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鐘山下。
一頂草廬依山而建,一眼清泉從山上流下繞草廬而過,卻在廬前聚成一個深潭,水色碧綠幽深光可鑒人。而在草廬之側,簡易的草棚之内,鑄劍爐火熊熊,染紅了兩名鑄劍師黑黝黝的面孔。
“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良工鍛煉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龍泉顔色如霜雪,良工咨嗟歎奇絕。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镂金環映明月。正逢天下無風塵,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綠龜鱗。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飄淪古獄邊。雖複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
凝立在鑄劍爐之外,楊雪若披着紫色的披風,迎風而立,清秀的容顔上光彩湛然,輕輕吟唱。
紅棉嬉笑着贊道:“小姐,你的詩才比那孔家郎君絲毫不差,但名頭卻都被他占了去!”
楊雪若微微一笑:“你這丫頭,這哪裡是我的詩作,而是前輩所作的寶劍篇,我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走吧,給鑄劍師送上酬金,看看我鑄的寶劍可成了?”
紅棉撅了撅嘴:“小姐啊,他時下正與那歌姬柳心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真是枉費了小姐對他的一片癡情苦心!”
楊雪若臉色一肅,斥責道:“紅棉,你怎麼能聽信這種無稽的流言蜚語?郎君絕不是貪戀美色之輩,更不會因為一介歌姬而負我,今後,且不可再妄言诋毀!”
楊雪若雖然待紅棉像姐妹一般,但畢竟主仆有别,她這麼闆着臉發起怒來,紅棉就不敢再亂講話,她紅着臉湊過去向小姐深施一禮,撒着嬌讨着饒。
“紅棉,你且謹記,我已經與郎君立下盟約,今生今世,至死不變!今後,你待郎君要如敬我一般,若有半點不敬,就莫要留在我身邊了。”楊雪若秀美的容顔上滿是寒霜,聲音更是冰冷無比。
紅棉心驚膽戰地垂下頭去:“是,奴不敢了。”
楊雪若拍了拍紅棉的肩膀,輕笑一聲:“好了啦,我也不是怪你,隻是你這張嘴啊就是不饒人!算了,趕緊去看看,我們鑄的劍是不是成了?”
紅棉恭謹地嗯了一聲,一溜煙跑過去跟鑄劍師交涉詢問前幾天楊雪若親自來托付交代的寶劍是否鑄成了。
自古以降,江南便有鑄造名劍的底蘊淵源。江甯城外這座鑄劍爐,是江南一帶最有名氣的鑄劍作坊。但作坊的主人、鑄劍師朱雲子生性怪癖,立下各種嚴苛規則,不是誰來鑄劍都能應允,也不是誰出高價都能獲得他親自鍛造的寶劍。而且,他一年隻鑄造12柄劍,多一柄都不能。
正因如此,朱雲子鑄劍名氣雖大、成劍質量更高,但鑄劍作坊的生意卻不是很好,隻能勉強維持運轉。
朱雲子從不為達官顯貴個人鑄劍,若不是楊雪若與朱雲子的獨女朱華相交默契,楊雪若此番請托也斷然遭拒。
不多時,一個十七八歲的明豔少女捧着一柄長劍,喜笑顔開地與紅棉并肩走出草廬。少女身着青色勁裝,腰束玉帶,飄逸的黑色長發梳在腦後,整個人看上去英姿飒爽。
“雪若!”少女招了招手。
楊雪若笑着:“朱華,這可是我請朱伯父鑄的寶劍?”
朱華輕笑,“正是。雪若,你且看!”
朱華說話間原地騰空而起,她婀娜的身形在半空中一個舒展,隻聽嗡地一聲轟鳴,一柄猶如一泓秋風般透亮鋒利的長劍在空中舞動起來,在陽光的反射下耀眼生輝。
“呔!”朱華輕喝一聲,身子落在地上,但手裡的長劍卻是猛然一揮,劈在身邊腳下的一塊試劍石上。
火花四濺,寒光閃過,一角試劍石被生生斬落,劍痕完整光滑如鏡。
紅棉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寶劍如此鋒利……太鋒利了!
“雪若,我父師徒三人千錘百煉五個晝夜不眠不休方才趕制出此劍,正如你所言,這是英雄劍而不是文士劍,尺寸、重量都高于普通佩劍,剛柔相濟堅韌鋒利,希望這人能不負你親身鑄劍的良苦用心!”
朱華用一種近乎虔誠的神态雙手捧着寶劍,遞給了楊雪若。楊雪若沒有立即接劍,而是先躬身一禮然後才雙手接劍,仔細觀察打量着。但她體弱無力,這寶劍本就是為孔晟量身定制,考慮到了他的天生神力,份量格外十足,她捧了片刻就覺得異常吃力,氣喘籲籲,趕緊将寶劍轉交給駕車的仆從。
楊雪若兩女與朱華道别,離開朱雲子的鑄劍爐,驅車繞城而過,直奔城西江畔的曠野。此時,孔晟正雷打不動地縱馬奔馳在這片曠野之上,不厭其煩地磨練他的馬術騎乘。
馬車上。楊雪若低頭認真凝視着擺放在自己身前的這柄寶劍,劍身除镌刻以七星圖案外,還刻着孔晟的名字以及一行龍飛鳳舞的小字: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阙。而劍鞘、劍柄則以江甯特産的梨木制成,鑲以銀、銅镂花飾件,顯得古樸、莊重。
楊雪若凝望着面前的寶劍,眼前卻浮現出孔晟那張堅毅英挺的面孔來,她眸光中的柔情越盛,喃喃自語道:“郎君将箫劍于我,奴家便親身鑄英雄劍贈君!期盼此劍能随郎君縱橫天下,指點江山、匡扶社稷,不負奴家今日之苦心和癡心!”
車馬粼粼,沿着護城河邊緣,漸到城西門。不遠處,草綠與枯黃交織的草地上,一匹白馬酣暢淋漓地奔馳着,揚起一溜煙塵,而依稀可見馬背上那個腰闆挺直的少年郎背影。
楊雪若下了車,望向白馬遠去的方向,微笑不語。紅棉吃力地捧着寶劍站在她一側,低低道:“小姐,真是搞不懂孔家郎君,他明明是才子文士,為何偏偏對這刀劍武藝這般熱衷!難道他還要從軍打仗不成?”
楊雪若側首掃了紅棉一眼,眉眼間滿是幸福自豪的笑容:“紅棉,亂世之間建功立業,郎君習文之餘磨練騎射武藝,近可自保防身,遠則護國安民,着實是深謀遠慮。而天下間又有幾人如孔郎這般能文能武?”
紅棉明亮的眸子裡也閃過一絲光澤,卻是默然無語,靜靜侍立在小姐身側,凝望着孔晟從遠端縱馬騎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