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年少肝膽雄(3)
“奴婢不知,奴婢不敢妄言。”朱輝光誠惶誠恐地道。
皇帝突然憤怒起來,“你說太子是傻了還是故意跟朕搗亂呢?這明擺着的事情,回纥可汗磨延啜的退位肯定是被迫無奈,這在長安,三歲孩童都能猜得出來,他明知如此,還是故意站出來挑事生非,這不是給朕心裡添堵嗎?!”
朱輝光更加惶恐不安,垂首不語。
“太子跟孔晟一向不合,朱輝光,你可知道是為什麼?”皇帝淡淡問,旋即又自問自答道:“無非就是孔晟忠于朕,沒有被太子所用,太子拉攏不成,惱羞成怒罷了。”
“但太子心性堅硬,城府深沉,他不像你們看的那麼沖動。利用回纥公主向孔晟發難,其實不是沖孔晟,而是沖朕來的――”皇帝眼眸中掠過一絲冷酷:“如果朕沒有猜錯,太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趁機發難,逼迫朕将孔晟貶出京去,或者在他看來,隻要孔晟不在長安……”
“但是――哼!”皇帝從鼻孔裡擠出一聲冷哼,殺氣騰騰地轉身走回了自己的龍椅處。朱輝光噤若寒戰,大氣不敢喘一聲。
開玩笑啊,現在可是皇帝真實的心态流露,涉及父子皇權争鬥,他一個太監頭子,在這一邊旁聽其實都是死罪啊。打死朱輝光,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這個皇帝心态最不穩定、最容易暴走的時候,輕易開口觸怒皇帝。
他就是聾子和瞎子,什麼都聽不到,什麼也都看不到,僅此而已。
皇帝緩緩坐下,目光沉凝,面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朱輝光悄然想要退出禦書房去,他感覺皇帝的情緒一會如暴風驟雨一會如火山爆發,此刻留在皇帝身邊,實在是太危險了。
但皇帝突然緊盯着朱輝光,刀鋒般凜然的目光讓朱輝光心裡咯噔一聲,寒了半截。他噗通一聲跪拜在地,不敢吭聲。
皇帝突然笑了:“朱輝光,你好端端地請罪作甚?起來,朕來問你,這宗室之中,可曾還有未婚之女?”
朱輝光愕然,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甯國公主此次和親作罷,但為了鞏固與回纥的友好盟約,也為了顯示大唐皇帝對葉護可汗的器重,皇帝最終還是想要再從宗室女中挑選一位,嫁給葉護為妻。
朱輝光心裡有些不以為然,但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定了定神沉吟道:“陛下,以奴婢的了解,宗室之中,适齡未婚郡主者,也不過三五人,而……”
“朕聽聞十八皇弟次子李懷有女未嫁,此女品德端方,容貌秀麗,堪為回纥可汗良配,朕意欲将李懷女指婚給葉護可汗,冊封為遠甯公主,你認為如何?”皇帝緩緩道。
朱輝光心裡暗暗苦笑,嘴上卻誠惶誠恐道:“奴婢不敢妄言,單憑陛下做主。”
朱輝光心道你自己的親生女兒剛剛僥幸還朝,你又要把壽王李瑁的孫女遠嫁回纥,有這個必要嗎?與回纥鞏固盟約,未必非要和親啊。
皇帝哈哈大笑:“這不過是朕的一個想法,考慮還不成熟,容後再議吧。朕隻是不願意讓回纥人認為,朕出爾反爾,答應的和親卻要悔婚。隻是甯國和親之事已經作罷,不可再嫁,唯有另選宗室适齡女子,以表朕之誠心。”
“那葉護在長安生活多時,仰慕我大唐禮儀文化,受我天朝開化,人品才貌均為上乘,壽王孫女能嫁葉護,也算是得一良配。”
朱輝光默然不語。
傍晚時分。應邀來參加國宴的大唐重臣和宗室皇親開始陸陸續續進宮,抵達麟德殿。李泌和杜鴻漸迎候在門口,作為皇帝的特使,望着跟随在小太監身後亦步亦趨列隊走過來的磨延啜等人,心頭百感交集,說不盡的感慨。
此刻的磨延啜,神色頹廢落寞,哪裡還有半點昔日回纥雄主的氣勢威嚴?而跟随在磨延啜身後的回纥各部族首領,更是垂頭喪氣,沒有半點精神。
李泌微微一笑,上前兩步,拱手行禮道:“在下李泌,奉吾皇萬歲之命,特來迎接可汗,請可汗和諸位首領入麟德殿歸座!”
李泌是大唐重臣,一品國相,磨延啜自然知道他的名字。磨延啜此刻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面對大唐權臣,也不敢失禮,就勉強笑了笑道:“有勞李相,磨延啜不敢當。”
李泌和杜鴻漸帶着磨延啜等人進入大殿,開始歸座。皇帝的寶座依舊設在正中,為了給予磨延啜面子和維持大唐與回纥基本的政治禮儀,磨延啜的席位被設在了皇帝左方一側,略低于皇帝又高于皇太子李豫的位置。
其實磨延啜根本不計較這些了,他已經徹底死了心,既然已經來到長安,那麼,接下來對于他來說,就隻能是在長安在大唐苟且偷生歌舞作樂過一天是一天吧。反正他的一切開銷,都由大唐朝廷承擔。
不多時,殿口傳來一聲太監尖細的呼喊:“皇太子殿下駕到!回纥公主駕到!”
李豫來了很正常,關鍵是最後那句“回纥公主駕到”,讓很多在場的大唐重臣都有些訝然,今日在城外鬧事的回纥公主竟然被皇太子李豫帶進宮來?李豫帶她進宮參加今晚的國宴,顯然是得到了皇帝的允許。
回纥人則是身形一震,吃驚不小。
磨延啜原來在閉目養神,聞聽如此,陡然睜開雙眼,震驚地望向了殿口處,當他看到跟在唐朝皇太子李豫身後走進麟德殿的骨雲時,眉頭一簇,忍不住發出輕輕的咦聲。
骨雲為什麼來長安,他都有些狐疑。
自打進宮之後,唐朝宮室之壯觀之華美,看得骨雲其實有些眼花缭亂。而麟德殿内如此寬敞,諾大的宮殿中擺設了數以百計的案幾席位,美貌如花的宮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來回送着酒菜,殿中分兩排端坐着黑壓壓的一大片大唐權臣,骨雲心頭微微有些緊張。
她倒也不是害怕,而是頭一次經曆這種聲勢浩大的宴會場面,多少有些拘謹和不安罷了。
磨延啜霍然起身,站在那裡凝望着跟随李豫過來的竟然有些東張西望的骨雲,臉色有些陰沉,對于這個義女,他是頗為寵愛的,大抵是因為他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但身邊諸多女人都沒有為他誕下一女的緣故,而昔年無意中收的骨雲在膝下,就倍加愛護。而正因為寵愛,他才對骨雲的出現感到不安、憤怒和茫然:你這丫頭,跑到長安城來做什麼?這地方是你随随便便就能來的嗎?而且還跟唐朝的太子走到一起……
骨雲從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磨延啜。她當即淚流滿面,幾步沖過去,跪拜在磨延啜跟前,哽咽道:“父汗,讓你受苦了!”
磨延啜心情複雜地閉上了眼睛,強自忍住了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他歎息一聲,伸出手去撫摸着骨雲的腦袋,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麼好。但此刻是在唐朝皇宮之内、處在大唐群臣的注視之下,而自己又身為半個階下囚的身份,磨延啜定了定神,将骨雲扶起來,壓低聲音責問道:“你這孩子,為何跑到長安來?你可知道這地方對于我們回纥人來說,就是龍潭虎穴?父汗如今身不由己,想要護也護不住你喲……”
骨雲銀牙暗咬,小聲道:“父汗,女兒此番來長安,是……”
骨雲左右四顧,聲音小若蚊蠅:“歐陽先生讓我轉告父汗,稍安勿躁,靜觀其變,我們會想盡辦法促使父汗返回漠北。但是,骨咄祿大人和移地建哥哥,可能卻無法保全了。”
磨延啜眼眸中略過一絲興奮的光澤,原本絕望的心底逐漸泛起一絲絲的希望,在他眼裡,歐陽凡是一個奇人,文韬武略無所不通,他與大唐朝廷和大唐皇帝有着刻骨銘心的滅家之仇,既然歐陽凡插手,那麼說明其人必有策略。
磨延啜與骨雲目光交彙,察覺到周遭大唐群臣的關注,他便急急示意骨雲坐在自己旁邊。
李豫大步走過來,微微一笑:“骨雲公主的席位就在本宮旁邊,還請公主移駕過去。”
李豫眸光微微有些火熱,旁人看不出端倪來,但作為當事人的骨雲卻深有體會,心裡很不舒服。但她這一次進入長安,是歐陽凡與她謀定的計策,目的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想盡辦法,把磨延啜和回纥各部族首領正大光明地營救回漠北老巢,而在歐陽凡的計劃當中,唐朝太子李豫是一個關鍵人物,為了父汗,骨雲不得不隐忍三分。
否則,以骨雲的性情早就當面反彈了。你算什麼東西,竟敢打老娘的主意,唐朝太子又如何?在老娘心裡,你屁都不是。
骨雲柳眉一皺,勉強一笑道:“太子,不必了,我在父汗身邊就好――”
李豫心裡有些不爽。他之所以肯為骨雲出頭,不是對回纥人有什麼好感,一則是因為他要利用骨雲去打壓孔晟,找孔晟的麻煩,從而一點點實現自己的深層次的目的;二則是對骨雲有着某種好感,試圖接近和獲得這回纥女子的青睐。
并不好色的李豫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想要得到某個女人,這突然出現在長安城的回纥公主,磨延啜的義女,以某種異域風情沖擊着李豫平靜的内心,波瀾頓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