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從楊府返回客棧,周昶早已焦躁不安地等候多時了。
“父親……此行,結果如何?”待周安進入房中,周昶便急急問道。
周安有些不滿地掃了兒子一眼,低低斥責道:“昶兒,你這般沉不住氣,将來如何能成大器?家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要明白你肩上承擔着的複興家族的責任,你走錯任何一步路,都會将家族置于血本無歸、萬劫不複的境地之中!”
周昶心裡咯噔一聲,原本漸漸淡去的羞辱感再次升騰起來,他咬了咬牙道:“父親,周昶無能,讓家族蒙羞,實在是慚愧之極!但我希望與楊雪若成婚,絕不是貪戀她的美色,而是隻有如此,我才能得到出仕和出人頭地的機會!”
周安深深凝望着眼前的兒子,雖然他不止這一個兒子,但真正學有所成、兇有乾坤的卻隻有周昶。整個義興周氏彙聚家族之力,對周昶進行培養,自然對他寄予着深重的厚望。
“你能想通這一節,為父心裡很是欣慰。你放心,我們周氏付出如此厚禮,楊奇斷然不能無動于衷。他已經同意向朝廷舉薦你出仕,至于婚事,他也并沒有反對。”
周安探手拍了拍周昶的肩膀:“昶兒,無需擔心什麼,我們已經給出了重重的籌碼,由不得楊奇不動心。至于那孔家小厮,區區落魄子弟,又何足挂齒?”
“好了,你先下去歇着,記住為父的話,現在你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就是。”
周昶長出了一口氣,向父親深施一禮,然後退下。
周安望着兒子離去的背影,眸光中掠過一抹寒光。義興周氏可不是什麼善茬,作為周氏第三代的傑出代表,周昶在孔晟這裡吃了不少“屈辱”,而才名又被他死死壓制住,周安豈能咽下這口氣。
但卻不能繼續讓周昶露面去“反擊”孔晟了。作為義興周氏未來的希望所系,周昶的聲名不能再有任何瑕疵,不能再冒一點風險。
至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些洩憤報複的事兒,自然有家族在幕後出頭。
“備車!”周安倒背雙手,站在客房門口淡然呼道。早有兩個仆從恭敬地應下,然後就去安排套車,伺候主人出行。
周安雖然不是官僚,并無功名在身,但作為江南首富義興周氏的二代家主,此人出行肯定要有車馬仆從簇擁相随。
單純從外表來看,周安乘坐的馬車并無出奇之處,不像官宦人家的車轎一樣色彩斑斓雕梁畫柱,整體呈淡灰色,而拉車的也是一匹劣馬,除了車夫之外,還有四個仆從護衛,緊随在馬車之後。
但若是能登臨這駕馬車,你就能發現,馬車内部的豪華舒适程度比官員所用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車内鋪設着厚厚的毛氈,上又覆蓋着一層松軟的羊毛毯子,左右四個窗戶都懸挂着名貴的絲緞窗簾,車壁上則雕刻着華美的花紋,象征着主人的身份财富;周安坐靠在馬車車廂之内,面前是一個被固定起來的楠木案幾,案幾上被刻意設計雕鑿出的各型凹槽裡,擺放着盤、盞、壺、樽等金銀器皿,精緻的小點心、時令的水果、醇美的酒,一一都觸手可及。
而在周安的腳下,還半卧着一個身材嬌小容顔豔麗的侍女,她穿着開放低兇的襦裙,正探着蔥白般剔透水靈的手臂,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為周安按摩着腳。
她是周安獨有的車奴,叫什麼名字恐怕周安自己都記不清了。反正她的使命和職責就是在馬車之上伺候主人,即便主人要在車上大發-淫-威,她也不敢抗命不從。
馬車穿過一條寬敞的街巷,周安正在閉目養神,突聽一聲清亮的馬嘶長鳴,忍不住睜開眼睛,示意車奴掀開絲緞窗簾,往外望去。
一匹通體雪白無一絲雜毛極其神駿的高頭大馬,牽在一個身材修長微微瘦弱的少年郎手裡,正與他的馬車順道相向而行。
好一匹駿馬!周安忍不住心中暗贊一聲,他是識貨之人,一眼就認出這是突厥名馬中的追風神駒,價值不菲。
他豔羨的目光旋即從白馬身上轉移到牽馬少年的身上,這是一種很正常的心态:到底是什麼人能擁有這種駿馬?任何人都有類似的好奇心。
讓他驚訝的是,牽馬的少年郎穿着布衣袍衫,并不是他思維定勢中的貴介公子形象。
難道是本城豪門的馬奴?但周安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少年郎雖然身着布衣,衣着打扮普通,但氣質卻沉靜儒雅,神色從容,不像是家奴。
周安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郎,目光落在他腰間橫插着的一管銅蕭上陡然一凝:這便是那孔家小厮孔晟?!
周安雖然沒有見過孔晟,但從周昶口中卻知曉了一切。知道孔晟突然嬗變、詩會上力壓群士一鳴驚人、又被白雲子贈予箫劍、收為俗家弟子等種種表征,略加串連,就認出了孔晟。
周安的目光頓時變得陰寒鋒銳起來。
孔晟從城外練習騎馬歸來,正返回順升客棧。司馬承祯師徒離開之後,他上午習練道人傳授的内功和劍術,下午則去城外曠野上打磨馬術。騎馬當然是一個技術活,不過,終歸還是會熟能生巧,他豁出去不怕摔,也就漸漸熟稔與白馬追風配合默契了。
一人一馬緩緩前行,與周安的馬車擦肩而過。察覺到馬車中傳來窺伺的陰冷目光,孔晟擡頭望了回去,目光平靜無波。周安揮了揮手,妩媚的車奴趕緊将窗簾放下,聽主人口中冷哼一聲,她吓了一大跳,趕緊心驚膽戰地埋首伏在周安的腳下,動也不敢動一下。
江甯郡守劉平山府邸。
劉念神色憤怒地站在自己的小院中,目光瘋狂兇狠要擇人而噬,而在他的面前,一個白衣持劍青年默然而立。
劉念咬着牙壓低聲音咆哮道:“穆長風,這點事你都辦不好,真是忘恩負義,枉費老子的一番苦心!”
穆長風是江湖俠客出身,高來高去的手段深不可測,劉念當日施恩付出,目的就是為了日後能用得上穆長風。在劉念看來,讓穆長風去幹掉孔晟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結果穆長風卻來告訴他,他不是孔晟的對手、不會再向孔晟下手,焉能不讓劉二公子惱羞成怒?
穆長風拱手為禮,聲音卻是淡淡地:“劉公子對長風有資助葬母的大恩,長風夙夜難忘――事實上,若不是為了償還這份恩情,長風早就離開江甯了。但,事有可為也有不可為,既然長風失了手,也沒有話說。”
“請劉公子放心,長風會用我的方式償還你的這份情,就先告辭了!”
穆長風略一拱手,飄然轉身而去。
“你!混賬東西!”劉念面露暴怒猙獰之色,呼呼喘着粗氣,卻不敢呼喚家奴護衛去攔阻穆長風。他曾經見過穆長風的劍術手段,若是觸怒了這位江湖劍客,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