我，那沒關系。明天我不登台了就是！”
柳雲龍道：“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竹蘭冬咄咄逼人：“那你們是哪個意思？百善孝為先。你們今晚不讓我盡孝，我明天就不登台！”
柳雲龍見竹蘭冬态度強硬，隻得同意他去梅機關。
徐必成開車，拉着柳雲龍和竹蘭冬來到梅機關。
渡邊太郎迎了上來。
柳雲龍道：“竹老闆，這位是渡邊太郎幹事長。就是他把老夫人請到梅機關做客的。”
竹蘭冬問渡邊太郎：“我母親呢？”
渡邊太郎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死了！”
竹蘭冬聞言，直接拽住了渡邊太郎的衣領：“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渡邊太郎大怒。在梅機關的地盤上，還沒有任何一個中國人敢對他如此不敬。當然，柳雲龍除外。
柳雲龍連忙拉開竹蘭冬。
渡邊太郎拔出了配槍，指着竹蘭冬：“你敢襲擊帝國的情報官員？”
柳雲龍大喊道：“渡邊，你特麼瘋了？竹老闆可是橫山公爵看重的京劇名旦！你要是開了槍，明天的中日親善儀式還搞不搞了？”
渡邊太郎聞言，隻得收起配槍。
竹蘭冬的眼眶裡，淚水已經開始打轉：“我母親的遺體在哪兒？”
渡邊太郎道：“在停屍房。”
竹蘭冬冷冷的說：“帶我去停屍房。”
幾人來到停屍房。渡邊太郎道：“事先聲明，我們是非常禮貌的請她來梅機關的。并未對她動粗。她應該是自然死亡的，用你們中國話說，是老死、喜喪。”
竹蘭冬聞言，惡狠狠的瞪了渡邊太郎一眼。
柳雲龍道：“渡邊，你特麼少說兩句！走走走，别在這兒站着了！竹老闆看見你心煩。要是因為心煩明天唱不好戲，橫山公爵怪罪下來，你兜着麼？”
渡邊太郎可不想得罪什麼帝國華族，他隻得退出停屍房。
渡邊太郎走後，竹蘭冬趴在母親的屍體上嚎啕大哭。哭畢，柳雲龍給他遞上一張手帕。
竹蘭冬擦了眼淚。柳雲龍試探性的問：“竹老闆，明天的演出您看。。。”
竹蘭冬惡狠狠的回答：“照常演。”
柳雲龍點點頭：“成！對了，我馬上安排人，将老夫人的遺體送回貴府。”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一九四三年的大年初一終于到來。上海大世界劇院中坐滿了觀衆，這些觀衆一半兒是駐滬日軍及家眷。一半兒是汪僞政府的高官及家眷。這其中，也包括柳雲龍和“夫人”劉笑嫣。
為了一睹竹蘭冬的風采，許多汪僞高官不惜在大年初一的淩晨從南京驅車趕來上海。
橫山公爵坐在三樓包廂裡。
日本陸軍合唱團先演唱了《君之代》，而後是上海灘的一些歌星獻唱。
竹蘭冬是壓軸戲。演出單上寫的是《貴妃醉酒》。
本來橫山公爵還指望竹蘭冬能演他排的什麼中日親善新戲曲。竹蘭冬卻表示，新戲排練來不及。他隻願意演《貴妃醉酒》。無奈之下，橫山公爵隻得妥協。
“咦~呀~”竹蘭冬終于出現在了戲台上。
“好！”台下的漢奸們齊聲喝彩。
柳雲龍有些奇怪，他小聲對劉笑嫣說：“戲單上明明寫的是《貴妃醉酒》，可楊貴妃卻不是這個扮相。竹蘭冬的扮相，是武戲的扮相！”
柳雲龍的疑問，也是觀衆中懂戲的人的疑問。
“我夫率軍奔花街。。。。”竹蘭冬一句戲文出口，讓觀衆裡懂戲的漢奸們冒出一頭冷汗。
竹蘭冬唱的不是《貴妃醉酒》，而是《戰新河》！！
明朝嘉靖年間，倭寇肆虐東南。名将戚繼光率軍在台州與倭寇激戰。花街之戰，戚繼光主力盡出，戚家軍大營新河縣城沒有留一兵一卒。倭寇突襲新河。新河城裡的戚夫人穿上了丈夫的盔甲，命人打開武庫，将刀槍分發給平民百姓，上城頭抗擊倭寇。。。。
《戰新河》，講的就是戚夫人的這一段故事！
橫山公爵和不少日本軍官都是葉公好龍。他們其實根本不懂京劇。橫山公爵搖頭晃腦的，還一個勁的跟自己的副官誇竹蘭冬的戲好呢！
《戰新河》終于進入了尾聲。竹蘭冬唱了最後一段――戚繼光所作的《凱歌》。
“萬衆一心兮，群山可撼。唯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主将親我兮，勝如父母。幹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劇院裡的日本軍官雖然不懂京戲，大部分卻都粗通中國話。“殺盡倭奴”這四個字，他們還是聽得懂的！
劇場頓時大亂。“八個雅鹿”的叫罵聲不絕于耳。
包廂裡的橫山公爵一頭霧水。直到一名副官在他耳邊耳語幾句，他才恍然大悟，憤而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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