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西走到城東,一路都是贊美的歌聲,桐華的頭埋得越來越低,小黑鳥卻越來越開心,她的收獲頗是豐盛,肩上搭着自己射的海鳥,一支手提着兩尾魚,一支手擰着一隻山雞,馬肚子也挂滿了野果,就連那馬頭上都吊着着一竄野參。
小黑鳥的眼睛眨不過來了,她已經數不清倒底能換多少東西了,心想,我要換些種子,還要給父親換把斧頭,種子埋進土裡,等到明年就會長出很多很多的糧食,斧頭是用來伐木的,木頭可以用來造漁船,娘親已經在織網了,等漁船下水,我就天天都有魚吃了,再也不用挨餓了,挨餓的女孩長不高,也不漂亮,你看,桐華姐姐多漂亮,兇前鼓鼓的,那可真是讓人期待啊。
兩名士兵一前一後的護送着桐華與小黑鳥來到集市。
集市緊臨着城牆,在那凹凸不平,三人高的城牆上有不少的士兵正在忙碌着,而城牆下也是如此,一群士兵正把一面巨大的牆弩往城牆上拉,年輕的司器官在不住的吆喝。
“往左一點,往右一點,小心些,别碰壞它的軸承。”
“哇哦,好大的弓箭啊,誰能拉動它呢?饕餮巨人麼?”
小黑鳥看着那牆弩眼睛都直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麼大的弓箭,弓身比她的腿還要粗,繃得緊緊的弓弦就像她背上的辮子一樣,而那箭夭根本就是一把長槍,她眨着眼睛想,娘親說過,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巨人,那個巨人很高很大,一口就能把不聽話的小女孩給吞進去,能使用這麼大的弓的人,肯定就是那樣的巨人了。
誰知,桐華卻說:“這不是弓,是弩,一個人拉不動它,它有機括與軸承,需要八個人共同禦使。”
桐華也很震驚,世人都說墨家子弟擅于守城,也極擅制造各式器具,幾乎個個都是制器的高手,其實不然,墨家内部也是分門别類的,别說制作這樣史無前例的巨弩,就是一把普通的弓箭她也是不會的,不過,白城裡也不少技藝精湛的師弟師妹專司制器,而且桐華也曾看過《墨經記要》,在那包羅萬象的墨家經典裡記載着牆弩與機關獸的制作,但是她仍然被這把巨弩給震住了。
牆弩的威力來自強大的洞穿力,這把牆弩比尋常的牆弩大了近乎一倍,那也就說明它的洞穿力在普通牆弩的一倍以上,他是怎麼制作出來的?要知道,這可不是個頭大一點而已,而是無數精确的計算。
回風鎮是個很小的城鎮,山裡的大王也都死光了,根本用不着這麼強大的牆弩,小惡人為什麼要制作它?難道,他真的想在這裡做一輩子的小領主?不,他不是這樣的人,他的眼睛裡盡是兇狠與暴戾,他不會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桐華亂亂的想着。
這時,大火鳥從遠方飛來,在半空中盤旋,發出了嘹亮的啼叫聲。所有人都擡起頭來看它,小黑鳥突然拍起了手掌,叫道:“我知道啦,這把弓是用來射大火鳥的。”
大火鳥仿佛聽見了小黑鳥的聲音,它從天上一頭紮下來,巨大的翅膀扇起了強烈的飓風,周圍的人群嘩啦啦的向四周散去,座下的戰馬也受了驚,高高揚起蹄子,不住的嘶叫。
然而,大火鳥的突然襲擊并沒有吓到桐華,她早就知道這蓄牲是來和自己過不去的,就在馬蹄高高揚起的時候,她夾緊了馬腹,随着戰馬人立而起,并且順手從馬肚子上扯了一枚野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大火鳥扔去,想把它砸個稀巴爛。
“咕咕。”
野果就是野果,它不是石頭,更不是利器,就見大火鳥把頭一歪,長嘴一伸,把那枚野果銜在嘴裡,瞪大着眼睛看着桐華,然後咕噜一聲吞了下去。
大火鳥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桐華,眼裡盡是古怪的嘲弄。
桐華氣得不行,兇膛不住的起伏。
“好威風哦,比領主大人還要威風。”小黑鳥崇拜的看着大火鳥。
“是嗎?”
身後響起了平靜而冷漠的聲音,桐華心頭一跳,勒着馬回頭,一眼就看見姬烈騎着馬正向她走來。
年輕的領主從鎮外巡示歸來,依然穿着那身破爛的铠甲,仿佛随時随地都在準備戰鬥,司寇官刑洛走在他的身旁,倆人背後是二十名全副武裝的重甲單騎,左手的臂甲上綁着小圓盾,右手舉着長長的鐵槍。陽光落在槍尖上,泛着魚鱗般的光芒。
他在準備戰争,更為猛烈的戰争,桐華突然想。
今天,姬烈的心情仿佛很好,他騎着馬走向他的侍姬,眯着眼睛看了她一會,好似在欣賞着她的美麗。
“大人辛苦了。”
桐華把頭低下來,恰當的露出一截雪嫩的後脖心,她學過的,恩師說過,女人的後脖心最是柔弱,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以及征服欲。除非,除非你不是個男人。
姬烈當然是個男人,他被那皓潔如雪的後脖心晃得眼睛都花了一花,桐華很美麗,也很危險,年輕的領主相信自己的直覺,更加相信自己的鳥,他并沒有被桐華迷住,他朝大火鳥走去,摸了摸大火鳥的頭,看着天上的太陽,淡淡的說道:“你的臉色有些蒼白,平日應該四處走走,不要成天悶在院子裡,那樣會悶出病來。”
“是,大人。”
桐華咬着牙,低聲回道。心裡卻恨得癢癢的,可惡的小惡人,那不是蒼白好不好,那是柔弱,恩師說的,美麗的女子溫婉如水,靜如芍藥。
回風鎮的集市很小,隻是一條狹長的街道,沿街的兩側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貨物,在這裡,刀币與蟻鼻錢難以通行,實行的是以物易物,一隊士兵挺着長戟來來回回的巡邏,維持着集市的秩序。盡管如此,仍然會聽到争吵聲。
不遠處,一群人圍得水洩不通。
“兩條魚可以換半盅糧食,一隻山雞可以換兩條魚,我現在用一隻山雞和兩條魚換你這匹布,為什麼便換不得?大不了,我再加你一隻海鳥!”
“我這是楚布,不是尋常的布,别說你一隻山雞兩條魚,就是再加一倍也換不走!你快走吧,别妨礙我做生意!”
“領主大人說過,魚可以換糧食,糧食可以換布,山雞和魚當然也就可以換布。我不知道什麼是楚布,我隻知道,布是用來做衣裳的,而領主大人又說過,在兩年内,絲麻布匹的價值低于活命的糧食。所以……”
“那是你的領主,不是我的領主!!”
争吵聲越來越激烈,圍觀的人群也越來越多,那隊維持秩序的士兵正準備前去執法,姬烈翻下了馬背,揮手制住了他們,聽見這樣的對答,他心裡也奇怪,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像個普通人一樣從人群裡擠了進去。
桐華眼睛一亮,拉着小黑鳥也跟在他身後擠進去。
這是一個小小的攤子,回風鎮太過簡陋,當然沒有像模像樣的商肆,所有的物品都擺在地上交易,那個攤子占了丈許方園,上面擺着幾匹顔色各異的布。一匹瘦馬趴在地上,年輕的商販蹲坐瘦馬的旁邊,一張臉漲得通紅,從他的穿着打扮上來看,不像是本地人士。
另一人衣衫褴褛,渾身上下籠罩在一匹破爛而肮髒的麻布裡,回風鎮裡的人大部份都是這樣,此時,這人正拽着攤位上一匹顔色最鮮豔的布,地上則扔了一竄魚,一隻已死的山雞,外加一隻拔了一半毛的海鳥。
“難道真是個客商?”
姬烈心頭大喜,隻要有了商人的出沒,不那麼各式貨物自然會源源不絕的流入這個與世隔絕的海岸,而這片領地當然也會随之而繁榮起來,不過他心中仍有些疑慮,左右看了看,除了桐華與小黑鳥沒人注意他,都在聚精會神的看着那些布匹,想來,他們已經很久沒看到過這樣鮮豔的顔色了。當下,姬烈取下頭上的鐵盔,往桐華懷裡一送,然後把背後那件灰蓬蓬的大氅扯到身前,随便一攔,領主大人立即變成了一隻灰老鼠。他湊上前,摸了摸那幾匹布,面料很是滑膩,其中竟然有一匹絲布,上面也繡着簡單的‘回’字紋,看來,這人真的是個客商,卻不知他從何而來?
“别碰它!”誰知,那客商卻突然叫了起來。
那聲音非常尖利,姬烈被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縮回手,隻見那客商紅着一雙眼睛盯着他的手,他不由自主的低頭一看,頓時明白過來。這是一雙粗燥而布滿了傷痕的手,常年累月的厮殺之下,新傷遮着舊傷,一條一條,看上去惡心而又肮髒。怪不得那客商會大叫,想來是怕姬烈的手弄髒了他的布。
看着這雙手,姬烈一時怔住,因為他想起了另一雙手,那是一雙溫柔而小巧的手,它曾比無比憐惜的撫着他手背上的傷痕,觸覺是那麼的輕柔。
“螢雪……”
姬烈低低的喃了一聲,眼裡閃着無邊的痛楚。一直以來,他都在生與死之間掙紮,除了鐵就是血,因而,他整個人就像是座千古不化的冰山,看上去高大而寒冷,時時刻刻給人帶來死亡般的壓抑,然而,又有誰知道,其實他并不是無堅不摧,相反,還很脆弱,他的弱點便是他所在意的人。
“領主大人?”
“真是領主大人啊!”
有人瞅着姬烈東看西看,突然認出了姬烈,大聲的叫了起來,周圍的人群立馬一矮,撲啦啦的跪在了地上。于是,蹲在地上的姬烈,站着的桐華與小黑鳥就像鶴立雞群一樣,格外醒目。
“姬烈受死!”
就在此時,那客商猛然暴起,從匹布裡抽出一柄長劍,直取姬烈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