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扛着麻包重物,騎着高頭白馬,雲淡風輕地從柳心如兩女身邊走過,柳心如擡頭望着少年郎的挺拔背影,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和自慚形穢:如此雄偉風姿的少年郎君,自己厚顔上門自薦,若是他肯收留自己,哪怕是為奴為婢,也強似在豪門中做妾。
孔晟反悔順升客棧,卸下重物沙包,簡單洗漱一下,正要出門去樓下用餐。他賣掉祖屋的那些錢,基本上除了繳納房租都用在了吃上,自打認真練武以來,他的體力消耗很大,食量也就變得驚人。反正現在以填飽肚子為第一要務,那些口感視覺享受什麼的,統統都忽略不計了。
有的時候,孔晟真是暗暗抱怨,自己莫名其妙就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最讓他受不了的就是這飲食了,粗糙難咽,無法形容。
兩個女子攜手上得回廊來,孔晟擡頭掃了一眼,見其中個高的一個緩緩摘下面紗,露出清麗出塵的容顔來。孔晟訝然:竟然是玫瑰坊的柳心如?她……怎麼,難道她還是不死心,主動找上門來了?
柳心如一臉的凄苦拜了下去:“孔家郎君,奴家有禮了!”
孔晟輕輕一歎:“柳姑娘找我嗎?來吧,進門說話。”
孔晟轉身進門,柳心如和甜兒就跟了進去。
一進門,柳心如就跪伏在地,哽咽連聲:“求郎君救命!”
那日在玫瑰坊柳心如的閣樓上,柳心如也是如此哀呼,隻是當時紅棉闖過去橫插了一杠子,孔晟沒有來得及詢問下去,那事就擱下了。如今見這當紅歌姬如此這般,他心頭一動,卻是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柳姑娘起來,你莫要這樣,有話好好說,甜兒,攙扶你家小姐起來。”
柳心如哀聲不起,她伏在地上,倒是沒有矯情僞裝,直接把自己受人逼迫威脅來此的真實目的說了出來,事關自己和甜兒今後的命運生死,也顧不上羞恥了。她也是玲珑心思之人,知道孔晟這樣的人坦誠相待或許還有一線希望,若是使用心機手段便徹底沒戲。
孔晟聽完忍不住笑了,暗暗搖頭。柳心如雖然沒有說背後脅迫之人是誰,但他一眼就看穿是周家的人。這義興周氏真是卑鄙無恥,竟然要在自己身上用這種手段,讓柳心如這種人間絕色自薦枕席,隻要自己扛不住誘惑,不要說娶她為妻了,就算是納為小妾或者侍女,都将觸怒楊奇。
“柳姑娘的遭遇,孔某心有戚戚焉。孔某不是冷漠無情之人,但我已有婚姻盟約在身,對于柳姑娘的厚愛,隻能說聲抱歉了。”孔晟沉聲擺了擺手。
柳心如其實早就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就算是沒有各種顧慮,孔晟一個名門子弟,也斷然不可能娶自己為妻,這是不現實的。
她咬牙忍羞道:“奴家厚顔,願意留在郎君身邊為妾為婢,伺候郎君終身,還請郎君憐惜,給奴家姐妹一條活路!”
柳心如悲從中來恸哭在地,痛苦地整個瘦弱的身子都在抽搐着。甜兒緊緊抱着柳心如的腰身,也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孔晟皺了皺眉,不是他冷漠堅硬,而是他此刻沒有憐香惜玉的資格,更不能心軟中了人家的圈套。
“柳姑娘,你看孔某如今居無定所,自身都無立足之地和安身之處,如何能納妾成家?”孔晟微微苦笑一聲:“柳姑娘,真的是抱歉,我真的是非常同情你們的遭遇,但是,我無能為力。”
柳心如一顆心沉到了谷底,渾身冰冷,目光呆滞。
甜兒則憤怒之極,擡頭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孔晟道:“孔晟,你真是心如鐵石,冷漠無情!我們小姐都自願為奴婢了,你竟然還不肯收留?你如今這麼對待我們,将來會有報應的!”
甜兒不待孔晟回話,就用力攙扶着柳心如起身來:“小姐,咱不求他,我們走!”
甜兒攙扶着柳心如的身子兩女跌跌撞撞地出門去,孔晟眸光閃爍,終歸還是嘴角一抿,将滿腹的同情化為泡影,輕歎一聲,開始閉門養神,以凝練内功來平緩自己紛亂的心境。
唯今之計,他隻想默默等待着機會到來的那一天,不願意有任何的節外生枝!
周安賭的就是這一點。不要說孔晟本來就迷戀柳心如的美色,就算孔晟之前對柳心如毫無觊觎,如今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紅粉妖姬主動送上門來,誰能推辭不受?或者,孔晟畢竟是一個十幾歲熱血沖動的少年郎,隻要他略微心軟收留柳心如,周安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孔晟并不知,柳心如和甜兒居然就在順升客棧住了下來。等孔晟晚間知曉的時候,關于柳心如攜帶侍女甜兒自贖己身投奔孔晟、孔晟即将娶柳心如為妻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擴散到全城。也由不得人不信,反正柳心如贖了身是事實,她和侍女甜兒如今與孔晟住在同一間客棧也是事實,說不準,早就孤男寡女幹柴烈火早就暗通款曲了。
對于這種消息,鑒于孔晟如今跟楊府小姐過從甚密的現實,大多數的人都不怎麼相信孔晟會娶一個歌妓為正妻,最大的可能性是納為小妾。
所謂衆口铄金,謊言被說上數百遍、被口口相傳,也就會變成真理。世間人八卦的隻是某種噱頭,至于真相如何,沒有幾個人關心。
孔晟對此置之不理。造謠者幕後必是周氏指使,但既然抓不住人家的把柄,最理智的對策就是漠視。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時間長了,謠言不攻自滅。
楊府。楊奇在書房裡仔細翻閱着從中原以及靈武河東一線傳來的邸報密函,試圖從一些正常公文複函的往來中窺知李亨小朝廷平叛的進程和整個天下大勢,然後權衡自己在江南的布局。
鄭氏輕輕推門而入,楊奇皺了皺眉,他在思量大事,不願意受人打擾,但來的是夫人,他也不好斥責屏退,隻好耐着性子微微一笑:“夫人來了。”
鄭氏端着一碗蓮子羹放在他的案前,柔聲道:“夫君,要珍惜自家的身子,莫要過于勞累。這是妾身親自下廚熬的蓮子羹,你趁熱喝了吧。”
楊奇點點頭,鄭氏又道:“夫君,妾身聽說那玫瑰坊的歌姬柳心如自贖己身投奔孔晟,那孔晟居然要娶她為妻?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才裝了幾天的正經才子,就原形畢露了?”
楊奇嘴角一抽,心說當真是婦人之見!在時下這個節骨眼上,出了柳心如這種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操控,目的是抹黑孔晟的名聲,然後倒逼本官下最後的決斷吧――哼,這義興周氏野心勃勃,行事不擇手段,本官倒是要再三警惕!
“夫人,莫要相信這種流言蜚語,有人在背後興風作浪,表面上沖着孔晟,實則……”楊奇面上浮起一絲冷酷來,卻沒有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