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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拿着它,不要弄丢了

天下諸侯一鍋烹 水煮江山 3545 2024-01-31 01:12

  當月亮升沉下去,太陽升起來,冬天就來了。

  昨天和今天永遠都不一樣,沒有在生死邊緣打過滾的人是不會有這種覺悟的。孟即在牢房裡看太陽,他很慶幸他的腦袋還長在脖子上,還能看到今天的太陽,雖然那太陽并不能給他帶來半點溫暖。當然,他所不知道的是,姬烈原本就沒打算殺他。

  姬烈起了一個大早,身上穿着他最華麗的铠甲,那是小黑鳥的父親新近替他打造的甲胄,左兇紋刻着一隻奔日朱雀,嚴格的說來是大火鳥,右兇是兩把交叉的鐵劍,這紋飾是他的首席謀臣殷雍設計的,内含豐富,用意明确,自從他穿上這身铠甲,那就代表着回風鎮既在安國之中,又獨立于安國之外,這是一個信号。

  盟約訂立了,暗中的交易達成了,呂堅将在今天帶着商隊離開回風鎮,姬烈并沒有挽留他,畢竟召國正處于戰争之中,青風關離召國的都城岩城也不過百餘裡,對于召胖子而言,正是水生火熱的時候。

  太陽懶懶的挂在天上,散發着淡淡光和熱,姬烈騎着馬站在回風鎮外的小土坡上,蕭瑟的寒風從背後刮起,前方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馬道,兩側是參差不齊的荊棘叢林,被露水浸濕的黃土道上飄來了泥土的氣息。姜離在他的身旁,也騎着一匹馬,那是一匹火紅色的馬,四隻蹄子是雪白色的,尾巴也是一半紅一半白。她穿着銀白色的铠甲,背上披着紅火色的大氅,寒風卷着頭盔上的盔纓,像是馬尾一樣晃來晃去。他們看着呂堅的商隊離去,直到最後一輛馬車消失在遠方,也沒有說一句話。

  姜離也将在今天離去,至于去哪,有可能是回雍都,也有可能是去召胖子的岩城,或者是去某個諸侯的都城。

  姬烈覺得很有可能是後者,這并不難猜,陳國和召國以及回風鎮三者之間就像是一個橫打着的‘V’字,回風鎮就處于那‘V’字的底部,杞山的最東面是回風鎮,南面是陳國,北面是召國,兩國之間隔着兩座雄關,陳國的蠍子關,召國的青風關。陳國和召國都是百乘小國,陳侯帶着三萬人堵在青風關的前面,想要攻破青風關一舉滅掉召胖子。而召胖子也命呂沫率着兩萬人死守青風關,保衛岩城。這樣的力量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傾國之力,召胖子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力量來從青風關的兩側向陳侯的三萬大軍發起進攻了。那麼,襲向陳侯兩翼的援軍從何而來?青風關的東西兩向确實有兩個小諸侯,但是那兩個諸侯與陳侯向來交好,就算他們要參戰,也多半是與陳侯一起,而不是支持召胖子,除非有強大的外力介入,他們才會改變選擇。

  姬烈很想對姜離說聲謝謝,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就算說出來,姜離也肯定會不冷不熱的回答他,你不用謝我,我是你的債主。

  是啊,她是為了确保債務能夠得到償還。

  然而,她這個債主為了債務所付出的也未免太多了。

  倆人騎在馬上,肩并着肩。姜離座下的紅馬是一匹未經閹割的公馬,又高又大,這畜牲一直在盯着姬烈的馬。姬烈今天騎的是匹母馬,渾身上下黑黝黝的,沒有一根雜毛,看上去頗是神駿,不過,在馬的眼裡,這樣的馬是非常漂亮的,極具誘惑力的,就見那紅馬不安分的打着響鼻,慢慢的靠近姬烈的馬,越靠越近,姬烈的馬想往旁邊躲,可是那紅馬卻很精明,它用屁股擋住母馬的退路,又把嘴巴湊過去,看樣子是想咬住母馬的缰頭。

  “希律律……”

  母馬受驚了,揚起前蹄一陣亂刨,姬烈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颠下馬背。而那紅馬沒有咬着母馬的缰頭,竟然揚起了兩隻蹄子,想要幹脆趴上母馬的屁股,完全不顧現在是光天化日。姜離又羞又怒,提起拳頭,碰的一拳砸在紅馬的頭上,沒想到卻反而激起了紅馬的野性,那畜牲猛地一甩背,居然想把姜離甩下來,還扭過頭去咬姜離的手。

  “唳!”

  就在此時,那一直在天上繞着太陽打轉的大火鳥飛了下來,揮着巨大的翅膀,刮起了一股強烈的旋風,把那紅馬駭得連連倒退。姜離趁此機會從馬背上翻下來,唰地一下拔出腰上的劍,反手一劍插入紅馬的脖子。

  血水激射如潮,順着劍身流了一地,紅馬撲騰了幾下,栽倒在地上。蒙奇從土坡下面竄上來,蹲下身來檢查了一下,紅馬猶未盡死,馬眼裡流露着無盡的痛苦。蒙奇看了姜離一眼。姜離點了點頭。蒙奇用手蒙住紅馬的眼睛,豎起手掌,重重切在馬脖上,‘咔嚓’一聲響,紅馬不再抽搐,死了。

  蒙奇向土坡下面走去,姜離把帶血的歸鞘。

  “咕咕。”

  大火鳥湊過來,趴在地上,姜離撫着它額頭上的逆羽,淡淡地道:“你沒見過殺馬麼?”

  她沒有看姬烈,但是這裡除了她就是姬烈了,當然還有一隻不會說話,隻會‘咕’來‘咕’去的大火鳥。其餘的人都等在土坡下面,包括蔡國第一美女蔡宣和她的侍女小婵,她們也會在今天離開。蔡宣和姜離非常要好,要好到倆人可以睡在一張床上的程度,當然,這樣的說法很是不雅,用蔡宣的說法是,她們在互相切磋音律。

  寒風裡夾雜着血腥味,姬烈道:“殺了多可惜,這可是一匹好馬,可以換五個身強體壯的奴隸了。”

  “二十個。”

  姜離拍了拍大火鳥的脖子,示意它一邊玩去,然後把頭盔摘下來,甩了甩頭發,烏黑靓麗的長發飛揚在風中,其中有一絲纏在了臉上,她用手拔到耳後:“它們吃的精料裡伴有少量的龍涎草沫,可以減輕野性,但卻保留着強壯的體魄。”

  “龍涎草沫?”

  姬烈無語了,給馬吃龍涎草沫,這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而她卻說得那樣輕描淡寫。

  “像這樣的馬,我一共帶來了兩百匹,現在都借給了你。”

  “都吃龍涎草沫?”

  “嗯。”

  姜離點了點頭。

  姬烈沒有說話,他翻下馬來,向土坡下面看去,兩百名披着血紅色大氅的赤炎劍士铤立在那裡,他們騎着馬在寒風中靜默,一動不動,像是兩百具雕塑。

  “你放心,反正我也沒有按二十個奴隸的價錢算給你。”姜離走到姬烈的身旁,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姬烈,不用猜,她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清冽的香氣從身旁傳來,一絲絲的往鼻子裡鑽,那香氣非常獨特,清清冷冷的就像是一汪寒泉,一口吸進去,從頭涼到腳,卻不冷,反而使人神清氣爽。姬烈偏過頭去,正好看見姜離又在撩耳發,那動作格外溫柔,她的側臉極美,無法用言語和詞彙去形容。淺薄的陽光落在臉頰上,泛着一層柔和的瑩光,眼神依然無比清澈,并沒有因為親手殺馬而有半點改變。

  ‘她倒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姬烈在心頭問道,喝酒時,她很是豪爽,把姬烈都差點灌醉了,殺馬時,她沒有半點猶豫,幹淨利索的讓姬烈都覺得膽寒,而現在,她又是如此的輕柔,像是一片羽毛,隻要風一吹,就可以冉冉而飛。

  “你是不是在想,我倒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姜離夾着頭盔,按着腰上的劍,看着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大火鳥,眸光很遠。不等姬烈說話,又道:“其實誅邪最聰明,它根本不用去在乎别人的想法與看法,因為它足夠強大。”

  姬烈道:“它也有弱小的時候,很久以前,我和它一起逃亡,仇人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它全身都沾滿了泥巴,嘴巴也被繩子系住了,想叫都叫不出來。”

  說這話的時候,姬烈的聲音很平淡,可是眼神卻不再冷漠,而是慢慢的黯下來,很顯然,他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姜離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遠方,靜靜的等他說下去。

  不知怎地,姬烈心頭就像堵了一塊石一樣不吐不快,他一屁股坐下來,拔了根狗尾巴草,朝着狗尾草吹了一口氣,把草吹得彎來繞去,又把那草銜在嘴裡:“很多年前,我的父親在我的面前放了一根竹筒,裡面有兩根竹簽,他要我抽一根,用來決定去或留,生與死。”

  “一根竹筒,兩根簽?”姜離在姬烈的身旁坐了下來。

  “是的,一根竹筒兩根簽,一眼就能看見,我根本不用去搖動它,也根本不用去祈禱什麼,我隻需要伸出手,去把那生與死抽出來。”

  姬烈的聲音越來越沉,嘴角上的狗巴草晃來晃去,按在膝蓋上,戴着手甲的手看不出手背上的青筋,但卻可以看見那甲葉正在寸寸收縮。

  “命運,我的命運從來沒有奇迹,隻有明明白白的選擇。而我所能選擇的就是活下來,讓自己變得強大。”

  “強大之後呢,你想做什麼?每個艱難活着的人都有理由。”

  “我要過河。”

  “知道了,河對岸有你在意的人或事,為了這人或事,你在痛苦中掙紮,也在痛苦中強大,它們遠遠比你自己重要。”

  一隻小巧的,戴着精美手甲的手伸了過來,輕輕的覆蓋在姬烈蜷縮的拳頭之上。

  姜離看着姬烈的眼睛,把姬烈的拳頭翻過來,拔開他緊握着的手,又把一樣物事放在他的手心裡,然後一字字地道:“你會過河的。拿着它,不要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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