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千燈,你下次行動前能不能先知我一聲。”
梅千燈垂頭,任楚荀發飙。
“我是太子,是主子,你是臣子,是狗腿子!你得聽我的才對啊!你咋膽子那麼大,老擅自行動,老不把本太子放在眼裡呢!喂,你看着我,快快看着我,現在把我放在眼裡了嗎?!”楚荀手舞足蹈。
梅千燈擡頭眨眼睛,她是最不會吵架的人。而且她覺得楚荀跳腳炸毛的模樣,十分有趣。可比他裝模作樣或者臭美自戀的時候有趣。
楚荀分明是理直氣壯的一方,但被她清澈的黑眸盯得有些慌神,愣是教訓不下去,而且臉上還微微有點發熱,他對自己本能的反應很煩躁,不,是暴躁。本太子跟個莽夫臉紅什麼勁兒啊?!
“喂,你看夠了沒有!誰讓你一直盯着我的!”
他哼哼兩聲,把頭别向他處,做出高傲狀。
換了個話題:“白秋渠和清風明月樓什麼關系?”楚荀經過這幾次事件,終于接受一個事實,看來父皇是準備把皇家最隐秘機要的八卦司交給梅千燈,現在這莽夫還沒經驗就喜歡胡來,等以後翅膀硬了,楚荀擔心梅千燈會像隻巨大的風筝,明明線在他手裡,卻控制不住,最後是被風筝強帶着一起飛起來。
“這幾年是白驸馬在打理清風明月樓。”
清風明月樓幕後大佬是楚荀那皇叔宸王,盡管此點未有确鑿證據指向宸王,但本身就是不争的事實,皇上不深究,是給宸王留面子,隻打算把面上的這位白驸馬和清風明月樓給處理了。
楚荀神思清明,長公主要與他和離,大約也是知道了白秋渠與清風明月樓以及宸王的聯系,又或是父皇早前與她說明,所以她果斷要求和離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是同白秋渠堅決對立的。這麼多年夫妻,不管有沒有真的同床共枕,名分總是在的。長公主如此決絕,不知白秋渠作何感想。
“那白秋渠被你整哪裡去了?”
“玄冥牢裡。”
玄冥牢的格局四方,東南西北各一間牢房。外面是銅牆鐵壁,裡面是兩副鐐铐,把人的雙手雙腳铐住,若無人進入,便是漆黑一片,猶如無盡的地獄。心理承受能力差些的人,被關三日就要發狂。
不過能被關進這玄冥牢的也非平常人,南百城盤坐在黑暗中,安靜平淡,皇上都沒讓人給他上鐐铐,也算特殊照顧。牢房的門被打開,走進一身□□色華服的長公主。一塵不染的高貴樣子,宛如誤落無間地獄的仙子。
南百城依舊神色平靜,朝長公主行禮。
長公主皺眉,“為何最後你會與白秋渠同流合污?”
南百城淡然回答:“水至清則無魚,微臣從來不是公主想象中的人。公主是來怪微臣将驸馬拖下水的嗎?”
剛剛白秋渠也被關進來了,就關在南百城隔壁,現在他們兩人說話,白秋渠亦聽得到。真沒想到,年輕時候的一段恩怨,最後會再牢房裡繼續糾結。南百城微略疲倦,不願和長公主多說:“那隻得請公主贖罪了。”
“你至今不肯多解釋一句?”
南百城看看自己,泛起一個無奈的笑容,卻并不作答。
長公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結果,心灰意冷,便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梅千燈閃身而出,攔住她的去路,示意她不要說話,也不要走。
長公主進宮那天,見過梅千燈的臉,跟在太子身後,知道這是太子的人。但并不确定梅千燈的身份。她看梅千燈十分順眼,當時心裡還在疑惑楚荀從哪裡招攬的這麼一位少年,容貌氣質出衆脫俗,不太像京城中恃寵而驕的貴族子弟。
長公主按梅千燈的意思,站在一個死角裡。
梅千燈則打開隔壁牢間,白秋渠亦沒有被铐鐐铐,但他不像南百城那麼“悠然自得”。門剛被打開,就看到了白秋渠的身影,他可能是從長公主出現時,就一直站在門邊偷聽着外面的動靜。現在門開了,他也無甚尴尬的神色,我偷聽自己媳婦跟别的男人說話,怎麼不對了?!
“白秋渠。”
“你是何人?膽敢直呼我姓名?”白秋渠看着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心中泛起一陣不爽,現在居然毛頭小子也敢在他頭上撒野。
梅千燈一直是個好脾氣的人,便認真回答他:“皇上派我來審問你,你是嫌犯,不稱呼你姓名還想要怎麼稱呼?”
“我有驸馬之銜,你可喚我白驸馬。”
梅千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平常不是個較真的人,今日卻跟個不太認識的人執拗起來。“長公主與你和離了,稱驸馬不太妥當。”
“皇上聖旨未下,和離書尚未生效,我仍舊是驸馬。”
好吧,梅千燈妥協。
“白驸馬,現在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接下去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梅千燈說這話的時候,有人在對面角落裡出來伺候筆墨,白秋渠看不見做筆錄的人,長公主倒是看得清楚,對面角落坐着的正是她唯一的親弟弟,太子殿下。
“清風明月樓勾結官員,販售私鹽,是你暗中指使與操縱?”
白秋渠又不是傻的,冷哼一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退一步吧,清風明月樓背後之主,是不是你?”
“不是。”
“有太子為證,你還想抵賴?”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梅女俠初生牛犢不怕虎,問題問的一個比一個緊湊:“那你如何會出現在清風明月樓,你身邊女子又是誰?你定要我稱你為驸馬,想來對長公主十分看重,既不是幕後老闆,去清風明月樓難道還是去喝茶的?長公主與你和離,莫非就是知道了你去清風明月樓見其他女人?”
白秋渠在她上句話的第一個問題時便想反駁,愣是沒插上話。
梅千燈閑時不愛說話,口才倒是一點也不遜色,她聲音清潤中帶着一股不可抗拒。你想打斷我說話?經過我同意了嗎?
最後白秋渠氣得微微發抖,他在京城生活這麼多年,還沒有哪個喽啰敢這麼跟他咄咄逼人的。白秋渠腦仁都快炸了,磨牙吐字:“腿長我身上,我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去清風明月樓犯了哪條王法?”
“白驸馬不願意說,我替你說吧。長公主要和離,便是因為知道了你做着非法的買賣,你身為皇家女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可曾替長公主的立場想過?”
白秋渠還嘴硬,怒吼:“我沒有!”
梅千燈連太子殿下抗議都從不理會,哪會買這驸馬面子。“哦,你向來是強取豪奪,不擇手段,當年為了得到長公主,不惜重傷與你同屆科舉的對手南百城,這樁舊事,你總不能抵賴,另外一個當事人可就在隔壁蹲着。”
“南百城不舉,是他自己身子有毛病,還怪我不成?”白秋渠不假思索的冷嗤。
“你說什麼?”
白秋渠此話一出,長公主立即現身,她震撼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跌跌撞撞撲到白秋渠身上,死揪住白秋渠的衣領,紅着眼睛緊盯他。
“你當年對南百城做了什麼?!”長公主恨得咬牙切齒,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白秋渠。就算當初嫁給不愛的人,白秋渠對她甚是寵愛,她即便不愛,也不至于恨,後來知他做苟且的勾當,也隻是覺得厭惡,至今日真相大白,這些年她心中以為快要遺忘的遺憾,砰然爆發。
原來另有隐情。
白秋渠對長公主的出現十分意外,他慌神:“阿茵,我沒對南百城做過什麼。”
“南百城的隐疾,可從沒對不相幹的人提及,白驸馬方才接得如此快,我倒是想問問驸馬如何知道的這個秘密?”梅千燈淡然說話,她邊說邊出手,把長公主拎回來,護在自己身後。
白秋渠:“……”他突然無言以對,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裡想着,分明是這少年下了圈套等着坑他,之前問題一個接一個不給人插話的機會,生生逼得人氣血上湧,恨不能長十張嘴一起罵這少年,後來的問題他在下意識裡就火急火燎搶着要說話,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
“白驸馬,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南大人從前大約沒關心過清風明月樓背後誰在做主,隻每年給你們送規定的錢。若是知道現在管事兒的人其實是你,前仇舊恨加在一起,恐怕南大人恨不得現在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獄吧?“
白秋渠站在牢房裡,他的背後是一片黑暗,仿佛随時都會将他吞噬,而他的氣質卻與背景相融,宛如黑暗之子,帶着種種邪惡轉生于人世,毀掉美好的事物。白秋渠脾氣臭,骨頭硬,絲毫沒有害怕之意。
梅千燈看他,像在看一個倔強的小孩。
他唯一的軟肋是楚茵:“阿茵……”
長公主情緒稍有穩定,基本恢複了高冷傲然的姿态,她的視線落在白秋渠身上,寒冷如霜。這不大的牢房裡,隻關着兩個人,一個是她喜歡過的人,一個是她嫁過的人,突如其來的真相讓她深受打擊,她一時裡本能的排斥着這一切。所以她收回目光,狼狽逃開。
楚荀停筆,望着他大姐走遠的身影,内心有些忐忑,他都讓梅千燈假冒父皇旨意來私審白秋渠了,把白秋渠的話也套出來了,能幫大姐和南百城隻能到這裡,那這兩個人到底能不能好好說一次話?
回去的路上,梅千燈難得主動開口搭讪。
“太子。”她從來不加後面殿下二字。
“幹嘛!”
“你為何一定要撮合長公主和南大人,他們未必領情。”
呵呵,為啥?!
楚荀眯眼,飛向梅千燈一刀眼風,你問本太子為啥。
本太子當然不會告訴你,因為本太子把上次安西回來特意問父皇讨了的幾萬兩存去了錢莊的私房錢,讓人拿出來了一半押在京城第一地下賭莊的台面上,賭長公主和南百城最後會在一塊兒。
他現在不作弊,難道要等着輸錢嘛。
還不是安西之行把堂堂一國儲君給窮瘋了,留下了永久的心理陰影。
梅千燈,你居然有臉問這個問題,哼!
梅千燈對楚荀莫名其妙的生氣,表示十分不解。她又怎麼招惹太子了?
沒過幾日,長公主和白驸馬的和離書公告天下,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京城百姓一開始還以為白驸馬隻是逛青樓被長公主發現,才與其和離。
不料又過幾天,清風明月樓封了,那帶兵封樓的英武小帥哥狄木陽親自在清風明月樓門前貼了張封樓告示,清清楚楚寫明,清風明月樓是因為多年拐賣婦女,逼良為娼,使用不正當手段交易等等罪名,永久被官府查封。而此樓樓主,主犯白秋渠已經被捕,正在審問。
這時,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京城百姓嗅出發了不一樣的味道,皇家的事情,官家的事情,果然沒有八卦的表面上如此簡單。白驸馬哪裡是逛青樓,分明是開青樓!娶公主,開青樓,白驸馬從此以後成為了驸馬界的一個暗黑傳說。
皇上并不打算把私鹽之案公之于衆。
白秋渠本是殺頭之罪,但白家人翻出來一塊免死金牌,皇上便削白家爵位,将白秋渠貶為庶民,白秋渠過去橫行霸道,京城得罪過的人多如牛毛,失勢之後,想必日子會相當難過,他也不是坐等别人上門報複的蠢貨,被放出來的那一天就銷聲匿迹,不知去往何方。
唯獨南百城,本來是進京告禦狀的原告,把清風明月樓告倒了,卻至今還關在大牢裡,也不知道犯了什麼法。消息傳到安西,把安西老百姓急得想要上京請願求放南大人,被師爺給勸住了。
南百城留過話給師爺,此次進京,大人本就沒想過能再回來。
他是懷了必死之心。
對于南百城這種死心眼,太子殿下抓破了頭皮,想破了腦袋。賭莊有時限,賭到這個夏天結束,若是長公主與南百城沒有在一塊兒,即算輸。
“南百城,你犯的是死罪,本太子念你良心未泯,給你條生路,你要是不要?”太子殿下循循善誘。
南百城保持沉默。似乎是在表達,我不要。
楚荀揉揉眉心,“你也知道,我皇姐曾經傾心于你,現在她雖然沒說,可我們都看得出來,她心裡從來沒放下過你。要麼死,要麼娶,你自己選一個。”
南百城這時說話了:“罪臣妻子離世不過百日,太子勿要開這種玩笑。”似乎是選了,死。
楚荀内心咆哮。
要說南百城心裡沒長公主,他是打死不信。現在南百城如此破罐子破摔,他猜想多半是因為他的隐疾。不能人道,那等于是讓長公主嫁給了一個太監,長公主下半生的幸福,夫妻的樂趣,還有他身為男人的尊嚴,都沒有了。南百城是個有才華的人,殺之可惜,又有極重的責任感,不願拖累任何人。
楚荀殺回明覺殿,看來還得找個治本的辦法。
“小鏡子,去把太醫都召來。”
小鏡子驚愕,太子殿下向來不喜歡太醫,要召那麼多太醫幹啥?
小鏡子剛領命跑到門口,梅千燈從外面進來,身邊還領着個漂亮姑娘,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沉穩端莊,有大家閨秀之範。
“梅千燈,這是誰?”楚荀驚訝,皇宮守衛森嚴,不允許身份不明的人随意進出皇宮,這莽夫名義上是太子伴讀,實際上都沒有品級,咋地在他家裡來去自如,簡直比自己家還随便。
“這是謝芸。”
楚荀不混江湖,對梅千燈口中的名字并不感冒,但這不妨礙謝芸在江湖上響當當的名聲。
楚荀跟個唠叨的小老頭,追問:“你帶她來宮裡做什麼?皇宮重地,你可不能随便請你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來做客,即便來了,也顯得知我一聲,你怎麼又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謝芸能配出清風明月樓那個流光散的解藥,我便請她來看看南百城的舊傷。”
“大夫?”楚荀挑眉,這莽夫居然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是不是該表揚一下。
“是神醫。”梅千燈一本正經糾正。
“……”他有一屋子的太醫,還怕治不了一個不舉之症?楚荀小脾氣上來,傲嬌地彰顯皇家的氣派。“既然來了,等會兒和太醫們一起去吧。也就十幾個太醫吧,都是妙手回春醫術高超。”
半盞茶後,小鏡子匆匆跑回來,身邊空無一人。
“太子殿下,太醫全都出診去了,隻剩一個昨天崴了腳的,現在還躺在床上行動不便。”
楚荀原本在不認識的人面前,十分順溜演繹起完美的太子,舉手投足皆彰顯皇家儀态。聽到小鏡子的“噩耗”,俊臉稍有些繃不住,從來怎麼沒聽說太醫院有這麼忙,父皇後宮就那麼幾個娘娘,身體都倍兒棒啊。崴腳還能給本太子躺一天?對得起本太子方才在梅千燈面前誇你們妙手回春嗎!
“這麼不巧,那謝姑娘,我們先去吧。”楚荀對謝芸投去一個大方又客氣的笑容。
【小劇蛋】
小鏡子風風火火沖進太醫院,七八個太醫在裡面各幹各的事兒。
小鏡子:“諸位太醫,太子殿下有請。”
太醫甲不敢相信:“太子殿下,請誰?”
“各位,所有,一起去。”
“所為何事?”
“殿下沒說,隻匆匆跑進來開口就要找你們。”
太醫們不解,太子殿下向來不喜歡大夫不喜歡吃藥,今日這是吹得什麼風?
太醫甲反應最快:“啊,我正要去準備皇上的藥膳,拖不得,請向殿下請罪。”說完就跑,太子空穴來風,必有麻煩事兒。
甲一跑,乙丙丁也背起藥箱開溜,具是找了十分嚴肅認真的理由。
小鏡子:……
剩下最後一位。
小鏡子:“您請……”
“我這昨天崴了腳,起不來身,行動不便,請太子殿下贖罪。”
小鏡子:太子殿下啥時候得罪了太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