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充裕,沈嘉并不介意将大坑挖的再深一點。大部分人都為門戶大開的東門憂心忡忡,沈嘉卻發現大坑是一個完美的防禦工事。大坑為明軍提供了天然的防禦,明軍可以呈半圓狀,用沙袋堆積的臨時矮牆作為掩護,集中火力向門洞内射擊。
就在沈嘉為自己的發現慶幸不已時,城外的鞑子卻為攻破撫順東門而狂喜萬分。不管怎樣,鞑子眼中看到是破門,他們戰鬥的激情随之被點燃。莽古爾泰果斷調整了進攻的重點,大量步兵開始朝城門口洶湧而來。
趁着火勢稍減,一波又一波進攻的人浪,密密麻麻擠向城門洞。門洞内早已是擁擠不堪,人們大喊着讓前面的人趕快沖鋒。
為避免深坑被填滿,沈嘉安排人手找機會拖走深坑中的屍體。看着一人多高的深坑,前面的鞑子有些遲疑,而後面的人卻不停地推搡謾罵。鞑子站立不穩,很快被後面焦躁的人群推入深坑。明軍趁機向深坑扔進手雷,深坑内一陣連續爆炸,緊接着又被燃燒的烈火吞噬。
鞑子殺紅了眼,對這殘酷的一幕視而不見。他們沒有停止,反而繼續選擇進攻。鞑子踏着同伴的屍體,迎着爆炸和烈火,試圖以無所畏懼的蠻力沖入撫順城。很快,深坑中填滿了屍體。而後面是大量湧來的鞑子,他們踩着死屍,跌跌撞撞地殺向簡易石牆後的明軍。
“準備戰鬥,鞑子上來了!”
馬洪一身大吼,轉身就殺向洪流。沈嘉來不及阻攔,隻好組織兩翼的虎鐏炮斜着向門洞内射擊。隻要能夠隔斷鞑子的有生力量,相信馬洪和四連,五連一定可以将城内的敵人留下。連續不停地爆炸,徹底讓門洞口變成死亡地帶,堆積的屍體不但讓明軍視線不清,同時也讓鞑子心生恐懼。漸漸的,鞑子進攻的節奏慢了下來。
震耳欲聾的恐怖爆炸,如同一隻洪荒猛獸,橫在門洞口,張開血盆大口,正快速吞噬着洶湧而來的生命。
曾石頭手提大刀,他揮刀砍翻一人,正看到葛一山正被敵人擊倒在地下。曾石頭見情況緊急,連忙将手中大刀扔出,大刀正中鞑子腦袋,曾石頭用盾牌狠狠一擊,鞑子頓時倒地斷氣。曾石頭看了葛一山一眼,他臉色蒼白,四肢微微有些發抖。曾石頭朝葛一山點點頭,鼓勵他繼續戰鬥。
沖進來的鞑子徹底與明軍混戰在一起,明軍借着人數衆多,組織充分,穩定心态後,明軍慢慢進入了戰鬥狀态。
城門洞内上演着殘酷的一幕。大量手榴彈,炸藥包被依次投擲進去,爆炸連續不斷。一波又一波的爆炸掀起的瓦礫碎石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不停地灑落。門洞内彌漫着氣浪卷起的塵土,将原本暗弱的光線遮蔽的更加昏暗。鮮血與塵土交織翻滾,濃烈的血腥味不時向兩側出口拼命逃逸。
噩夢般的一幕終于讓城外增援的鞑子硬生生止住了腳步,他們呆立原地,畏縮着不敢向前。
門洞内遍地瓦礫和屍體,身後是不斷蠕動的人潮,讓最前面的鞑子退無可退。反應敏捷的明軍繼續向門洞投擲爆炸物。升騰的灰塵中,到處是慘叫聲。明軍借着視線不清,乘機向門洞内投擲燃燒的瀝青,惡心的黑霧很快就籠罩在昏暗的門洞内,鞑子聞到氣味,顧不得同伴的屍體,很快便逃得一幹二淨。
烈火依然在熊熊燃燒,大風卷起黑霧,将其遠遠地裹挾到城外,許多人感到兇悶惡心,全身無力。
明軍經過漫長的浴血奮戰,終于一點一點将沖入城内的鞑子一個一個清理幹淨,城門口形勢慢慢穩定下來。
鞑子的攻勢變成強弩之末,城牆上的殘餘力量也被明軍肅清。在一輪緊張而又激烈的戰鬥後,明軍也是傷亡慘重,而活着的衆人,紛紛疲憊不堪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沈嘉吸取教訓,繼續命令民夫将深坑規模擴大加深,同時他還下令盡快布置臨時石牆,作為明軍城門口防守的依托。
賀世賢滿臉血迹,他走過來問道:“小子,你挖成這樣,後面我們怎麼出去?”
沈嘉臉色尴尬的解釋道:“賀叔,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若不是今天走了狗屎運,挖了一點淺壕卡住那個火藥桶,說不定我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此一時彼一時,先守住再說。你看看門洞兩側,隻要拆掉一側石牆,各搭一塊門闆,我們就可以進退自由了,當然騎兵你還是甭想了。”
“好吧小子,今日叫你過來,看來用對地方了,你這邊傷亡如何?”
“還沒有來得及清點,新兵營傷亡很厲害,四連幾乎超過一半人喪失戰鬥力,馬百戶那邊更是凄慘,尤其門洞中負責防守的明軍,幾乎是全軍覆滅。”
賀世賢擡頭看向馬洪,馬洪正在門洞内尋找殘存的明軍。雖然衆人都知道不可能有幸存者,但面色悲戚的馬洪,依然在仔細翻看瓦礫碎石。賀世賢張了張嘴,轉而又沉默下來,他伸手拍一下沈嘉的肩膀,轉身默默離去。
沈嘉清點人數,這才發現四連在剛才的近身戰鬥中,死傷竟然達到六十一人,驚人的傷亡率讓沈嘉痛斥心扉。四連長曾石頭點名到最後,這位性格開朗的漢子,竟然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
風嗚嗚的刮着,四處是焦臭的屍體,從戰火中走過來的明軍,沒有人笑話曾石頭的哭泣。這是戰鬥中活下來的人,對死去同伴最誠摯的傷懷,也是對殊死奮戰的士兵最大的肯定。
沈嘉拍了拍曾石頭的肩膀,這位鐵漢子擡起頭,噙着淚水,默默地向他敬禮。
沈嘉莊重的回禮,然後大聲道:“你們都是好樣的,你們都是四連的驕傲,四連的血不會白流!”
接着沈嘉就地撤銷了七連編制。七連編制本來就不足,沈嘉趁機将七連的新兵全部補充到四連。
同時沈嘉宣布,新兵營陣亡的士兵将會獲得二十兩白銀,他的家人将被優先安置工作。與一條生命相比,沈嘉所做的遠遠不足,但在流民遍地,生不如狗的境地下,沈嘉的做法仍然赢得了新兵們的認可。至少新兵們認為,即便自己戰死,也不會有後顧之憂。而沈嘉的信用,無論是在新兵營,還是在城内城外的工地上,一向都是無比堅挺。
就在沈嘉安排營内事宜時,突然聽到有人大喊:“老子不想幹了,你這點錢,買不來老子一條命。”
沈嘉回頭看去,卻見葛一山一邊走,一遍脫掉盔甲,同時大喊着要離開軍隊。
憤怒的曾石頭突然斜沖出來,一拳砸在葛一山的腦袋上,他嘶吼叫道:“我們兄弟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是為了讓你這個孬種好好的活着?你對得起死去的兄弟嗎?”
曾石頭揮舞着拳頭,又要去打,兩旁的明軍緊緊拉住他。
“曾石頭!”
“到!”
“立正!”
曾石頭聽到命令,很快原地肅立。
沈嘉走過來,緩緩地擡起頭看了一眼葛一山。葛一山臉色蒼白,嘴上卻是不停地喊着:“老子不怕你,你有種就把殺了,老子是秀才,你還沒有本事殺我,老子不想當兵!”
說罷,葛一山将新兵營的木牌重重的扔到地上。
沈嘉彎腰,撿起木牌,臉色冷漠的将其投入火中。看着木牌被燃燒的火焰吞噬,沈嘉神色冷峻的說道:“羁押葛一山,戰後送交衙門審理。”
“沈教官,你這樣處理,我不能信服!”
沈嘉轉頭,卻見王子恒正一臉不屑,神色冷漠。
“沈教官,前日你的大舅子吳治文戰場逃跑,你隻是輕描淡寫的放過,而葛一山犯錯,你卻要交給衙門,這分明就是徇私枉法,處理不公,我要上訴。”
沈嘉眉頭緊緊簇在一起,他厲聲道:“王子恒,你确定要這樣?”
劉,葛,王三人中王子恒性格最為暴躁,而冷靜沉着的劉文采此時恰好在城牆上,沈嘉明白今日此事已經沒有了退路。
“是的,我們本來就是秀才,投筆從軍,你卻将我們如同粗漢一般指使,我早就受夠了,這是我的餐費,我還給你,從此我們互不相欠,我要帶走葛一山。”
幾塊銀子被扔到地上,沈嘉一腳踩在上面,隔了半會才對曾石頭說道:“送他們走,立刻就走,他們不再是新兵營的士兵,以後就當尋常百姓對待。”
王子恒和葛一山走了,在明軍的嘲笑中,兩人背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打生打死的明軍早已見慣了懦夫,他們對戰争中脫逃的人紛紛嗤之以鼻,極盡挖苦。
沈嘉命令四連集合。
“我知道大家對吳治文一事有些疑惑,沒錯,他是我大舅子。不過大家不妨想想,他在軍營中有沒有過特殊化呢?當然沒有,吳治文和大家同吃同住,相信大家都能看到。”
“那為什麼第一天出城騷擾時,我沒有刻意懲罰呢?沒錯,那是因為大家都是新兵,第一次上戰場,我允許大家犯錯,甚至退縮。可是,當你們從新兵變成老兵時,這種錯誤是不可饒恕的,一定會得到懲罰。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堅持懲罰葛一山的原因。葛一山對我們造成了嚴重影響,他污蔑和否定了我們的努力和付出,他試圖用文人特殊的階級地位來赢得軍隊權力,我問問大家,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衆人齊聲怒吼。
“當然不能答應,我們的榮譽和權力,都是通過艱苦的訓練和浴血奮戰獲得的,沒有人能夠平白無故的拿走,也沒有人能夠不勞而獲取得高位,在我們新兵營,我們看中的就是榮譽,付出,努力。如果有人還想走,我現在就讓他離開!”
沈嘉環視一周,新兵們神情堅毅,想讓他們逃離揮灑過鮮血的戰場,這對他們比死都難以接受。
趁着鞑子休整,沈嘉一邊安排明軍輪流吃午飯,一邊安排輔兵将大坑加深。剛才的戰鬥已經表明,對于大量鞑子,深坑的作用也是有限的。沈嘉同時讓民夫加固臨時石牆,将高度擡升到一人高,這樣等于變相的挖深大坑。
吃完午飯後,鞑子重新進攻。然而城門口前的地形大變,鞑子步兵在付出了極大的傷亡後,隻能無奈地撤退。
鞑子意識到明軍借助石牆防守時,雖然攻擊火力強,但同時明軍也無法近身靠近他們。于是鞑子轉變作戰思路,他們組織大量弓箭手掩護,試圖殺出一條血路,然而臨時的石牆開始發揮了作用,石牆為明軍正面抵擋了大量弓弩射擊。躲在石牆後的明軍,不時将燃燒彈投擲到城門洞中。
明軍将這種逸待勞的打法發揮到了極緻,他們用弓弩手,虎鐏炮交替射擊,射擊空閑時則投擲手雷殺傷,當鞑子人數衆多時,他們将燃燒的瀝青投入,用來隔斷鞑子的增援。
城門洞内早已是坑坑窪窪,遍地瓦礫。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這也無形之中減弱了鞑子的進攻勢頭。鞑子從集奉堡繳獲的火藥似乎已經消耗殆盡,面對城門口看似破爛不堪的防守,整個下午,鞑子竟然一籌莫展。
戰鬥從午後一直持續到傍晚,連續奮戰了一天的明軍,終于硬生生頂住了鞑子的攻擊,确保撫順城上的明軍大旗屹立不倒。
面對一場來之不易的慘勝,士兵們紛紛喜極而泣。但賀世賢卻心憂如焚,這才一日,城門就危在旦夕,以後如何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