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青獅?”
姬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斜坡下方。士兵們正在把俘虜捆起來,像是竄螞蚱一樣連成一竄竄。地上散落的兵器也被撿起來,堆放在闆車上,回風鎮新開設了鐵匠鋪,小黑鳥的父親不僅是個好漁民,還會點鐵匠的手藝,這些殘破的兵器都會被收繳回爐,重新鍛造一番。
絡青獅走在俘虜群前面,或許因為他不是東夷人,也或許是因為他看上去沒有任何危險,騎兵并沒有用繩子套住他。
真是宿命。
“又見面了,你是準備賣掉我,還是殺掉我?”
絡青獅走到姬烈的馬前,神色很是平靜。姬烈卻險些沒有把他認出來,大半年過去,往日威風凜凜的軍團長如今極是憔悴,眼眶深深内陷,臉上密布着一坨坨紅斑,那是被海上熾烈的陽光和陰冷的海風所侵襲而導緻的結果,乍眼一看,就像是條穿着衣裳的鹹魚,不過,舉止卻依舊帶着貴族式的傲慢。
姬烈道:“我和你之間并沒有仇恨,隻有勝負。我已經賣過你一次,不想再賣第二次。可是,你又成我的俘虜。”
“你最好殺了我,因為我時時刻刻都在想着怎麼才能殺了你!”
絡青獅竭力的挺着兇膛,一臉的傲然。然而,他這樣的舉動卻把天鄙青葉給氣壞了,天鄙青葉給他連連的使着眼色,他卻連看也都不看一眼。
“你給我住嘴!”
天鄙青葉吼道,現在用腳指頭都能看出來,這倆人之間一定有過節,而現在他和絡青獅都是别人的俘虜,案闆上的肉。
“大人,他是我的仇人。”
絡青獅回過頭來,對天鄙青葉淡淡的說道,神态依然平靜。
天鄙青葉咬着牙齒,怒道:“你是我的奴隸,這裡沒有你說話的權力,閉上你的嘴!”
絡青獅道:“是的,我是你的奴隸,可是現在你也是他的奴隸,我們都是奴隸。我的鳥被他的鳥吃了,我現沒有半點價值,隻求一死。”
說着,他擡起頭來向天上看去,恰好,大火鳥從天上飛下來,撲扇着翅膀落在姬烈身旁,姬烈奇道:“你吃了他的鳥?是什麼鳥?”
“咕!”大火鳥張開嘴喙,一隻小海鳥從裡面冒出來,居然沒死,撲騰了兩下又跌跌撞撞的飛到了絡青獅的頭冠上。
“有價值,有價值!”
天鄙青葉叫道:“就是這隻鳥,還有一把海螺,我這個奴隸的本事可不小,凡是大海之上的鳥都得聽他的号令,可以預知飓風的到來,也可以知道哪裡有島嶼,哪裡有人煙,哪裡有海船。”一疊連聲的說着,并且催促着絡青獅,讓他快點給姬烈展示下他的本領。
絡青獅不情不願的拿出那把大海螺,嗚咽嗚咽的吹起來,那隻小海鳥也扯着長脖子叫了幾聲,頓時,那些在海上竄來竄去的海鳥從四面八方聚來,大火鳥沖上雲霄,啄散了一群,可是卻驅之又來,不多時,海鳥便密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天空,連太陽都被遮得嚴嚴實實。
天鄙青葉道:“尊貴的領主大人,有了他和這隻鳥,我們在大海上就不會迷路,我們能找到想要得到一切。所以,懇請您饒恕他。我可以保證,他永遠也不會背叛您,用我的人頭保證。”
絡青獅仍然吹着海螺,眼神極是專注,天上的海鳥群像烏雲一樣滾來滾去。姬烈也被震住了,天下之大真是無不奇不用。不過,他都可以騎着大火鳥飛上青天,絡青獅成為禦鳥之靈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現在,你還隻是一名奴隸,等你的忠誠足夠讓我信任之時,或許我會讓你用你的頭顱來做保證。”
絡青獅放下了海螺,海鳥群漸漸散去,姬烈命令士兵們把天鄙青葉和絡青獅押下去,臨走之時,天鄙青葉一步三回頭,獨眼裡盡是希冀的光芒。
“海盜不值得信任。”刑洛在身旁說道。
姬烈看着茫茫大海,迎面撲來的海風微涼微涼,很是讓人舒爽,他笑道:“信任,首先得信,然後再任。譬如,鬼谷先生的傳人蒯無垢。”
一說到蒯無垢,刑洛不說話了,現在,蒯無垢所說的一切都實現了,陳國與召國已經陷入了戰争的泥藻,再也沒有心力把目光放在回風鎮上,而蒯無垢也仗着那張嘴巴得了重任,兩國的重任。如今的蒯無垢不僅是陳國的上良造,還是召國的大史官,這很不可思議,然而,事實就在眼前。
“縱橫。這就是合縱聯橫。”
姬烈面朝大海微笑,在燕京學宮時,他便聽說鬼谷先生兇藏乾坤,包羅萬象,門下弟子衆多,因材施教,不僅有兵法道儒各家各派,且有一門不世真傳,名謂‘縱橫’。而這縱橫,天下人隻聞其名,不見其人,更不知其道,如今他敢肯定蒯無垢便是縱橫弟子。
這可真是撿到寶了啊,姬烈心中偷笑。
“家主,家主。”
這時,身後傳來呼喚聲,姬烈回頭一看,老巫官和殷雍聯袂而來。
老巫官手裡拄着拐杖,臉上神情不陰不陽,就像誰欠了他一萬枚蟻鼻錢一樣。殷老先生就大不同了,大袖飄飄,行進間頗有一股氣勢。
兩人同時到來,肯定有什麼大事。猶其是殷雍,回風鎮重建,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做為姬烈的首席謀臣,又熟知治地治民,殷老先生成天忙得焦頭爛額,像這種與小股海盜之間的戰鬥已經入不了他的眼了。
姬烈翻下馬背,迎上前去:“老師,可是有什麼消息?”
殷雍看着俘虜群,點了點頭:“消息一堆,有好有壞,你要先聽那一種?”
“壞消息。”
一如既往,姬烈選擇了壞消息。若是先聽好消息,那麼,背後的壞消息往往會讓人失望。先聽壞消息,背後的好消息往往會讓驚喜。
殷雍道:“壞消息有兩個,第一個,昭元王把朝歌城裡的九鼎起出來了,并且發出诏令,讓天下諸侯前往朝歌商議遷都一事。”
“起鼎?遷都?天下已經夠亂了,這還真是一個壞消息。”
姬烈感歎,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如今流傳在中州大地上的童謠,那童謠極為簡單,隻有一句話:‘天降妖星,九鼎易位。’看來,還真的讓這童謠給說中了啊。
“第二個呢?”姬烈問道,既然有第一,便肯定有第二。
“第二個……”
這回殷雍很久都沒有說過,隻是定定的看天上的雲起雲湧,臉色也越來越是陰沉:“唉,南楚稱王了。”一聲長歎。
“南楚稱王?!”
姬烈又怔又驚,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在這片浩瀚的天空下,有東夷之王,北狄之王,西戎之王,南蠻之王,也有朝歌城裡的曆代君王,但是卻從來也沒有諸侯王。這個口子一開,正好就對應了上一個壞消息。
殷雍沉聲道:“天降妖星,九鼎易位。從今而後,天下大亂,萬事萬物都會在那九鼎裡翻滾,再也沒有秩序與安甯。”
聽着殷雍那深沉如淵的聲音,姬烈心中怦怦直跳,也不知怎麼了,他仿佛看見了禮義仁信正在崩踏,代之而起的是陰謀詭計,爾虞我詐,以及屍山血海。
情不自禁的,姬烈眯起了眼睛,按着腰上的劍,看着潮起潮湧:“好消息呢?”
“别急,還有兩個不好不壞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