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鎮是一座甯靜的小鎮,生活平淡而安逸,鎮子口有一株高大的槐樹,槐樹下面有口井,幾隻狗正在井邊玩耍,鎮子裡的男人大多都是獵戶,每當日頭升起來,他們便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入山打獵,山中獵物衆多,每次總能滿載而歸,歸來時,三三五五的聚在水井邊聊聊家常,女人們則把獵物的毛皮剝下來,梳理幹淨,挂在槐樹旁邊晾幹,這些毛皮價值不菲,是制作大氅的重要材料。
太陽一點一點的沉下去,落日的餘晖曬在幹淨的黃土道上,商隊進來的時候,幾個光屁股小孩繞着齊格的馬竄來竄去,一點也不怕人,不怕齊格的馬,也不怕齊格腰上的劍,雍人就是這樣,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驕傲。在大雍的土地上,雍人就是真正的主人,他們用劍和盾書寫了一個個神話,用戰車締造和平。在中州大地上,大雍無比繁華,卻無人敢去觊觎它,這是雍人用千百年來的鐵與血換來的驕傲。
鎮子不大,商隊中的大部份人都得在鎮子外面露營,隻有寥寥數人例外。十八名護衛騎士護送着幾輛華麗的馬車駛入鎮子,最前面的一輛馬車的主人就是那個神秘的東主,直到現在,齊格也沒有見過那位東主的面容,隻知道是個年輕女子,應該很美麗,喜歡穿白色的裙子,臉上縛着一面絲巾。
她是天下最大的酒肆《墨香樓》的女主人。
鎮子裡也有間小小的酒肆,就位于那口古井的旁邊,正是凜冬季節,來來往往的行人較少,酒肆的生意很是清淡,隻有幾個人在堂前飲酒,看穿着打扮也不是商人,而是本地的獵戶。
馬車停在酒肆門前,最先走出來的是那個名叫‘花胡子’的女子,然後是一個抱着瑟的女子,那女子名叫‘美人舌’,她和‘花胡子’一樣的美麗,隻是比‘花胡子’穩重許多,下了車後便抱着瑟靜靜的立着,不像‘花胡子’一直在東張西望,‘美人舌’懷中的那面瑟樣式非常古樸,邊角處磨得油光發亮。據說,東主很喜歡修琴修瑟,而這面瑟是東主修過的最難修的一面瑟,已經修了十幾年,仍然沒有修好。‘花胡子’說過,恐怕一輩子也修不好了。
東主一定是個執拗的女子,齊格這樣想。
現在,那個執拗的女子挑開車簾走了下來,臉上依舊縛着面紗,隻有一雙澄靜如水的眼睛露在外面,額頭上還滾着幾顆細汗,剛才馬車裡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瑟聲,很顯然,她一直在修那面瑟。真是一個奇女子啊,瑟有五十弦,每根弦的音色都不一樣,修瑟,這是一件無比枯燥的事情,她能堅持十幾年仍不放棄,可見她的毅力非同一般。
浮羽也走了下來,她穿着侍女的衣裳,白色的裙子,天藍色的羽氅,因為身上有傷,臉色頗是蒼白,不過卻依舊迷人。齊格很想上前去問問浮羽的傷勢,但卻忍住了,十八位騎士像标槍一樣挺立在酒肆前,他如果下馬去問,那會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情。
東主提着裙子走了進去,十八位騎士從馬背上翻下來,酒肆裡的侍從把馬牽入馬廄裡。首領大哥帶着幾名騎士進了酒肆内院,他們得護得東主的安全,齊格和其餘人留在堂間喝酒。
齊格和幾位騎士圍着一張大案,酒肆裡的侍從抱來幾壇酒,把酒碗注滿,然後又擺上一碟又一碟的吃食,都是些山間野味,醬得非常有勁道,一口咬下去,滿嘴留香。衆人趕了一天的路,早已是饑腸辘辘,當即大塊朵頤起來。
“我們東主是天下間最美的女子。”
‘小小鳥’捧着一根狍子腿啃得滿嘴流油,啃完了狍子腿,又舉起一碗酒一口氣喝了個幹幹淨淨,濃烈的酒氣順喉唰肚,唰得人通體上下火燒火燎,就連兩隻眼睛都亮了起來。
“與‘花胡子’比呢?”一名騎士打趣道。
‘小小鳥’愣了一下,答道:“她在我心裡是最美的女人,但東主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齊格笑道:“喲嗬,你小子幾時這樣聰明了?”
小小鳥聳了聳肩:“不是我聰明,事實就是如此啊。難道東主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嗎?”
“東主當然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衆人喝得腸胃通暢,聲音越來越大,一個個把劍卸下來,擺在案上。這時,坐在角落裡的一名獵戶聽不下去了,唰地起身,正色道:“天下最美的女子是我們大雍的離公子,而不是什麼東主。”
‘小小鳥’喝了酒,正在興頭上,當即紅着臉反駁道:“離公子美名冠絕天下是不假,但是誰也沒有見過,反正就我所見,天下最美的女人是東主。”
“離公子豈是你說見便能見的?魯國人就是沒見識,蒙起眼睛來自稱天下第一。”
那名獵戶面露不屑之色。衆所周知,魯國原本也是一個大國,兩百年前更是天下第一大國,然而,世事滄桑,時事多變,魯國不思進取,貪圖安逸,最終被大雍所取代,經過齊魯之戰後更是一蹶不振,現在,隻能淪落在邊緣地帶,大國之間的博弈沒有魯國的份,小國之間的争鬥魯國又不屑參予,終日還沉迷于過往的榮光裡,一如魯酒,上口雖濃,後勁卻不足。
獵戶一針見血的話語激怒了‘小小鳥’,他可不是看上去那樣腼腆,那種腼腆的樣子隻有在面對‘花胡子’時才會顯露出來,他一把抓起案上那把巨劍,怒道:“魯國不受人非議,魯人不受人侮辱,你若是個男人,就拔出劍來,我要與你決鬥。”
“拔劍就拔劍。”
獵戶也不是個善茬,當即拔出腰上的獵刀。
“離公子的名譽不容侵犯!”
“為了離公子的名譽!”
那獵戶剛把刀拔出來,坐在他旁邊的幾名獵戶紛紛起身,有的拔出了獵刀,有的挽起了弓箭,森然的箭矢對準了小小鳥等人。齊格猛地起身,站在‘小小鳥’的身旁,順手挺起了大案旁面的圓盾,并且拔出了腰上的劍,他的旗槍不在身旁,不過劍術也不賴。幾名騎士也轟然起身,與一群獵戶針鋒相對。此時,兩拔人都喝了酒,正是熱血澎湃的時候,一方為了魯國的尊嚴,一方為了離公子的美名,眼看就要上演一場決鬥。
見事不妙,掌櫃的忙不慌的從櫃台後面跑出來,一邊抹着汗,一邊勸誡。誰知,那獵戶卻瞪了掌櫃的一眼,怒道:“莫非你不是雍人?如今離公子受辱,你不拔劍也就罷了,還敢出來啰嗦!”
掌櫃的臉上一紅,還要再說。
那獵戶喝道:“休得多嘴,借你門前一用。”說着,用獵刀指着齊格等人:“且随我來!”提着獵刀往酒肆外走去,示意齊格等人跟上來,總不能在酒肆裡決鬥,别的不說,打壞了壇壇罐罐誰陪?酒肆門前頗是開闊,正适合一對一決鬥,或是群體決鬥。
‘小小鳥’臉色漲得通紅,扛着劍就往外走,齊格想拉都不拉不住,齊格知道,在所有護衛騎士的心裡,東主就是天人一般的存在,不容人置疑,也不容人亵渎。于是,他隻能跟着衆人朝外面走去。
“慢着!”
就在此時,一個極其獨特的聲音從二樓上傳來,那聲音非常好聽,就像是珠玉撞盤一般,雖然隻是短短的兩個字,卻仿佛帶着某種魔性一樣,使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齊格擡頭望去,隻見二樓上立着一個婉約的身影,一襲雪衣,面上縛着絲巾,微風從窗口洩進來,把絲巾掀開一角,露出一段雪藕般的下巴。正是齊格的東主,墨香樓的女主人。‘花胡子’和‘美人舌’站在她的身旁,浮羽也在。
齊格松了口氣。
一幹獵戶紛紛向樓上看去,此時,夕陽在窗口投下最後一縷光,把那白色的身影映得如仙如畫,她的眸子真的很好看,黑的烏黑,白的玉白,她就那麼看來,不帶半點侵略性,但卻仿佛能直接看透人心。‘花胡子’、‘美人舌’和浮羽都是極美的女子,猶其是浮羽,美得讓人心悸,然而,隻要她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便會情不自禁的看向她,盡管她蒙着面紗。
“你們若是為了各自的榮譽而決鬥,盡管去,我不會攔你們。但你們若是為了一些虛名而決鬥,那麼,請你們走遠一些,不要耽擱我修琴。”
衆目睽睽之下,雪衣女子說話了,聲音依舊無比好聽,說出來的話語卻令人一怔。說完這句話,她就款款離去了,那‘花胡子’卻朝着‘小小鳥’翻了個白眼,還吐了吐舌頭。
“慢着,你就是他們的東主?”那獵戶大聲喊道,很顯然,他還想再論一論到底誰才是天下第一美人。現在正主來了,他當然不會放過。
聞言,雪衣女子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着那獵戶,淡淡地道:“我就是他們的東主,卻不是什麼天下第一美人,美人終有白頭的時候,到了那時,滿頭白發,容顔老,你還會覺得她美嗎?”
獵戶怔了一下,又想了一下,肯定地道:“當然,不論何時,離公子都是天下第一美人。”
“你見過離公子?”雪衣女子歪過頭來,聲音顯得有些好奇。
“當然,哦,不,我怎麼可能見過離公子?”那獵戶點頭又搖頭。
“你幾時見過的?”雪衣女很肯定的問道,說着,她回頭看向浮羽。
“叮鈴鈴……”
浮羽點了點頭,揚起手腕,酒肆裡響起了一陣輕快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