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猶豫一下,司馬昭放下那紙,恭恭敬敬喚道:“小婿拜見嶽丈!”
“哈哈哈!”
劉平這才滿意,朗朗一笑,拍拍桌案,指着那紙張說道:“子上,你看此篇文章如何?”
司馬昭稍一遲疑,堪堪說道:“依小婿看來,嶽丈乃是以此詩自喻,通觀全篇,大氣凜然,文到中篇,更是氣勢磅礴,文到最後,稍顯……”
“稍顯氣勢不足麼?”
劉平自嘲一笑,撫須說道:“孤已年過六旬,好似日落西山,想起當年南征北戰,那是何等的……唉!眼下,不過一遲暮老人聊以**罷了……”
“嶽丈……”
喃喃喚了一聲,司馬昭稍一思忖,拱手說道:“嶽丈何必自謙,依小婿看來,嶽丈是豪情不遜當初,‘老骥伏枥,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思嶽丈如廉頗,老當益壯!”
“哈哈。”
似乎是說中了劉平文中得意之處,叫劉平一臉自得,大笑自诩說道:“說的不錯,我劉天機不服老也!哦,對了,孫權小兒反複無常,是故,我欲親率大軍讨他,介時,子上可願随孤出征?”
“咦?”
司馬昭愣了愣,面色一愣苦笑說道:“孫權向來如此,嶽丈深知,為何今日……”
說着,話語一頓,顯然是有些明白了。
果然,劉平微微一歎,搖頭自嘲說道:“生老病死,乃是天數,非人力所正至……趁着我劉天機還不曾老到無法提起刀劍……”
說着,劉平擡起頭來,笑呵呵說道:“出征之事,玩笑罷了,子上不通武藝,我如何舍得叫你身處危境……我已下令調子博前來洛陽,随我出征東吳!”
“二弟?”
司馬昭愣了愣,顯然是有些詫異。
“呵呵。”
望着司馬昭臉上驚訝,劉平撫須笑道:“可不是孤的主意喲,性公,哦,你曹伯父頻頻來信,說是子博在他那處呆得有些不耐煩,呵呵,也是,子博向來喜動不喜靜,姓子與你大相庭徑,如何呆的下去?況且,他本人已發書我處……說起來,你兄弟二人,亦有三五年不曾見面了吧?”
“是的,嶽丈……”
點點頭,司馬昭忽而問道:“敢問嶽丈,這事……”
似乎是看穿了愛婿的心思,劉平笑着說道:“半月之前吧,估算着,子博也該到了……”
“這樣……”
想起自己那弟弟,司馬昭一時間有些苦笑。
這時,書房外傳來一聲通報。
“劉公,樂将軍求見!”
“叫他進來!”
劉平微笑着說了句。
隻聽蹬蹬的腳步聲,一少年将軍大步入内,正欲對劉平行禮,忽然見到司馬昭在,面上一愣,對他眨了眨,司馬昭亦是報以一笑回禮。
來的,可不是樂進,而是樂進之子樂琳。與張遼之子張虎一樣,樂琳與司馬睿關系極好,自然也認得司馬昭。
“免了免了。”
揮揮手叫樂琳免了禮數,劉平微笑問道:“何事前來?”
“哦。”
見劉平發問,樂琳面色一正,抱拳說道:“劉公,烏桓遣使者前來,這會,已入許都,末将已将其安置在驿站,使者言,欲求見劉公一面……”
“唔。”
劉平點點頭,閉目一思,忽而說道:“你且将其帶來孤府上,孤倒是要看看,他烏桓究竟又想怎樣!”
“是!”
樂琳抱抱拳,恭身而退。
回顧一眼身旁愛婿,劉平笑着說道:“這烏桓啊,恍如隐疾,若是置之不理啊,恐怕多有事端,照你父所言,要麼舉重兵,将其悉數剿滅,要麼,便将其同化!”
“同化?”
司馬昭愣了愣。
“對,同化。”劉平點點頭,撫須回憶說道:“教其禮儀、教其漢話、教其耕種,賜其漢姓,賜其漢官、賜其漢爵,親我大漢者,叫其生,賜其榮耀,駁我大漢者……哼!”
最後一哼,冷冽不已。
“此乃父親之策?”司馬昭疑惑問道。
“是呀!你父素有大才,隻可惜不願為官,一聲不吭便丢下你兄弟二人并那諸多官職,唉!雖說人各有志,不過如你父那般的,我還真沒見到過……照你父所言,數十年之内,烏桓年老一輩将死,下一輩心慕我漢朝鼎盛,長此以往,烏桓不存。此即便是你父同化之策,遠勝百萬精兵啊!”
司馬昭聽聞,拱手說道:“我父大才,昭不如也!”
“哈哈。”
劉平朗朗一笑,起身拍了拍司馬昭肩膀,語重心長說道:“子上何必自謙,我看你,不遜你父幾分,隻是經驗稍有欠缺,此事啊,急不得……”
說着,劉平走前幾步,取下牆壁上挂着的寶劍,忽而怪異問道:“子上,近來子敬身子可好?”
隻見司馬昭面上一愣,拱手說道:“回嶽丈話,魯師身子倒是無恙,隻是自當初辭官以來,姓情……”
“是麼?”
劉平淡淡應了句,将抽出的寶劍再複入鞘,朗笑說道:“待他日,孤以此劍取孫權小兒首級!”
話語一頓,劉平回頭一望司馬昭面容,繼而玩笑說道:“子上,有話便說,在孤面前,你父可不似你這般拘謹!”
“呵。”
自嘲一笑,司馬昭終究耐不住問道:“嶽丈,恕小婿鬥膽,敢問,當初風傳嶽丈有……咳,那個……”
“問鼎九五之心?”
劉平揶揄一句。
“額……是。”
讪讪一笑,司馬昭低聲說道:“為何最終,嶽丈卻是放棄了呢?”
隻見劉平放下那柄寶劍,搖頭說道:“當初孤曾言,‘孤為周文王’,不過論其究竟嘛,要說你父親對我說了一句話……”
“一句話?”
司馬昭愣了愣,古怪說道:“一句話便打消了嶽丈……那個……”
“是啊!”
負背雙手立在屋内,劉平放眼望着屋門,回憶過往喃喃說道:“你父對我言,人呐,總是對得不到的,抱以濃厚興緻,其實呀,這帝王之位亦是如此,照你父所言,不過是一個位子、一個稱呼,位于孤來,其實并無多大改變,對孤心懷敬意的,就算孤不坐那位子,同樣對孤心懷敬意;反之,對孤心懷惡意的,豈會為此改變看法?這做與不做,如孤等輩,亦無幾分差别,反正帝位空懸已久……”
張張嘴,司馬昭苦笑說道:“父親這番言論,倒是别緻,不過小婿明白,如此便說得嶽丈動心了?”
“自然不是!”
好似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劉平笑吟吟說道:“乃是你父耍了一個把戲,将我給套住了……”
“咦?”
“那日啊,孤找你父飲酒,三旬之後,待孤說起過往窘迫之事,你父笑道:‘若天下無天機,當不知如何’,孤自是疑惑,遂口,你父乃言,‘若天下無天機,當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雖天下人诟病,然天機确實功在社稷’,知道你父說這話之時是什麼時候不?”
“……”
司馬昭愕然地搖搖頭。
“嘿!”
隻見劉平嘿嘿一笑,怪異說道:“剛巧是發生在孤作出決定,是準備此事之後!”
司馬昭一臉古怪。
“那日夜間,我深深一想,确實如此……孤那時已是一人之下……不,是區區一虛名之下,萬人之上,何必為了一個破位,惹來天下人诟病?說來好笑,我劉天機這一殲賊尚未怎得,他劉備自诩皇室後裔,卻是先行稱帝……嘿嘿,雖天下人傳言是劉辨力主此事,不過究竟如何,誰能知道?你父有一言深得我心,‘我思天機之志,非在尊位,乃在天下’,”
“尊位……天下……”
司馬昭細細一想,頓時醒悟過來。
“子上,知我劉天機者,唯有你父!此言如驚雷,叫孤醒悟過來……是故,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孤也明白,若不是為子敬、公達,你父是絕對不會過問此事的,你父,可也是個‘大逆不道’之人呢,哈哈哈!”
“嶽丈……”
司馬昭苦笑着。
二人正說着,忽然書房外走入一人,恭敬喚道:“父親,烏桓遣使者前來,眼下正在府中客堂等候……”
“知道了!”
“這……孩兒知道了!”那人,也就是劉平次子、劉桓,低聲應道。
“唔。”
點點頭,劉平轉頭沖着司馬昭笑道:“好了,孤先且去會會那烏桓使者!”
司馬昭拱拱手,恭敬說道:“恭送嶽丈!”
“呵呵,不必了!”
劉平笑了笑,大步走出書房,隻留下司馬昭與劉桓二人。
見劉平離開,劉桓當即去了面上拘謹,望着屋外搖頭說道:“子上,我覺得我是沒什麼希望了……”
“呵呵。”
司馬昭微笑着走上前去,低聲說道:“事在人為!”
“說得輕巧。”
劉桓翻翻白眼,不滿說道:“你且試試整日呆在屋内?”
“這倒也是。”
司馬昭皺皺眉,忽而說道:“要不,我與魯師說句,你且一同去?”
頓時,劉桓一改面色,連連擺手說道:“别别!我自家府内,我尚可偷懶,若是在……”說着,他好似自覺語失,讪讪一笑。
無奈地搖搖頭,司馬昭皺眉沉聲說道:“嶽丈叫你兄弟三人各寫一篇禱文,我思其中恐有蹊跷,你且細細琢磨,好生用詞……”
“這……”
“這如何使得?”
司馬昭皺皺眉,連連搖頭說道:“此事不可,倘若被嶽丈瞧出破綻,恐怕……”
“唉!”歎了口氣,劉桓忽然問道:“哦,對了,子上,今日你怎得過來了?”
“呀!”
聽聞劉桓問話,司馬昭當即面色一變,急聲說道:“糟了,竟不曾與嶽丈提及!”
“唔?何事?”
隻見司馬昭苦笑一聲,搖頭說道:“今日我前來,乃是得問憲兒有喜,是故前來向嶽丈報喜,竟不曾想……”
“竟有此事?”
劉桓愣了愣,連忙說道:“快快,帶我前去看看!”
“有何好看的?”
司馬昭一臉無奈,卻被劉桓拉着出了書房。
一面談笑說着,二人一面走着,走着走着,拐角處突然出現一人,劉桓收力不及,一頭撞了上去。
“你這該死的……”
低聲喝罵着,劉桓揉揉被撞到的左肩,然而待他一擡眼,面色卻是猛變。
隻見那人冷笑着望了一眼劉桓,淡淡說道:“一時不慎撞到了二公子,還真是抱歉呢,不知二公子可有何異樣,不如叫在下……”
“不必不必。”
連聲打斷了來人的話,劉桓眼神中似乎有些懼意,不禁稍稍退了半步。
“子博!”司馬昭皺皺眉喝道:“怎得如此無禮?”
來人,正是司馬昭之弟,司馬睿!
“好了好了,不就是沒看到嘛,又不是我故意撞上去的。”
見自己兄長發怒,司馬睿抱抱拳,随意說道:“抱歉,子語,沒傷到吧?”
“沒傷到,沒傷到。”
劉桓連連擺手,卻聽身旁司馬昭問道:“子博,何時到的許都?”
“剛剛咯。”
司馬睿聳聳肩,笑着說道:“聽聞劉世叔意欲南征,命我為先鋒,小弟馬不停蹄趕來許都,哦,對了,劉世叔可在府内?”
“正在大堂會見烏桓使者!”司馬昭說道。
“哦?”司馬睿頓時來了興緻,笑着說道:“我且前去看看,兄長告辭,待别了劉世叔,再歸府中拜見兄長與嫂子!”說着,大步往前走去。
“休要惹事!”
司馬昭皺眉說了句,不過他也明白,自己這弟弟向來是藝高膽大……
望着司馬睿走遠,劉桓這才長長吐了口氣,搖頭苦笑道:“得!你弟弟久在軍中,多有威望,他既來了許都,子訪聲勢更甚……”
“呵。”
卻見司馬昭微笑說道:“子博精于武藝自是不假,然今又非比武,子語何必心生懼意?”
“如何能不懼?”
望着那遠去的背影,劉桓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見此,司馬昭唯有苦笑,拍拍他肩膀說道:“且莫要再管其餘事,去我府内書房,你且寫一篇禱文來,我且為你評點一番……”
“還是子上夠意思!”
劉桓嘿嘿一笑,随即好似想起什麼,疑惑問道:“對了,子上,近日,還是不曾打探到司馬世叔下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