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王船是瓜洲鎮一年一度的活動,又叫燒王船,祭王船。
送的便是“代天巡狩”的王爺。
關于是哪位王爺目前尚無定論,不過這位王爺代替皇帝巡守四方,賞善罰惡,保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類似欽差大臣,享有“遇縣吃縣,遇府吃府”之榮。
瓜洲百姓每年重陽佳節便會通過比賽,選出當年送王船的船王,今年的船王自然便是陳小洛。
茱萸灣外,
送王船的隊伍走過鎮上的街道,走的街道越多,帶來的福氣也就越多。
一道隊伍頭鑼開道,大鼓雷鳴,後面跟着一排水手隻穿足袋不穿鞋,其實送王船的水手本應赤腳,隻是需要走的路太多,所以便套上了足袋。
水手後面是四位壯漢扛着一塊寫着“瓜洲鎮”醒目大字的大牌,大牌之後便是旗牌隊,這些旗有紅黃綠三種顔色,上面寫着“回避”,“肅靜”字樣,也有“帥”旗,“令”旗。
旗牌隊後便是主持的老人牽着“紅公馬”,馬的背鞍上披着大紅布,上面穩穩當當的坐着陳小洛。
說是坐卻也不恰當,怎麼說呢,
應該是趴着吧。
此時的陳小洛愁眉苦臉,因為他沒騎過馬丫,心裡害怕呀。
萬一,
萬一掉下來怎麼辦,
臉先着地會不會影響花容月貌,
算不算工傷,
最怕後面黑壓壓的人群沒看見船王掉下來,
一路踩過去就搞笑了。
陳小洛的手緊緊拽着缰繩,壓低重心死死趴在馬背上,誰特麼要當船王誰來當,老子不想幹了,如果不是為了銀子剛剛就該一走了之。
“還有多久到……”
他小心翼翼的歪着頭,問前面牽馬的老人。
老人耳朵似乎不好使,加上鑼鼓喧天,根本聽不清。
“船王老爺說什麼?”
“我說還有多久到?陳小洛扯着嗓子。
“哦,你說往那邊繞繞啊,好嘞,大家從那條道再繞繞,船王老爺要多走幾條街,多祈點福氣。”
“……”陳小洛。
繞你妹啊。
終于,
不知道繞了多少圈之後,
陳小洛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拖着屁股從馬背上滑下,兩腿一軟,扶着茱萸灣的河堤,兩眼迷茫,喉嚨上下翻動。
終于,
他一個忍不住,渾濁之物全都吐了出來。
周圍人轟然大笑。
“船王老爺吐咯,船王老爺吐咯。”
“我看看,讓我看看。”
“哎呦,可真是頭一遭啊,船王老爺竟然暈馬。”
“船王老爺為民祈福,累之所緻,可歌可泣。”
“得,船王不行了,換一個吧。”
耳中聽着周圍的譏笑聲,陳小洛又是一陣猛吐,清澈的河水倒是被他吐的一片昏黃。
王婉清擠過人群,
“小洛哥……”
埋頭在河堤裡的陳小洛從後背擺擺手,示意無礙,大口喘幾下氣,回過勁來,接着便直起腰杆,甩甩額頭的長發。
尼瑪,糗大發了。
“陳公子好些了嗎?”
不知何時,劉東廣也跟了過來,眼睛彎彎有如月牙,笑靥如花,
“沒想到陳公子竟然不擅騎乘,倒是讓在下大開眼界。”
不會騎馬很奇怪嗎?
陳小洛的印象中,明朝的百姓也不是個個都會騎馬吧,畢竟不是遊牧民族。
此時,
牽馬老人走了上來,手捧聚寶船,送到陳小洛面前。
“還請公子賦詩一首,放入寶船之中,祈福瓜洲百姓。”
“啊……還要寫?”
陳小洛無奈,這一百兩銀子倒是沒有想象中的好拿。
老人道:“每一年的船王都會寫下一首祈福詩,保佑瓜洲鎮風調雨順,這也算是習俗的一部分,還請公子幫忙。”
“幫你妹啊!”
陳小洛小聲嘟囔,搜腸刮肚就這麼點墨水,他可不想丢人現眼。
“老夫沒有妹妹。”
“……”陳小洛。
咦……
這老家夥耳朵倒是尖的很……
陳小洛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心兇開闊的人,有仇一般當場就報了。
祈福?
祈福個屁,這個老頭故意裝作聽不見說話,繞了這麼多圈,陳小洛恨不得一腳把這老家夥踹進大運河。
“筆墨拿來。”
下人拿來筆墨,陳小洛大筆一揮,在船帆上寫下他的祈福詩。
字依舊是那麼的醜,
老人是鎮上的教喻先生,生平最看不慣陳小洛這種見錢眼開的小混混。
他才不相信小混混也能寫出祈福詩。
至于那個對聯,
在他看來,如此簡單粗鄙的對法,有失風雅。
陳小洛寫一個字,他便大聲念一個字,如果陳小洛寫的狗屁不通,他定會一口吐沫星淹死陳小洛。
“子——系……”
好醜的字,老人一臉不屑。
不過剛剛對聯的字也好不到哪裡去,對于陳小洛的字大家倒是有心理準備,老人也不好太過于吐槽。
“子——系——中——山——狼,
得——志——便——便猖狂?”
老人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額頭上青筋隐現,忍住兇前怒火,他睜大雙眼接着看下去,隻是不再念出聲來。
“金閨花柳質,
一載赴黃粱。“
陳小洛寫完,大筆一揮,順便在船尾簽下陳小洛三個大字。
總歸要讓船王爺知道是誰罵的這個老不死的,回頭一看,隻見老人橫眉倒目,兩眼冒火,手指陳小洛顫顫發抖。
“你……你……額……”
老人隻覺得眼前一黑,氣的渾身哆嗦,他不傻自然知道陳小洛罵的是誰。
陳小洛才懶得管他,彎腰把船放入水中,
小船随波而遊,乘風破浪,帶着陳小洛的祝福,
漂向遠方……
……
波光粼粼,河面之上畫舫小船絡繹不絕,今日是重九之日,風雅之人也喜歡在這一日附庸風雅。
京城中喜好遊玩的公子哥們也難得出個遠門,來到這京口瓜洲一水之間。
一場詩會,已然高潮疊起。
“兄長的詩,高熾自愧不如……”
一個肥胖的少年坐在畫舫之上,躬身笑道。
另一端三五歌女簇擁着一個華服少年,少年玉面微醺,有了幾分醉意,似乎忘記平日謙恭之态。
他剛剛所做一首詩,引得身旁衆人一陣贊歎,幾杯瓊釀下肚,飄飄欲仙。
好久沒有這般痛快。
雖說隻是一場小型詩會,在場的也不過是一些王公子侄,一群纨绔子弟,哪裡懂得什麼叫好詩,可平日他總是圍在那一牆之内,難得有機會如今日這般宣洩一番。
“堂弟謙虛,都說高煦擅武,堂弟擅文,哥哥倒是班門弄斧。”華服少年。
胖少年也是推脫幾句,杯盞交錯,把酒言歡。
畫舫内一個彈琴助興的歌姬一曲彈罷,走出畫舫,小憩片刻。
華服少年的眼睛一直關注着那個歌姬,看到歌姬出了畫舫,他便也跟了出來。
掀開珠簾,擡頭便見歌姬倚着船欄,纖腰玉帶,輕羅小扇,清澈透亮的眼睛帶着一絲憂慮,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怎麼出來了?我做的詩不好?”
女子回頭,容顔嬌美,笑道:“公子的詩民女哪有資格評論。”
屋裡那些公子哥們所做的詩句陳詞濫調無法入耳,隻有華服少年和那個胖少年的詩還尚可一觀,不過也都是凄凄慘慘戚戚哀歎婉約一類,毫無新意。
“以前沒見過你,新來的?”
女子搖搖頭,
“我路過這裡,盤纏用盡,賺些盤纏而已。”
華服少年詫異,
“沒想到姑娘竟是這般遭遇,在下朱允炆,若是姑娘不棄,本公子身上有……”
他本想雪中送炭,接濟少女,
沒成想一摸錢袋,裡面顯然比他的臉還幹淨,朱允炆滿臉漲紅。
他在皇宮内一直扮演仁義孝順的角色,為了讓勤儉節約的朱元璋滿意,他甚至從來都不敢鋪張浪費,兜裡沒錢也是常有的事。
“我……我忘記……”他張口結舌。
女子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寬慰,忽然發現不遠處河面上若隐若現有一艘紙船。
朱允炆顯然也看見,
果然天助我也,
這正是轉移注意力的好時機,朱允炆大手一揮,呵使下人,
“來人,把那艘小船給我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