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六年臨近年關,注定不會平靜。由李良弼提出更名的長安城郊,每天都有各地使者到來,地位最高的無疑是吳越、南唐,其次都是關東、河東各地節鎮派來的客将,或三五十人,或百來人不等,都是趕着除夕次日一早的元日大祭。
不過祭祀是表面,無論是割據的藩國還是節鎮,大夥兒關心的是自己利益。秦王府早就頒發了《撤藩令》,大夥兒都有派人打聽,法令政策不算嚴苛,切實可行,隻是機構改組,大部分官員還是留用的。
可也有不用的,如薛懷讓、李洪信,看似是年紀太大,但有心人一查章钺的出仕為政經曆,尤其在泾州任上,以武力脅迫泾州豪族自行捐出田地,為此還鬧到朝中,這樣一想卻是暗中忐忑不安。
薛懷讓貪财聲名在外,而且家大業大,廣有田産。李洪信是後漢李太後之弟,家财田産隻會比薛懷讓更多,為何就偏偏是這兩人不用。所以,無論是與章钺能搭上關系,還是搭不上關系的,這時都派了使者。
封乾厚、溫元恺、李良弼等高官都随章钺去了坊州黃陵,留下主事的是會甯過來的李多金,王府那邊則是姚光淳,至于王彥超、折德扆,他們隻管軍事,這種外交事務,按制他們是不能插手的。
經略府衙和秦王府每天都忙碌着,就連王府後宅的女人們也都有自己的事,每天要接待一些來訪的官員妻室,人家就是來刷個存在感,還不能拒之門外。
新冊封不久的秦王妃符金瓊其實不大管這些事,都是卞钰在持家,小事還行,大事她也不好做主,還是要和符金瓊商量。符金瓊在忙着起草改創後宮制度,這方面她雖然懂得多,但也不是她一個人就能完成的。
内庭總的隻有兩個機構,殿中省、内侍省。殿中省都是用閹人,内侍省則有一半是用閹人,其實按禮制律法,真正屬于皇帝可臨幸的隻有内官才是,其餘尚宮局都是中老年宮女,都要管各種瑣碎事務的,理論上皇帝不能随意臨幸,但也沒規定。
這事能幫上手的,也隻有韓芙蓉,其餘幾個要麼地位不高,要麼不懂。符金瓊現在也很頭疼,她隻想保留一後、四妃、七嫔,其餘都裁掉,可皇後和皇帝地位等同,妃為正一品,嫔為正二品,然後就沒有了,那怎麼管那些内侍、宮女。
包括皇後的内官,就是後宮的最高統治機構,手下沒小弟管不了人。而且她也擔心那些官員妻妾們說她善妒,這可是婦人“七出”之罪啊。
“唉……韓娘子!你說這要怎麼改才好?總不能真那麼荒唐,納個三千佳麗吧?”符金瓊坐在自己的書房内,看着一桌案被塗亂的廢稿郁悶地說。
韓芙蓉笑道:“我們家那位都開了口,姐姐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就照自己的想法改出來,讓他去找那些官員商量,他還能說是我們的主意?”
“可就是這十二個名額,也還缺位呢,我想着……那個花蕊夫人,咱們家那位八成是看上了,不然溫使君家夫人李氏為何要上門來說這事。還有一個,真是不知該怎麼辦了!”符金瓊是想起了符二妹,至今還住在城東,她去看過幾次。
韓芙蓉會意,掩嘴笑了起來,建議道:“那個啊!就在外宅呗!讓她搬到我們家來的确不合适啊!不過費氏好說,等她辦理完喪事,趁天黑時一輛車接到我們家來不就成了。”
“那行吧!就這樣了,趁着他不在家,你明天有空去将她請來幫幫我們,前些天隻見了一次,觀感倒還好,卻要看看她是怎樣的婦人。”符金瓊已經開始自動進入皇後的角色了,不過她也知道,這要看章钺的想法,按說是不會有什麼變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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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章钺率一衆下屬官員完成黃陵祭祀從坊州返回,至耀州三原時,遇上蜀中降官李起、趙崇溥、伊氏兄弟等人送孟昶下葬于雲陽縣嵯峨山返回。
卻意外聽說,孟昶棺柩剛下山陵葬坑時,李昭容拉着花蕊夫人跳入坑中,要一起陪葬,被伊氏兄弟救起,而李昭容當即大罵一衆蜀官,悲壯地撞碑而死,于是李起等人隻好将之同葬。
章钺對此哭笑不得,一想也就明白,李昭容不過是因為兒子被田景鹹所害,再加上孟昶去世,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心智有點扭曲了,再加上一向嫉恨花蕊夫人,要與她同歸于盡也是正常。
晚上宿于三原縣衙館驿,章钺召來伊審徵陪同着,一起去另一間小院探望花蕊夫人,進去的時候就聞到一股藥味,問侍女說是感了風寒病倒了。
侍女引章钺進入花廳,但裡面客房門窗緊閉,隻透出一些昏黃的燭光。伊審徵在門前恭身緻禮道:“臣伊審徵問娘娘安好!特與秦王殿下前來探視!”
裡面半天沒有聲息傳來,伊審徵苦笑着回頭看看章钺,自行退去,在門外若無其事地等着。章钺也等了好一會兒,侍女在内開門,就見卧榻簾帳低垂,隐約可見榻上起伏的身形側卧,并蓋着厚厚的衾被。
章钺見這情形,也不講究什麼,上前在榻邊矮幾上坐下,溫和笑道:“把手伸出來,我可以給你切切脈!當然……你可能更多的是心病,對麼?”
“用不着你假情假義,你既做了,為什麼不做絕一點?不連妾身一起殺了?”花蕊夫人語帶哭腔,滿是怨恨地低聲道。
章钺笑道:“據蜀中官員所說,費貴妃聰慧而美貌,但在孤看來,你的聰明也很有限啊!”
“妾身不過一弱質女流,本沒什麼才智,不過是世人誤傳而己。據說是安州節帥做的事,可你早就知道,你是能救他們的,不是麼?你就要做皇帝了,妾身一介亡國的婦人,不敢存有什麼忿恨之心,也無以承秦王殿下的照拂!”花蕊夫人輕歎一聲,話說得也有點意思。
章钺輕笑一聲道:“哈……按制度規距,你都是要去東京的,聽說過萬福宮麼?那裡面住着很多年老色衰的宮人,或者前朝皇帝的嫔妃,比如劉知遠的皇後,如今都還在,她們要一直為這個帝國奉獻完最後的一絲體力,你肯定是不想去的,對吧?當然,如果你願意住進景福殿,孤可以考慮放那些可憐的女人們回家與親人團聚!”
“你厚顔無恥!妾身還沒除服,你這話就說出來了!”花蕊夫人氣憤地說,但心裡也明白,自己已經無處可去了。早在來關中的路上,她就無數次地想到“死”,可又沒勇氣。
章钺無所謂地一笑,輕歎道:“孤從不覺得自己是無恥之徒,你也是明白人,懂得善惡是非,對吧?不然……你也可以拒絕孤前來探視,孤還能擅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