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咬人的狗不響
從來不許外人觸碰?
雲微瀾不敢苟同地撇嘴,剛才對她表現得那麼親熱的敢情不是他家主子。
文璟看了她一眼,明白她在想什麼,隻笑了笑。
“可惜,這是世上僅存的雲絲護掌,以後再也沒了。”初一又止不住跟個管家老頭一般肉疼起來。
文璟伸指點了點他的小腦瓜子,“再好的寶貝也是拿來用的,小小年紀要學着看開些,别像個小老頭。”
“人家才不是小老頭。”初一不滿地揉揉額頭,小聲嘟囔。
說話當口,花廳外,文二探身進來,“主子,人吊上了。”
文璟拂袖起身。
“等等。”雲微瀾忽然想起什麼,端肅了神色,道,“先搜船!”
媚娘已逃,手下的人大多已死,管事被擒,可先前帶她去淨房且帶她換衣的那人呢?
天魔鼓需要有人操控,操控的人呢?
還有那些婢女,從退下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面,她們又在何處?
不等文璟說話,雲微瀾便快步往外走去。
她不能再等。
剛才注意力全在媚娘身上,而忽略了其他事物,現在想起,卻是心頭一沉——不管那些婢女身份如何低微,對于媚娘的情況也多少有些了解,可是媚娘對于忠于自己多年的手下都能毫不留情地下毒手,又怎能放心留下那些婢女?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身邊擦過,帶起一陣風,是文七,顯然受了文璟的示意。
他對其他人打了個手勢,飄上了二層,文一文二則以極快的速度将外面的房間依次查看過去。
房間一個個被打開,每一間都空無一人,雲微瀾站在幽香彌漫卻寂靜得有些詭異的過道,目光掃視一圈,定在了外面的甲闆上。
日頭偏西,但光芒仍盛,沖刷得幹淨無塵的甲闆折射着白亮的光,似乎一切肮髒龌龊都無所遁形,可她偏偏覺出了一抹血腥。
一步步走過去,身影漸漸被熾熱的陽光包裹,在甲闆上投下一個長長的陰影。
她繞着甲闆走了一圈,蓦地,在靠近船舷處停下,蹲下身子,手指在縫隙之間細細摸索。
一塊兩尺見方的闆子被她突然掀起,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入口,随着木闆的掀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雲微瀾呼吸一窒,閉了閉眼。
日光傾斜,斜斜照進甲闆下的船艙,照亮那方昏暗的空間,讓那不為人知人間險惡以這樣一種毫無防備的方式直面世間。
船艙内,數具屍體橫七豎八倒在那裡,仰面者有之,側卧者有之,俯撲者有之,更有甚者雙手直直向上前伸,在船身上留下一串觸目心驚的長長的血手印,可想見,在臨死之前曾苦苦掙紮,多麼渴求逃生。
無一不是面露驚恐。
無一不是一刀割喉。
那血泊還未幹,行兇的人卻早已逃離,雲微瀾不知道,在這些手無寸鐵的女子被殺之時,是在媚娘逃走之前,還是逃走之後?
恐怕,那時文璟正散盡内力,文一等人正運功閉聽。
沒有人聽到她們的慘呼,或許,根本沒有機會呼叫。
雖然明白她們的死與自己無關,更非自己的責任,可心裡終究還是寒涼,還是忍不住閉了眼。
忽然就明白了那名不小心倒翻了酒杯的婢女那時眼裡流露出來的悲傷,或許在那時候,她就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一死,哪怕她與文璟替她求了情。
媚娘的手段何其毒辣,可惜那時他們還沒體會到。
雲微瀾睜眼,目光漸漸梭巡過去,看到了面朝甲闆仰倒在地的她,沒有合起的眼睛裡雖有揮之不去的恐懼,但嘴角卻含着一絲淡淡的笑,象是解脫,又像是做成了一件令她高興的事。
雲微瀾默默地看着,就是這名婢女,在退出花廳裡,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極小心地看了眼花廳頂上的群嬉圖。
作為媚娘的奴隸,可能從未感受到人間溫暖,連性命都不屬于自己,或許連她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陌生的人惜她的命,那時候,她的心一定是暖的。
也正因為這份暖,她冒着天大的風險,将自己所知道的關于群嬉圖的秘密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了她,雖然做得極不經意,若是不注意根本察覺不到,但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
那個眼神,雲微瀾捕捉到了,也就是那時,她将淨房看到的圖與花廳上的一結合,才大概明白了其中的門道。
“是我疏忽了。”一道修長的人影覆上了她的,文璟聲音低緩。
“與你無關。”她倏然轉頭,眼眸銳利如刀,落字铿锵:“終有一日,我會讓她為今日所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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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豔奢靡的花船成了妙齡女子香消玉殒的葬身之處,雲微瀾重新蓋好甲闆,起身朝着江面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再回身時,衣袖掀起淩厲的風,唇角一抹冷酷的弧。
“咱們去看看那個倒黴蛋。”
船頭上拉着一根竿,竿上懸吊着一個人,那人身材直闆,梳着男人特有的發束,偏偏套了一身粉紅色的紗裙,紗裙外面還戴了個翠綠翠綠的肚兜,頭發邊配了朵大黃花。
再走近一看,那人臉上不知被撲了幾層粉,白慘慘地能把人吓死又吓活,偏偏臉頰上還搓着兩大坨大紅胭脂,胭脂下是兩撇細細的八字胡……
雲微瀾蛋疼地呲了呲牙。
如此色彩斑斓雌雄難辨的打扮,若非知道除了那沒能逃走的管事之外沒有别人,她險些以為自己大白天見了鬼。
“這是你幹的?”她看着管事,頭也不回地問身邊的文二。
“讓他嘗嘗鮮。”文二點頭,歪着嘴角露出一絲邪氣,“妖女幹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這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有些滋味恐怕沒嘗過,讓他試試。”
雲微瀾斜他一眼,覺得他是有多無聊,竟然想出這麼個損招。
不過,挺好。
“問問他。”文璟懶懶一揮手,就在一張軟椅上躺下,端起案桌上的茶盞,優雅地用蓋子剔了剔浮沫,泯了一口。
那軟椅被放置于陰涼處,還被人體貼地放了個軟墊,那茶盞也不知是從哪裡找出來的,釉彩豔麗,更襯得他手指玉白潤澤。
這人,似乎天生生了副懶骨,能躺不坐,能坐不站,似乎能多省一絲力氣也是好的。
雲微瀾就見不得男人這樣,開口便道:“你也不怕喝了中毒。”
文璟不在意地放下茶盞,“放心,那媚娘很有些眼高于頂,一些不放流的手段她看不上,若不然,她下手殺我們的機會很多,也不至于一定要以身作餌。”
雲微瀾不以為然地切了一聲。
“說吧,那妖女到底是什麼人。”文二走到管事面前,伸手想去拍他的臉,又嫌髒,随手拿了塊木闆代用。
那木闆一掌見寬,卻不厚,文二的手勁又是個大的,一闆子下去,那管事就跟挨了記掌掴似的,臉上的白粉混着腮紅便撲簌簌往下掉,眼見着半邊臉就腫了。
那管事倒硬氣,緊咬着牙關恨恨瞪了文二一眼,硬是一聲不吭。
“咬人的狗不響,果然是這麼回事兒。”文二冷哼一聲,反手又是一闆子。
這一闆子比剛才那下要狠,一陣粉沫亂掉之後,管事的另一邊臉也腫了不說,連鼻子裡也流下了血,那眼神卻更兇狠了。
文二看着管事這副模樣,摸了摸自己的兇口,覺得比起自己遭的罪,這兩下還是輕了。
“咚!”一聲輕響,打斷了船上的問話,一團白影落在甲闆上,随即目标明确地朝文璟射了過去。
文璟輕輕一揮袖,那白影還沒沾到他的邊兒,便在空中翻了個跟頭,摔了出去,濺了一地的水花。
“嗷嗚~”那團物事滾了幾滾,摔得七葷八素,晃了兩下腦袋才清醒過來。
清醒之後便一臉委屈,金瞳裡眼見着泛起兩泡水光,憋憋屈屈地看着文璟。
“福來,你回來了。”初一一聲歡呼,連忙過去将它抱在懷裡,也不管它滿身水漬。
福來一頭拱進初一懷裡,肥胖的身子扭來扭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心疼得初一連連撫摸輕聲安慰。
“記住了,下回把自己收拾幹淨了再過來。”文璟雲淡風輕地喝了口茶。
福來扭得更厲害了。
“别哭,别哭。”初一更心疼了。
卻見福來忽地直起身來,蓬地一下張開全身毛發,刷刷一抖。
本來它全身濕透,此時卻隻抖出一大團細細水霧來,随後,它蹭地一下跳到桌案上,昂起頭顱邁開短腿,體态優美地朝文璟走去,亮晶晶的眼裡哪裡還有半點委屈。
初一打了個寒噤,覺得身上有些冷,一低頭,發現兇前與袖子全濕透了。
“這純粹就是個白眼狼啊。”雲微瀾在旁邊看得清楚,一語道破。
這肥貓哪是跟初一找委屈,全把他當成塊有溫度的抹布了。
初一嘟了嘟嘴,擡手默默地擰了把濕衣,看那樣子,吃它的虧顯然不是頭一回。
雲微瀾搖了搖頭,這孩子太老實,雖然心地善良不記仇是個優點,但有時候,碰到肥貓這樣的,優點就成了缺點。
她決定等有機會,一定要教教他,在白眼狼面前最不能當的就是東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