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君子不純
翌日。
皇帝在崇政殿召見了各國來使。
當晚宮宴,朝中五品以上官員皆攜家眷入宮赴宴,雲微瀾以準驸馬的身份列入陪客。
一入宮門,便看到許承玉也剛好從車上下來,她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許大人,好久不見。”
“雲大人。”許承玉回頭,微微笑起,溫煦若春風,“最近是沒見着你,在忙些什麼?”
“還不是你家令尊大人,”說起這個,雲微瀾便覺得滿肚子苦水,得趁着這個機會趕緊跟他倒一倒,“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最怕麻煩,也沒啥耐心,讓我跑個腿兒幹點啥還成,可天天兒地趴在一堆卷宗裡,那簡直是要我的命啊。”
許承玉忍俊不禁,“我看你這不挺生龍活虎的?一點兒都沒有要了命的樣子。”
“唉,淚在心裡流,我苦啊。”雲微瀾歎了口氣,重重地拍了下他肩膀,朝他擠了擠眼睛,“我說,論交情,咱倆也不淺吧?不如你幫我在令尊面前說一說,讓他免了我這差事?”
許承玉瞧她這樣子覺得好笑,“這個,愛莫能助。”
雲微瀾臉皮一耷,“真不能?”
“真不能。”
定定地看他半晌,放開了他,“好吧,你家老爺子那性子,就跟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打定的主意誰也别想改變。我也就求這個萬分之一的可能,其實沒抱啥希望。”
“有你這樣當着人家兒子的面如此形容他爹的麼?”許承玉好氣又好笑,“你就不怕我跟我父親去說一說,讓他給你再多派份差事?”
雲微瀾一呆,“你不會這麼對我的吧?”
“難說。”
原來這人的心也不是全紅的……
“打個比方,打個比方嘛……”雲微瀾連忙賠笑臉,撫了幾下他的肩頭,就跟給福來順毛似的,“咱倆關系這麼鐵,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呢,是不是?令尊大人高風亮節,剛正不阿,無私率直,廉明清正……總之,是百官之楷模,吾等仿效之榜樣,剛才之言,純粹就是開玩笑滴……”
許承玉也不打斷她,側頭望着她笑眯眯地給他灌迷湯,那唇角眉間的生動笑意不僅映在了眸子裡,似乎還沁入了心底。
身為大理寺少卿,長年與冰冷殘酷的案件接觸,不論是所處的環境,還是接觸的人,不是冷面無情,便是殘酷自私,那些案卷,那些牢房,展現出來的都是人性最陰暗最醜陋的一面。
他看似和煦,其實内心亦清冷,該果決時果決,該冷厲時冷厲,否則,從未依靠過父親的他如何能年紀輕輕就任大理寺少卿這一職?
不過以溫和假面,笑對各方之人而已。
可是,唯有與眼前之人在一起,哪怕不說話,隻是聽着,心情也是輕松愉悅的。
“嗳,許大人,咱就這麼說定了啊。”雲微瀾笑眯眯地一勾下巴。
“說定什麼?”許承玉明知故問。
“說是把前面說的給忘了,記住我後面說的啊。”她一挑眉,就要重複,“就是說令尊大人高風亮節,剛正不阿,無私率直,廉明清正……”
許承玉抿唇微笑。
雲微瀾狐疑地瞥他一眼,打住了,“我說,你是故意的吧?”
“嗯,是故意的。”
氣一滞,瞪他半晌,“許承玉啊許承玉,虧我以前還把你看作謙謙君子,原來這君子也不純良啊。”
說完,自己倒先笑了出來。
許承玉跟着一笑,也不辯解,眸光微轉間,他輕聲道:“陳小侯爺來了。”
雲微瀾一笑,“今晚,他又豈能不來。”
微側了臉看過去,正對上一道戰戰兢兢觑過來的目光,她唇邊笑意更濃,那陳小侯爺卻吓得跟什麼似的,視線一觸之下竟是觸了電般幾乎彈跳起來,扯過随從擋在自己身邊逃也似地走了。
衛慶侯見此,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低聲罵了一句,“沒長進的東西,越發見不得人了。”
跟在身邊的二夫人面色微紅,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咬牙不語。
倒是旁邊的大夫人笑道:“瑞兒年紀還小,再過兩年就會懂事了。”
衛慶侯恨恨道:“哪裡還小,跟他同年歲的孩子都能走路了。”
“這倒也是,瑞兒雖說妾室通房不少,但正妻不娶,總歸少了個管束的人,也不好先育子嗣。”
“你們兩個當娘的,都給上心着點,有合适的就派人去提個親,早日把這事給辦了。”
“這怕是不容易。”大夫人眼角餘光瞟了眼二夫人,面有難色,“以咱們侯府的地位,總得找個門庭相襯的,那些低末人家肯定不用考慮,可若是想找高門……侯爺您是知道瑞兒性子的,怕是有些難辦……”
這話說得含蓄,卻又直白,二夫人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心裡對大夫人惱極,卻又說不得。
自己兒子不争氣,這是事實。
許承玉見他們三人因陳小侯爺而不快,又未看見他與雲微瀾,便沒有上前打招呼。
雲微瀾看着他們走遠,想起陳不侯爺對慕容憐所做的事,心下微歎。
正要與許承玉往裡走,身後卻是傳來一陣叮鈴當啷地脆響,風從後面吹來,香氣襲來,伴着一道悅耳語聲,“前面的大人,一起走啊。”
這聲音,語調雖不同,卻是有些許耳熟。
雲微瀾唇角一劃,緩緩轉過身去,望向那個正踩着美豔侍女款款而下之人。
西域三王子,赫連希。
揮手讓那些侍女退至身後,他負着雙手緩步走到雲微瀾面前,唇輕揚,意态風流,笑而未語。tqR1
雲微瀾淡淡回視着他,片刻,突然出手去摸他的臉。
赫連希身後驚呼一片,那些侍女立即就要沖上來,被赫連希斜斜一瞥,便再也不敢靠近。
四周聚攏過來的視線頓時灼亮,許承玉腳步微動,往雲微瀾微側靠近了些許。
雲微瀾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手指慢條斯裡地在赫連希臉上摸了摸,又捏了捏,眼見着那白潤的皮膚都泛了紅,這才收手。
四周皆已驚呆。
“大人對赫連有興趣?”赫連希卻不見怒,仿佛剛才不過是面對美人調戲,看起來心情甚好,“若是喜歡,不若宴罷随了赫連回去?”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幾張皮。”雲微瀾面帶微笑,語氣輕柔,似乎此刻正與人談論今晚有點冷,要多穿點衣服。
“哦?”赫連希興味盎然,“那你可看出,我到底有幾張皮?”
“看不出。”雲微瀾遺憾地搖頭,“有一張是看得見的,但你今天沒戴。至于看不見的,那就不知有多少了。”
有人吸氣。
這雲微瀾是瘋了嗎?
居然跟西域三王子這般說話。
低低的笑聲從赫連希唇邊逸出,那雙桃花眼映着璀璨宮燈更是華彩動人。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說話如此有趣之人。”他微傾了身,笑凝着她,“我想送你件禮物,你想要什麼?”
“三王子闊綽,可我沒有接受禮物的理由。”雲微瀾笑意深,眸底涼,“我還有事,恕不奉陪。承玉,我們走。”
“好。”許承玉朝赫連希淡淡一拱手,朝身随行,那一聲“承玉”卻讓他暖了眼眸。
被撇下的赫連希唇弧又上調了一線,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無禮對待呢。
攜了美侍往前走,他淡聲道:“哦,大魏的官員,原來都是這樣接待貴客的啊。”
負責接待的禮部官員大汗,抹着汗上前,“王子殿下,這邊請。”
雲微瀾當作沒聽見。
“從那種地方出來的,教養能好到哪裡去。”身後,卻是一道不屑女聲,“三王子被這種人碰了,不嫌髒了你的臉麼?”
四下再次響起抽氣之聲。
雖說雲微瀾确實從一品香出來,但自從入了安平王府,文璟就護得跟什麼似的,誰也說不得半句,後來經許伯年舉薦皇帝特準成了監察禦史之後,這出身之說更是無人提起,即便提,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而如今,皇帝已頒下賜婚旨意,雲微瀾已是驸馬身份,這出身便成了忌諱,再也提不得,若提,便是犯忌。
說此話者,到底是膽大,還是無知?
須知,兩國之間邦交需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後果難料,雲微瀾出身如何暫且不說,但作為一國驸馬,也絕不能讓他國恥笑欺辱了去。
許承玉倏地轉身,眸中笑意陡冷。
雲微瀾在他臂上輕輕一按,轉過身來。
那蘇,和特敏。
“特敏!”那蘇語氣偏重,意含警告,“進宮之前我是怎麼囑咐你的?”
特敏抿了抿唇,沒再說話,但眼裡嘲諷鄙薄明顯。
昨日特意讓人去打聽關于雲微瀾的事,才知道竟是那樣的出身,本就對其厭惡,此時更是多了鄙夷。
“那種地方?赫連倒是不知特敏公主說的是哪種地方,所說的‘這種人’又是指的何種人,不妨指點一二?”赫連希倚着美侍,似乎很有興緻。
特敏撇嘴,“聽說三王子喜好美人,廣納後院,其中不乏歌妓舞娘,甚至男寵,問這種問題不是讓人笑掉大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