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長臉幹什麼?
大殿很靜,咬了半晌耳朵的兩人此刻也停了下來。
赫連希在聽完雲微瀾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後,傾着上身的姿勢保持了很久,終是一聲輕笑,慢慢直起身來。
他拿起桌上的金杯,裡面清亮的酒液在燈光下搖曳,他将之與雲微瀾手裡的酒杯輕輕一碰,桃花眼灼灼生輝,“雲大人,為了剛才那句話,赫連也得把這酒給喝了……嗯,正好有些渴。”
绯唇就着金杯,長指襯着玉肌,酒液入喉時,優美的下颌微仰,喉頭輕動,端的是誘人遐思。
除了慕容憐郁明珠少數幾人,殿中所有女子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一幕,唯恐漏過任何一個細節。
一飲而盡,赫連希緩緩一亮杯底,示意酒已喝完。
雲微瀾一挑唇角,一口幹了手中酒。
“三王子,别忘了把錢袋還給我。”臨轉身回座時,雲微瀾低聲說了一句。
回到座位,殿内一時了無人聲,歌舞已歇,那西域舞姬也已退回到赫連希身邊,竟有些冷場。
“西域舞蹈果然名不虛傳,本宮甚為喜歡。”這時,明貴妃嬌笑之聲響起,“皇上,你覺得呢?”
皇帝的目光從雲微瀾身上劃過,再看向赫連希時,已笑道:“嗯,朕也覺得不錯。楊全才,看賞。”
站在皇帝身後的楊公公立即應了聲“是”,前去照辦。
“謝皇上賞賜。”赫連希站起來替舞姬謝了賞,笑道,“西域民風開放,赫連侍女适才舉止過于大膽,叫大家笑話了。素聞大魏女子秀質蘭心,多才多藝,尤其世家千金更是才藝精通。赫連此次來京都,納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基于這些傳聞想親眼目睹一番,不知皇上能否滿足赫連的心願。”
在場待字閨中的女子無不聽得心跳加快。
誰不知道赫連希愛美人,見他身邊美人時刻相伴就知道了,他此時提這要求,看才藝是假,看美女才是真吧?
“皇上,三王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明貴妃捂嘴輕笑,“皇上還不快滿足了他,省得他回去以後就咱們大魏待客不周。”
“貴妃娘娘說得是。”赫連希笑着一揖。
“瞧瞧,瞧瞧……”明貴妃推了把皇帝,“皇上,你若不應了他,怕是還不成呢。”
都知道赫連希不比他國的王子公主,他母親是大魏公主,與皇帝是同父異母兄妹,中間連着一層血緣關系,再加上赫連希容貌更偏于母親,這樣的話從别人口中說出來也許有些不妥,但他說來,就沒什麼了。
“應你不難,就是這臨時起意的主意有些難為了别人。”皇帝看向帶了女兒參加宮宴的各席官員,“誰家千金願意上來展示一下才藝,給咱們這位三王子開開眼界?”
一時無人應答。
對于這些終日修習琴棋書畫的女子來說,展示才藝不難,但難在如何一鳴驚人,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而且,即使心中躍躍欲試,也不能失了矜持,總得等上一等。
“既無人來,便由本宮來個抛磚引玉吧。”慕容丹看了眼文璟,緩緩起身,端莊笑容裡隐隐自傲。
長公主率先表演,當然人人捧場。
立即有人抱了古筝來,慕容丹調了下音,便開始演奏。
雲微瀾對音樂這種東西天生少了根弦,壓根兒品不出好壞,也不管此刻人人都停了筷子專心品曲,自顧自喝酒吃菜。
特敏看在眼裡,嗤笑了一聲。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雲微瀾象征性地拍了兩下手,算是給皇帝兩分面子。
之後,便是各府有些名氣的才女依次顯了身手,雲微瀾一概當作餐廳裡的背景音樂,直到再無人上場。
“才藝美,人更美。”赫連希撫掌,“赫連此處果真沒有白來。”
施展了才藝的女子們皆是微微紅了臉,眼睛卻都晶晶亮,帶着抑制不住的喜悅與驕傲,慕容丹的眼角輕瞥着文璟,拿起酒壺給他滿了酒。
文璟有禮道謝。tqR1
“南疆也有獨特的舞樂,特敏公主不給我們露一手?”卻聽得赫連希話頭一轉,看向特敏,笑容裡滿是真誠。
特敏想來對這些才藝也沒興趣,正有些不耐,被他這突然一問,卻有些答不上來。
她是确實不會。
正想拒絕,卻見雲微瀾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眼裡似乎帶着嘲笑之意,心頭頓時起了怒火。
“你,看什麼看!”她騰地站起,伸手指着雲微瀾。
坐在她旁邊的慕容憐被吓了一跳,擔憂地看過來。
雲微瀾自問什麼都沒做,赫連希對特敏提出這個要求,隻覺得好笑,就她那樣的刁蠻公主,除了會使幾下鞭子,舞樂?省省吧。
所以就那麼看了她一眼,隻是人的慣性使然,根本不存在什麼嘲不嘲笑,卻被這個看她不順眼的特敏以小人之心加了感情色彩。
“長了臉還不給人看,你長臉幹什麼?”她語氣淡淡。
特敏被她的話一噎,怒道:“本公主的臉也是你這種人可以看的嗎?”
“我這種人?”雲微瀾本不想搭理她,聞言蓦地擡眸,冷冷盯着她,“我是哪種人?”
那眸漆黑,在萬盞燈火之下更顯清澈透亮,似含了千鈞之力,濯濯逼人。
特敏心頭忽地一顫,一瞬間竟産生了一絲怯意。
然而頃刻間,這種不知所以然的怯意讓她更為惱怒,不顧那蘇在桌下的警告,道:“哪種人?哪種人你自己不清楚?”
雲微瀾冷然,“我是不清楚,你清楚?”
“我當然清楚,隻怕在場的人都清楚。”特敏冷笑一聲,“不說出來,那是給你留了臉面,沒成想你倒是不要。也是,一個小倌樓裡的小倌,早就不知伺候過多少人,千人枕萬人騎,哪裡還有臉面這東西……”
這話一出來,殿内之人都變了臉色。
有憤怒,有吃驚,有譏諷,有看好戲,有冷眼旁觀……可再怎樣,也沒有誰敢真正當着雲微瀾的面說過這種話。
郁明珠抿緊了唇,望着手裡緊握的杯子——猶記得,她也曾對那個人說過這種話,此時聽來才知道這話有多傷人,即使那時她是無心,隻是喝多了酒之後的胡言。
突然就很想把面前這杯酒潑到特敏臉上,但最終,沒有動。
因為,沒有這個立場。
一直淡然處之的文璟眼睫倏忽一擡,淡淡眸光朝特敏瞥了過來,眸色深如墨濯。
皇帝也微微沉了臉。
慕容丹眼底閃過一絲冷笑。
“特敏,住口!這種話也是你身為公主能說的嗎?”那蘇猛然一聲喝,站起來朝雲微瀾拱手,“雲大人,舍妹年幼無知,口無遮攔,你……”
“大王子,令妹看着沒有十七,也有十六了吧?不年幼了。”雲微瀾打斷他,緩緩站起,“尋常人家,以這個年歲,隻怕孩子都生了。你說令妹年幼,我不敢苟同,但說到無知,我倒是深有同感。”
特敏大怒。
她長這麼大,何時被人這樣說過,那蘇也就忍了,這小倌憑什麼!
“卑賤無恥的東西,敢這樣說本公主,看我不教訓你!”她身形一閃,動作極快,纏在腰間的彩鞭已如長蛇朝雲微瀾甩了過去。
誰也料不到她會說動手就動手,更想不到她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不顧皇帝與他國使臣在場而動手。
慕容佩按住桌面微微一動,俊眸冷凝,手背青筋突起,然而隻是一瞬,他到底沒有動。
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觸即收。
文璟輕扣酒杯,指尖蓄力,眸光落于特敏手腕處。
或許,他該廢了這隻手。
雲微瀾冷冷看着,沒有動。
殿内靜得連驚呼聲都沒有,隻因太過震驚。
隻聽見鞭子劃破空氣,嗚嗚作響,去勢十分兇猛,一看便是使了全力,若是挨上了,定受重傷,不是功夫了得之人,無法來不及阻止。
赫連希眯了眯眼。
眼見着鞭子就要落在雲微瀾身上,特敏身後左右兩側分别躍出兩道身影,一道是那蘇,一道是跟随北漠使臣進宮的侍女,而比兩人更快的是一條黑色鞭影,出自那侍女之手。
那鞭影極為靈活,鞭身筆直,鞭梢在空中微曲,但見那侍女手一抖,那鞭子便如同長了眼睛,精準地纏上即将落在雲微瀾身上的鞭尾,還未看清是怎麼回事,彩鞭便已被黑鞭卷了回去。
特敏沒料到有人半路攔截,一驚之下看到攔她去路的竟然跟她一樣也是根鞭子,火氣更盛。
“是誰敢壞本公主的事!”
“壞了又怎樣!”爽朗利落的聲音出自那侍女之口,“身為公主,仗勢欺人,出手狠辣,毫無風度可言,簡直污辱了‘公主’這個身份。”
一言出,衆人驚。
一個跟随在使臣身上的婢女而已,竟膽大至此!
特敏怒不可遏,揮鞭就要打,這一鞭子卻沒能揮出去——那鞭尾,還被黑鞭緊緊纏住,沒有松開。
她憤然一扯,扯不開。
再扯,還是一樣。
由此,怒火中更挾帶了恥辱,特敏猛地拉緊鞭子,如同拔河一般,要将那侍女的鞭子扯過來。
那侍女馬步一開,雙手牢牢抓住鞭子,半步不讓。
兩條鞭子被繃成一條直線,一頭是彩衣琳琅的特敏,一頭是高挑秀麗的北漠侍女,這突如其來的交鋒,讓大殿内的氣氛也跟着繃如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