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雷霆進,孔晟就一個人紮進了卧房,呼呼大睡起來。從下午時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這一覺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
自打離開江甯之後,這一路上風波不斷,孔晟的心神都高度繃緊,沒有片刻的放松,而如今到了睢陽之後,這才算是勉強安頓下來。
睢陽的水,遠遠比孔晟想象的更深。而且,還是一潭渾水。
水至清則無魚,其實水太混了也不太好養魚。
孔晟起床來,因為府中沒有下人,所以烏顯烏解兩人就臨時充作了仆從。這個年月的飲食非常簡單粗鄙,尤其是在睢陽這種物質條件極其匮乏的地方,想要講究都講究不起來。
簡單吃了張硬邦邦的胡餅,喝了一碗難咽的肉糜,孔晟聽到院中有呼呼的練武聲,就抓起自己的方天戟走出了卧房。
他雖然還沒有到人在戟在人亡戟斷的程度,但作為防身之用,兵器大抵是從不離身的。
一團紅影在院中翻滾着,劍光縱橫如虹。孔晟眸光一亮,他沒有想到聶初塵的劍術竟然也是如此高明,看起來,比她的箭術也差不了太多了。
似是發覺到孔晟的到來,聶初塵輕喝一聲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收身而立,微微有些喘息地望向了孔晟,精緻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是如此的偏愛紅色。似乎她的每一套行頭都是紅衣,穿在身上,将她火爆的身材映襯得淋漓盡緻,其實也就是聶初塵這種曼妙的身段和風情萬種的容顔,這紅衣在身才顯得非常協調,若是其他庸俗女子一味着紅衣,隻能給人一種俗不可耐的印象。
“聶師姐劍術也是這樣高明,讓孔晟大開眼界。”孔晟抱拳微笑道。
聶初塵格格嬌笑一聲:“孔晟,你也不必矯情,招數再高明,都不如你天生神力。所謂一力降十會,大概就是這個理兒。對了,你不是要學射箭嘛,我可以教你。”
孔晟嗯了一聲,他的确是對聶初塵和南霁雲這種箭不虛發追星拿月的神奇箭法很感興趣,若是兩軍對壘之中,弩箭作為遠程兵器,所能發揮的殺傷力是不可替代的。至少,能防身自保吧。
孔晟也曾經動過發明火器推動這個時代從冷兵器向熱兵器轉變的進程的念頭,但考慮到亂世當頭一沒有那個時間二沒有那個資源三沒有那個精力去搞,就暫時擱置了。
作為現代文明社會的穿越者,孔晟如果要在大唐當一個工業創造家發明家甚至是政治社會的改良家,難度其實一點也不亞于在江甯逆轉命運、在睢陽力挽狂瀾,甚至猶有過之。
因此,可能孔晟的思路很多想法很多,但一時間也無法付諸于實踐。目前最當務之急的,還是如何盤活睢陽和河南道這盤死棋。
孔晟和聶初塵出府去城外學習射箭,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睢陽各位高層那裡。許遠和姚氏作為共同進退的同盟者,目前對孔晟的動向很關注。當然,最關注的還是張巡及其鐵杆手下。
張巡就住在太守府,這算是鸩占雀巢了。他辦公的衙門就是太守府衙門,打着便于工作的旗号,就占了許遠的地盤。許遠明着拱手相讓,心裡當然也不舒服。
張魁急匆匆走進太守府的後堂,向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張巡笑着躬身見禮:“參見叔父!”
張魁是張巡的本家堂侄,還在五服之内,這在睢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隻是在公開官面場合,張巡從不允許張魁以叔父稱之,隻有在私下裡内宅中才敢這麼叫。
張巡黑着臉,掃了張魁一眼。對這個本家堂侄他其實不是怎麼滿意,張魁為人粗俗不堪,若不是他還能沖鋒陷陣,目前睢陽又是用人之際,張巡恐怕早就将他打發回原籍了。
“找我有事?”張巡淡淡道,手裡的茶盞緩緩放下。
“叔父大人,那孔晟今兒個一早就出城去了,形迹可疑,要不要讓我派幾個人盯着他。”張魁小聲道。
張巡皺了皺眉,揮揮手:“他是朝廷命官,睢陽所屬宋城縣令,還能沒有進出城的自由了?你一個軍中武将,莫要多管閑事,給本官惹出事端來。好了,張魁,你去通報許太守等人,本官要升堂議事。”
張魁不敢再多說,唯唯諾諾退下。
半個時辰後,張巡擂鼓聚将、升堂議事,作為睢陽最高的軍政長官,他随時有權力這麼做。而睢陽所屬文武衆員,任何一人都不能違令不到,否則就是逾規抗命。
孔晟到來的時候,渾身汗津津的,一身青色的勁裝,背着一柄長弓,沒有來得及換官衣。他方才在城外向聶初塵學習射箭,正在興緻勃勃之際,突然接到傳令兵通禀,急匆匆回城來直接就進了太守府衙門大堂。
他背着的這柄長弓非常紮眼,屬于特制的一種非傳統軍用弓,弓身比普通長弓長,弓背上纏繞着金絲線,弓弦用了雙套牛筋。這還是在彭城時,鳳陽郡主考慮到他力量驚人而專門讓工匠量身定制的六石弓,可以說非常罕見。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六石弓起碼需要七百二十斤的力量才能拉起。而要使用自如,力量還要更大。如此驚人的力量型弓箭,也就是孔晟才能使用,而可想而知,威力又該是何等的驚人。
南霁雲見他背着如此長弓進來,心内一震,他是識貨之人,一眼就看出,這張弓非同凡響。實際上,在場這些人包括張巡在内,都能上陣殺敵,也都有幾分眼力,見孔晟背負如此長弓,都想起他昨日的神勇,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望向他的目光都變得凜然起來。
張魁本想開口挑釁孔晟兩句,因為孔晟進堂議事,不着官衣還帶着弓箭,這明顯不懂規矩。但看孔晟背負長弓威風凜凜,聯想起他昨日那方天畫戟如同秋風掃落葉的勢不可擋,心裡生出畏懼,就開始打怵,不敢再開口了。
其實孔晟不是不懂規矩,而是故意如此。
他站在堂下,向張巡和許遠兩人抱拳拱手道:“張中丞,許太守,下官正在城外練箭,突然接到議事通報,來不及回府更衣,有失禮之處,還請兩位大人見諒!”
許遠微微一笑:“事出有因,加上正在戰時,孔縣令就不必拘這些小節了。本官看孔縣令這張弓,份量應該不輕嘛,幾石弓?”
孔晟微微一笑,将弓解下放在一側:“六石弓,是當日在彭城,鳳陽郡主所贈。”
許遠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場衆将也都暗暗心驚。就連擅長弓箭的南霁雲,都眸光泛起精光,深深望向了孔晟的那張弓。
他才使得三石弓,沒想到孔晟年不及弱冠,力量卻足足是他的兩倍。這樣的神勇少年,與當年的衛懷王玄霸相比,根本差不了多少。
天命之才啊!
雷萬春心裡暗歎。
張巡嘴角一抽,擺擺手道:“孔縣令天生神力,勇猛過人,文武雙全,有你這樣的少年英雄來到睢陽助我等守城,當今陛下果然識人之明。好了,你且坐下說話。”
孔晟笑了笑,就坐在了許遠這邊下首的一個空着的位置,這分明就是給他留的。
睢陽如今的情勢,政務沒有多少,主要還是戰備軍事。張巡挨個聽了南霁雲、雷萬春等諸将的一圈關于整軍備戰的彙報,話鋒一轉,就将話題繞到了當前的燃眉之急睢陽糧草不足的問題上。
睢陽現有正規軍不足七千人,再加上非正規的民間武裝力量,滿打滿算也不足萬人。而睢陽城有百姓數百戶數千人。兩萬多軍民要吃喝,但城中目前隻有存糧一萬斛,也就是120多萬斤,按照一人一天至少一斤口糧來計算,頂多也就是堅持60天。
這還是因為甯陵大捷,南霁雲和雷萬春大敗楊朝宗部奪回了一部分糧草,否則,情況會更艱難。
張巡的策略就是節衣縮食,外加借糧,固守待援。
孔晟對此很不以為然,而他靜靜地坐在那裡聽了半天,也漸漸明白過來,張巡急招他入府議事,是打的讓他去彭城借糧的主意。
張巡一直向彭城求援借糧,虢王李巨都不曾有半點回應。在張巡看來,既然孔晟與虢王一系關系匪淺,那就讓他去借糧。孔晟不是反對借糧,隻是他對彭城的情況也了解幾分,李巨目前存糧也不多,自顧不暇,哪有肯支持睢陽抗戰?
所以,張巡的話剛出口,孔晟就果斷推拒道:“張中丞,去彭城借糧求援,基本不可行,不是下官推辭抗命,實在是事不可為,強行為之也隻能白跑一趟。”
張巡臉色一沉:“孔縣令,既然虢王殿下對你欣賞器重有加,由你代表睢陽去彭城借糧求援,最合适不過,你何必推辭?嗯?你這睢陽屬官到任之後,連番抗拒本官軍令,莫非真以為本官不會軍法從事嗎?”
張巡這話一出口,就将一頂大帽子扣了過來,若是孔晟不從,就是抗命,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孔晟長出了一口氣道:“張中丞,下官從彭城來,深知彭城糧草也很是緊張。鳳陽郡主去江南籌集糧草,不過才營運得十萬斛,而彭城十萬軍民,這點糧草本就是杯水車薪,我們去借糧,虢王肯定不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