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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鐘離城下

天下諸侯一鍋烹 水煮江山 3618 2024-01-31 01:12

  我不可以死,我得活着。

  螢雪十八了,我要回去娶她。

  當虞烈高高舉着鐵劍騰身飛在鐘離洪虎的頭頂上時,他的心裡就隻有這麼一個念想,什麼英雄,什麼天下,什麼雄圖霸業此時都與他無幹,他隻想把眼前這人一劍洞穿,因為此人阻了他回去見衛大神醫的道路。或許,會有人笑他不自量力,或許,會有人為此而感到不可思議。

  多年以後,中州一統,天下太平,當軒轅王姬烈坐在九龍禦床上,聳着肩膀,捧着一枚綠玉種子發呆時,拽寫《中州列國志》的史學家們則在大傷腦筋,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去書寫軒轅王在鐘離城上的舉動,那無疑是愚蠢之極的,縱然他可以殺了鐘離洪虎也難以做到全身而退,還會因此激起鐘離氏的怒火。可是,英明睿智的軒轅王怎麼會出錯呢?于是,大史官薛無道捧着竹簡去拜訪了上右大夫刑洛,得出了結論,軒轅王是神的使者,有未蔔先知的本事,他早就已經預料到會有人出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嗯,事實便是如此。

  虞烈高飛在天。

  大火鳥在城牆上橫沖直撞。

  所有人口瞪目呆的看着,奴隸領主的身形在半空中拉成了一種怪異的姿式,既像飛翔的鳥兒,又像是一張半彎的長弓,他雙手握着劍柄,劍尖直指鐘離洪虎的頭心。

  鐘離洪虎顯然沒有料到虞烈竟敢孤劍獨闖,他呆了一瞬,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遲了,頭心上已是冷寒滲體,死亡的陰影籠罩着他,他不禁後悔為什麼沒有戴着鐵盔,然而,死亡已經來臨,容不得他多想,他拼命的挪動着不聽使喚的身體,險之又險的避過了頭頂,卻被那鋸齒一樣的鐵劍插中了右肩,巨大的貫力從背後洶湧沖來,鐵劍透兇而出,他站不住腳,猛地撲倒在地,虞烈順勢将他釘在了城牆上,并騎在了他的背上,此刻的奴隸領主雙眼通紅如血,猙獰的面容就像是從地獄裡鑽出來的魔鬼。

  “天哪……”

  白衣士子扶着老人站在土坡上,冷冽的寒風将他的衣襟扯得咧咧直響,他卻無比震驚的看着城牆上,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奴隸領主那血紅色的眼睛,以及殘忍到了極緻的眼神。

  “這,這,這……”

  老人在白衣士子的懷裡醒來,那張爬滿了皺紋的臉上盡是驚駭,幹裂的嘴唇不住哆嗦,語不成聲。而更遠一些的地方,有人剛剛從馬車裡鑽出來,恰好看到了這一幕,那人披着錦衣寬袍,儒雅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疲憊與厭惡,當他看見虞烈高舉着鐵劍飛在天上時,他的眼睛霍然一亮,嘴角彎起來,不由自住地喃道:“當真是蒼天有眼,你居然還活着啊。”

  “且,且……”與虞烈間距十步之遙的鐘離洪福已經拔出了藏在袖子裡的短劍,他顫抖着,想要沖過去,卻又不敢,或許,他不知道該去幫誰。

  在這一刻,時間與空間凝結,天與地仿佛被禁锢了一般,不論是城牆上的人還是城牆下的人都大張着嘴巴動彈不得。除了一人例外,那便虞烈。

  “且慢,手下留情!!”

  就在奴隸領主猛力拔出鐵劍,扯出一股鮮血,正準備一劍剁掉鐘離洪虎的腦袋之時,終于有人掙脫了那由極度恐懼所帶來的束縛,一柄長戟打橫探過來,架住了虞烈的劍,劍與戟相交,拉出一竄火花,“滋啦滋啦”響個不停。與此同時,一名黑甲騎士騎着馬沖上了城牆,橫劍挑開甲士的長戟,并一劍封住了虞烈的劍。

  “二哥,不可殺他!”來騎穿着燕國制式的鐵甲,頭上戴着鐵盔,盔縫裡透着一雙漆黑的眼睛。

  這雙眼睛極其熟悉,奴隸領主睜着血色的眼睛,狐疑的看着他:“燕,燕武?”

  “是我!”

  來人正是燕武,他翻下馬背,沖到虞烈身旁,一把将虞烈拉起來,然後死命的摟着奴隸領主的肩膀。燕武摟得是那麼緊,緊得虞烈都快喘不起氣來。

  “有我燕武在此,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我的二哥!”

  甲士們圍了上來,燕武挺立在虞烈的身前,橫着手中長劍,傲然的看着那一群引箭持戟的鐘離城守衛。大火鳥在天上騰挪,它被狼牙箭逼離了城牆上空。

  “住,住手。不,不得放肆!”趴在地上的鐘離洪虎噴出了一口血,裂着帶血的牙齒吼道。

  ……

  鐘離洪虎沒有死,他隻是被虞烈一劍洞穿了右肩,在得知隴山來的使者竟然便是燕武時,身受重傷的鐘離洪虎選擇了緘默,而沉默有時候便是一種暗許。他以身受重傷為名,将鐘離城的事務暫時移交給了他的族弟鐘離洪福。

  當鐘離洪福從城主府出來時,他不由得扭頭向身後看去,隔着重重疊疊的屋宇,他仿佛看見了那位躺在床上的族兄嘴角的一絲笑意,按理說,族兄理應心懷怨恨才是,為什麼卻還暗藏着笑容?莫非,他早就知道隴山來的使者是燕武,而他之所以激怒虞烈便是在等待武燕自己冒出來?

  若是如此,那麼一切都可以解釋了,這樣一來,既可對燕止雲有個交待,也不至于令隴山燕氏懷恨在心,并且,還有可能替燕止雲收籠隴山燕氏。唉,鐘離氏身處夾縫之中,并且暗存大志,真是得步步為營,甚至需要以身犯險,一步也不容錯啊。看來,族兄也并非魯莽之輩啊,切切不可小觊!

  長街空闊,鐘離洪福在街頭發了一會呆,轉身登上馬車,朝着城東行去。城東新起了一座臨時軍營,燕京之虎與他的部下在那裡稍事修整,等到來日他們便會離開鐘離城,不管是去燕京還是去隴山都與鐘離氏無幹,也與他鐘離洪福無關了,他所接到的命令隻是護着虞烈,不使虞烈死在鐘離城下而已。為此,他曾做出最壞的打算,那便是刺殺自己的族兄制造混亂,說不定虞烈會因此而逃脫一劫,至于他自己,身為士者,士為知己者死,天經地義。

  馬車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裡,車轱辘‘嘎吱,嘎吱’的響着,坐在車裡的鐘離洪福也随着車身而搖晃,他想,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她又在想什麼?她想救虞烈,卻不讓虞烈知道,這是小兒女的心态啊,那麼一個大人物,居然也有此情懷?她可是雍容尊貴的天下第一大美女呀,世人都需仰望她,卻連她的腳尖都看不見,也不知虞烈那個莽夫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竟然得她青睐!

  不過,話說回來,莫非,她也料定燕武會來?要不然,若是那個傻乎乎的燕京之虎當真跑去燕京城自投羅網,豈不是一切心機白廢?天下間真的有未蔔先知嗎?還是說大人物之間的較量往往都是隔着千山萬水重重雲煙?那麼小人物呢?棋子一枚?虞烈若是棋子,那我鐘離洪福又何嘗不是?身處大争之世,誰又不是棋子?君以棋盤賜我,我以棋道還之。

  馬車駛到城東軍營。

  鐘離洪福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一笑,他還得替鐘離洪虎去拜訪燕武,為那個正走在雍燕大道上的八侯子燕止雲去獲取那一絲絲的可能。然而,當他來到軍營時,燕武不在,那位奴隸領主也不在。

  等他從軍營裡出來時,軍營門口等着兩人,一人身穿雪白的深衣,騎着一匹跛腳馬,看樣子像是一名周遊列國的士子,另一人白發如雪,老得不成樣子。

  來這裡的人隻會有一個目的,那便是來見燕京之虎。會是燕京來的人麼?還是那位天之驕女另有安排?鐘離洪福命車夫将馬車停在軍營外的巷道裡,把雕刻着牛與馬的車窗推開一條縫,從縫隙裡悄悄的打量着那兩人。那個白衣士子神态悠閑,一邊舉着小酒壺飲酒,一邊東瞅瞅西看看,一幅漫不在心的樣子。而那個老者就不同了,他的神情極其焦急,不時的比手劃腳,懇求着守衛放他們進去。

  守衛一直搖頭。

  過了一會,鐘離洪福正準備離開,身後卻傳來一陣馬蹄聲,扭頭一看,狹窄的巷子裡駛來了一輛馬車。

  那輛馬車緩緩的駛過,開着車窗,裡面坐着個溫文儒雅的老者。

  看見此人,鐘離洪福心中一驚,燕國的上右大夫殷庸,他怎麼會來到這裡?

  ……

  風從遠方吹來,漫過一望無際的原野,悄悄的浸襲着這道孤零零的小山坡。雖是凜冬季節,又曾被大雪覆蓋,然而,一旦天色放晴,那些頑強的野草便又開始綻露它們的姿容。

  巍峨的城池聳立在不遠處,像是一個沉默的巨人。兩匹黑馬在山坡上吃草,輕輕的甩着尾巴,虞烈坐在一塊石頭上,身前的狗尾巴草在寒風中搖曳,像是訴說着什麼一樣。燕武坐在他的旁邊,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臉。虞烈卻凝視着自己的掌心,在那粗燥的手掌裡卧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綠玉種子,哪怕沒有陽光的照耀,它也仍然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很久,很久,虞烈沒有說一句話。

  他隻是柔柔的看着它。

  神态與姿式沒有任何一絲的變化,若不是風掀起了他的頭發,他便與一座沒有生命的石雕無異,要不然,那些順着草葉亂爬的螞蟻怎會爬上他的臉?

  風聲漸烈了,仿佛是在哭泣一般,他卻聽不見。燕武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眼裡閃着淚花:“螢雪回衛國了,臨走之時,讓我把它交給你。”

  他回過頭來,沖着燕武一笑。

  “秦師回來了嗎?”他問。

  燕武愣了一愣,深濃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點下頭:“二哥,和我去隴山吧,我們都在等你。”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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