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沈嘉準備妥當,帶着家眷及一百多明軍,與尤世功的三百明軍會合後,開始往沈陽方向急趕。
雖然幾個女人号稱自己都會騎馬,但沈嘉依然安排四輛馬車随行。騎馬走個十幾裡路還好,可是要從撫順趕去京城,這可就是受罪了。且不說騎馬颠的屁股疼,就是兩胯之間,久了也是火辣辣的。沈嘉實在無法想象三女夾着大腿根走路的樣子。
尤世功被沈嘉這副德行氣的七竅冒煙,這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想讓自己女兒難堪。哼,我尤世功的女兒,豈是好想與的,到時候一定要讓這小子長長記性才行。
沈嘉将抽中的明軍臨時歸入四連。四連從連長到士兵,每人一匹戰馬。這些戰馬是撫順戰後繳獲的,一些馬尾甚至都燒掉了,身上的馬毛被燒的也是斑駁陸離。加上四連明軍衣甲各色各樣,遠遠看去,整個四連就像一群乞丐騎着癞痢馬趕路。
對于一團五顔六色的衣甲,沈嘉也是無奈。衣物這東西,都需要從江南運來,沈嘉暫時沒有精力和财力去搞這些。不過這次遠行,沈嘉算是明白了,衣甲協同對士氣提升也很重要,同時也會讓明軍産生自豪感。
于是傍晚抵達沈陽後,沈嘉拜見陳輔克,寒暄完後,第一句話就問:“陳大人,你這邊齊色的衣甲還有沒有,給我弄一些,入城時你也看到了,我的士兵穿的怪裡怪氣去京城,恐怕難逃京官悠悠之口。”
陳輔克笑了,每次見到這個謎一樣的壞小子沈嘉,陳輔克就不由得想起當日宴會的情景。陳輔克做事幹練,為人也是厚道,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留任沈陽,與眼前這小子也有莫大關系。
“小子,這才一月,你這小子就透出一股殺伐之氣,,不簡單!衣甲的事情,我這裡倒是有些,一會兒我讓人送至軍營,今晚我做東,童總兵,秦氏兄弟也在,去我府上,大家一醉方休。”
“多謝陳知府成全!”
“臭小子,跟我客氣啥,走吧,我們回府。”
夜裡,陳府張燈結彩,一衆官員劃拳猜酒不亦樂乎。童仲揆心中難受,不停與秦氏兄弟喝着悶酒。沈嘉看到了,悄悄走過來問道:“童叔,還為此生氣呢?”
童仲揆擡頭,睜開迷離雙眼,看到是沈嘉,愁悶的臉上這才挂起一抹笑意道:“沈小子,你過來,童叔這次不但仗沒撈着,還被人誣陷說畏戰不出,這他娘的還有沒有天理,老子想請戰,可誰給?”
看着老淚縱橫的童仲揆,沈嘉也是一臉凄凄。任誰被政客們玩濃于手掌,都不是一件高興事。再看到兩邊悶悶不樂的秦氏兄弟,沈嘉更是為他們不值。
“童叔,你信不信我?”
“臭小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别老是神神叨叨來這一套,記住到京城千萬别裝高深莫測,你的身份是個大問題,一旦引起别人注意,勢必有人對你刨根問底,性命雖然無憂,但不免耽誤你的前程。别人這樣沒關系,你不一樣,切記切記。”
沈嘉凜然一驚,連忙舉杯道:“多謝童叔忠告!”
“謝謝就算了,你剛才想說什麼來着?繼續!”
“童叔,我下面這些話你我兩人知道就行,千萬不要說給别人。如果我預料的準,九月間恐怕你就要回四川,四川可能會有大亂。”
童仲揆赫然一驚,怒目低聲道:“屁,你糊弄誰呢?真以為自己是張大仙不成?這種話千萬别亂說,小心掉腦袋!”
“童叔,你看你又來了,我這話隻對你一人說,離開我就不認,信不信由你,你莫要把我好心當了壞意。”
“你有何根據?”
“我碰見幾個四川商人,聽他們說永甯奢崇明部似有謀反之舉,真假我不知道,不過能夠被商人探知,恐怕所言非虛啊。”
童仲揆陷入長久的沉默,四川的情況他最清楚。出兵遼東時,全川精銳兵力都開赴遼東,剩下的基本是老弱病殘,一旦奢崇明乘機來攻,四川必然大亂。
想到此處,急性子的童仲揆猛然一拍桌子,屋子中觥籌交錯,被童仲揆這麼一吓唬,頓時安靜無比。陳輔克不解,擡頭看向童仲揆。沈嘉暗罵這混蛋真是瞎折騰,拍桌子幹嘛。
“陳大人,童大人這是喜歡我帶來的高粱酒,所以忍不住多喝了兩口拍桌叫好,我這高粱酒烈,尤叔知道的,知府大人要不要品嘗品嘗?”
陳輔克有些疑惑,看向童仲揆,童仲揆此時也回過神來,連忙稱是。尤世功坐在旁邊,順着話茬道:“沈世侄,快去搬幾壇酒過來,與陳大人品嘗。”
沈嘉出門找到曾石頭搬了幾壇酒過來,自己則随處走走。屋外涼風習習,借着燈籠朦胧的光亮,巨大的高牆猶如一堵黑影橫在遠處。四周是燈籠點綴的亭台樓閣,在漆黑的夜色中,倒也别緻奢華。
沈嘉挑了一處亭子坐下,低頭思考剛才自己是不是過于沖動。奢安之亂是明末最為重要的一場叛亂,正是這場西南叛亂拖住了明廷的财力和軍力,使得明廷無力應付遼東局面惡化,以及後來的農民起義。
雖然沈嘉的到來挽救了遼東的白杆兵命運,保證平叛的兵力充裕,但沈嘉依然不敢大意。從那口箱子的資料獲知,奢安之亂就在今年九月份爆發,而童仲揆勢必回師平叛,沈嘉不得不提前考慮遼東的局勢。
“誰家浪蕩公子,竟然敢在此窺探!”
言語剛罷,一個燈籠舉向沈嘉的腦門前。沈嘉正在想事情,沒料到有個明晃晃的東西過來,連忙伸手一擊,燈籠立刻被打了窟窿。還好燭光未滅,沈嘉這才發現前面立着兩位小姑娘。
“小姐,這小賊撒野,我們要不要喊人?”
喊你妹啊,這一喊沈嘉即使沒做賊,這賊名聲卻是逃不掉了。情急之下,沈嘉隻好道:“兩位小姐,在下是陳知府邀請來的,我在前廳喝酒,有些醉意,因此才來此地醒醒酒,卻不想沖撞了姑娘,在下這就離開。”
“原來是你啊!”
沈嘉擡頭,借着微弱的燭光,仔細看去,卻對眼前兩位女子一點印象都沒有。沈嘉道:“姑娘認識在下?”
“哼,登徒子,我有些物品正好要托人送給京城的熊姑娘,本來我還發愁怎麼辦,這下好了,你幫我送去呗!”
狡黠的小姑娘一邊咭咭呱呱說着,一邊又透出一股不屑和奚落之意。沈嘉很快猜出了眼前這位姑娘的身份。上次在大佛寺匆匆一瞥,早就沒了印象。此時再聽這姑娘提起熊雪茹,沈嘉知道自己碰見了“仇人”陳怡。
沈嘉有些惱怒,心道你求人,還弄的自己像大爺似得,沈嘉嘴歪得像吃了黃蓮似的拱手道:“不送,要幫忙,找你爹!”
沈嘉的怪模樣将兩女吓了一跳,陳怡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沈嘉就留給她一個背影匆匆離開。
“小姐,這個沈公子好像挺硬氣的。”
“小魚,你聽誰說他硬氣的,一個見誰第一面都喊叔的人,能硬到哪裡去?”
“小姐,那我們的寄送的物品怎麼辦?”
“沒事,這登徒子不肯,可他的師妹未必不肯,聽熊姐姐說,她師妹人不錯,是這登徒子的克星。”
重新回到大廳,衆人喝的已有三分醉意。尤世功見沈嘉進來,連忙舉杯道:“沈世侄,大夥都在誇你的美酒,你卻跑的沒影,來來來,罰酒三杯。”
“是啊是啊,沈守備中途退場,理應罰酒三杯。”大廳衆人紛紛附和。
沈嘉頓時憋的臉色通紅,隔了半天才道:“尤叔,高粱酒就算了,我這三杯下去,就等你扛我我回家了,我還是三杯米酒吧,這個度數我習慣了。”
陳輔克哈哈大笑道:“這滑頭小子好算計,看在你趕路的份上,今日就讓你喝米酒吧,來來來,給沈守備滿上。”
很快,在衆人的鼓噪和笑聲中,沈嘉喝完三杯米酒。借着酒意,沈嘉又重新坐回童仲揆旁邊。
童仲揆此時陰霾盡去,他似乎已經想清楚了,還沖着沈嘉微微一笑表示謝意,沈嘉報之一笑。
在沈陽逗留一晚,第二日一早,衆人拜别陳輔克,匆匆前往遼陽。尤世功甚至是帶着三分醉意騎馬而行,這讓沈嘉有些擔心。沈嘉打賭尤世功醉酒騎馬不止這一次,揉着頭疼欲裂的腦袋,帶着酒意,竟然能在馬背上安然無恙,沈嘉對此頗為佩服。
“尤叔,我那些士兵剛學騎馬,什麼都不懂,你幫我教教他們如何?”
“呸,我一副總兵,哪有空教你的大頭兵?姚三,你過來,幫我去教教他們。”
說罷,尤世功身後閃出一騎,上面坐着一位幹瘦的漢子。
“小子,姚三是騎兵營出來的,你可要好好款待他,你這點兵,不夠他塞牙縫的。”
沈嘉心中一喜,連忙一副谄笑擺上面孔,氣的尤世功大罵沈嘉就是一條變色龍。沈嘉不在乎這些虛名,隻要讓一團能夠順利組建,扒掉褲子遊街他都不在乎。
受命的姚三果然很盡責,他将遼沈之間的距離作為騎術訓練,一路上不停的講解,沈嘉同時還安排人記錄。一天下來,四連士兵收獲極大。尤其姚三主張的人馬協調,在沈嘉看來就是保持人馬晃動頻率,這樣可以降低沖撞頻率,讓騎者更舒服一些。很快士兵們按照姚三的指引,找到了一些要領,并互相教授和指導。
沈嘉在第一時間就承認自己不善騎馬,昨日騎馬大腿兩側一片紅腫。今日沈嘉不得不坐在馬車上養傷。不過看到興高采烈的四連返回時,沈嘉還是裝模作樣的重新騎上戰馬,氣的尤世功又是一頓臭罵。
由于沈教官在訓練營的惡名,以及充沛的體力,四連的士兵長期以來都是望其項背。如今四連士兵終于發現有一項技能,能集體勝出沈教官。于是,時不時有四連士兵騎着馬,趾高氣揚的從沈嘉身旁晃過。看着沈教官氣的嘴歪上了天,四連士兵覺得近兩月來的苦痛,眨眼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旁晚時分一行人抵達遼陽,遼陽是遼東治所,城池高大,戒備森嚴。交換文書之後,在守城明軍的注視下,一行人緩緩進城。很快袁應泰派人報告說突擊車和油料已經準備好,同時邀請尤世功和沈嘉赴宴。
尤世功和沈嘉推辭不過,安頓好隊伍後,前去赴宴。袁應泰為人刻闆方正,一頓飯吃的苦澀無味。飯桌上的衆人除了風花雪月的賣弄,就是撿一些撫順防守的故事打聽詢問。
遼陽一衆官員不想得罪袁應泰,他們隻想随意問問撫順大勝,把酒言歡。所有人對鐵嶺諱莫如深,隻字不提。但越是這樣,袁應泰越覺得難堪。呆了不到一個時辰,袁應泰借口不勝酒力,匆匆離開。
袁應泰的離開,徹底點燃了屋内氣氛。衆人紛紛舉杯詢問尤世功如何收複鐵嶺。尤世功臉上放光,借着酒意大吹特吹,沈嘉仿佛看到無數頭牛在天上飄。雖然尤世功極力誇大,可是容不得衆人不信,畢竟鐵嶺被拿下,這可是天大的榮耀。
尤世功變成大廳内衆人焦點,沈嘉樂的如此,不然總有人給自己敬酒,這兩天簡直成了酒囊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