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高級仆從,楊寬自然不能體會主人楊奇目前複雜猶豫的心态。
在女兒楊雪若的婚姻大事上,他目前還是在孔晟和周昶兩人之間搖擺不定。若不是有義興周氏的“半數家财”誘惑,他或許就不會有這種搖擺,他還是傾向于孔晟,也看好孔晟日後必成氣候。
周昶的優勢在于背後站着一個财勢雄厚的大家族,江南豪門。而楊奇要成大事,日後肯定需要源源不斷的财力支撐,周氏主動投效,自然是雪中送炭。但周昶的才情、品性,在楊奇心裡略低一籌,考慮到自己獨此一女,女兒日後的幸福大事也不可小視。
而孔晟的優勢,則完全在于才學聲名。楊奇心裡比誰都清楚,若是他出面舉薦孔晟,憑借孔晟的才名得一官職不是什麼難事。顧及到孔晟還是白雲子司馬承祯的俗門弟子,司馬承祯與朝中權貴交好,若是司馬承祯親自推薦斡旋,孔晟将來未嘗不能獲得更理想的前程。
但孔晟的劣勢也很明顯,落魄子弟,孤身一人,孤苦無依,未來充滿着太多的未知數和變數。
因此,楊奇權衡再三,始終拿不定主意。
可還有重要的一點:無論楊奇是否選擇孔晟作為楊家的女婿,他要圈養楊奇為自己效力的念頭都是日漸強烈。
孔晟文武雙全,又有一身天生蠻力,好勇鬥狠,将來若是舉大事,孔晟自然可成楊家的馬前卒,為楊家的大事業沖鋒陷陣。
從這個角度上說,楊奇是不願看到孔晟出事的。非但如此,他還會不遺餘力地拉攏孔晟,讓孔晟投身楊家死心塌地為楊家賣命。對于楊奇來說,拉攏孔晟的切入點,如果不是許婚,那就是兩家的故交情誼了。
傍晚時分,楊府大管家楊寬堂而皇之穿街過市,前往順升客棧給孔晟送酒菜的事兒馬上傳開,消息傳到另外一家客棧,周昶父子當即變了臉色。
誰都能看得出,這是楊奇故意為之,目的為何可想而知。周安心頭發緊,像是挨了楊府的一記大棒,腦袋發蒙渾身乏力,滿腹的羞惱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劉郡守聞報則是暗道一聲僥幸,幸虧他沒有輕舉妄動,否則就很難收場了。至于他的兒子劉念,已經被他勒令關在了密室之中,嚴禁外出惹是生非了。
楊寬命仆從将酒菜送達順升客棧,也懶得進門跟孔晟說什麼,就草草離去了。他并不知,楊雪若的侍女紅棉正在孔晟的房間,躲避不及,吓出了一身冷汗。
望着客棧夥計送進來的一匣子酒菜,孔晟平靜的神色上微微起了一絲波瀾。楊奇的示好和關照用意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但楊奇為什麼要這麼做,卻是孔晟不得不慎重思量的。
紅棉卻是面帶喜色,自家老爺派人來給孔晟送酒菜,這似乎意味着孔晟成為楊府女婿并不是不可能啊。
她嘻嘻笑着道:“孔家小郎,咱們老爺和小姐對你真是仁至義盡了,你莫要不識好歹哦。對了,你抓緊時間寫封回信,小姐還在等我回去回複!”
孔晟沉吟不語。
紅棉有些不耐和不滿道:“喂,孔晟――孔晟!你聽到奴的話沒有?!”
孔晟擡頭望着紅棉,長出了一口氣,輕輕道:“紅棉姑娘,你家小姐的信我需要慢慢看,然後才能回複。你先回去,明日午後,你來取回信。”
紅棉跺了跺腳:“你這是敷衍!不行,你要馬上回信,小姐還在等着!”
孔晟皺了皺眉聲音就沉了下去:“紅棉,草草倉促回信,才是對小姐盛情厚意的亵渎,你難道要讓我如此嗎?”
紅棉一時語塞,撅了撅嘴,就嘟着嘴轉身走了。
見紅棉走了,孔晟走過去關緊房門,神色有些無奈和凝重。楊雪若最近這段時間,連番派紅棉主動表達愛意,如火的熱情簡直就讓孔晟有些招架不住。
對楊雪若,孔晟本無太深的惡感。過往種種,楊府上下對孔晟的鄙夷輕視,其實也不是沒來由的,過去那厮如此浪蕩不堪,還能指望别人給什麼好臉色?
因此,縱然是楊家逼迫他當衆退婚,孔晟心裡也十分坦然,解除婚約本就是他之所願。無非就是楊奇虛僞陰沉的作風手段,讓孔晟心頭不齒。
孔晟在望江樓詩會上展開的“反擊”,說到底還是“自救”正名的謀劃,而非是對楊家的報複。
但孔晟始料未及的是,由此引起了楊府小姐堅韌執着的愛慕之情。雖然新生後的孔晟對楊雪若談不上感情和喜歡,但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絕世美女頻頻發出愛的橄榄枝,他無論如何也不好惡言相向的。
但,孔晟打心眼裡想要跟楊家劃清界限,他要徹底與過去告别。重新當楊府的女婿,根本就不可能。況且,楊奇是不是真心要許婚,還很難說。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自己在江南不會停留太久。至多到明年年初,他為之苦心經營的“伏筆”就會顯出功效來,朝廷那邊若是傳來消息,他就要全身心投入到未來的攻略之中,此時此刻,不宜涉足兒女私情。
他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思想準備和閑情逸緻。
他先前已經在回複中婉拒了楊雪若的愛意。但因此卻換來了她更加猛烈的“進攻”,唐時女子開放的情懷、追逐愛情的執着,讓孔晟大開眼界。
縱然他繼續婉拒,恐怕楊雪若那邊也不會放在心上。在某種意義上說,楊雪若是一個很堅持、有魄力的女孩,她認準了的如意郎君和人生歸宿,那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她知道孔晟不可能有所謂“曾經的滄海”,她認為孔晟之所以拒絕她的愛意,無非還是因為過去那些不堪的往事,對于楊家的怠慢耿耿于懷――女孩想要通過自己的堅持和如水的柔情,去化解他心中的怨憤。所以,孔晟越是拒絕,她越是執着。
想通了這一層,孔晟真的是有些啼笑皆非了。
他展開楊雪若的信函,女孩娟秀的筆迹和真誠自然的愛意表達,就像是涓涓細流和春風化雨在他的全身血脈中滋潤流淌,他不由輕歎一聲,推門而出,站在走廊上仰望着浩瀚無垠的秋夜星空,神思若即若離,更加飄渺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