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的最後幾天時間,在很平淡的氛圍中渡過,諸侯之間的征戰,也随着天氣漸漸轉寒而暫時收斂了不少,各自都在默默蓄力,為來年做準備,還在打的,恐怕也隻剩下幽州的袁紹和公孫瓒之間的争鬥了。
根據傳回來的消息,公孫瓒的敗勢已經漸漸明朗,看來袁紹是不準備将這場戰争拖得太久,根據劉協的智囊團分析以及郭嘉的總結,在沒有外力幫助的情況下,公孫瓒是不可能撐過明年的,除非袁紹願意主動放手,隻是這可能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袁紹為了攻破公孫瓒,這一次可是下了大力氣,不惜血本,甚至連入冬以後,都沒有因為天氣的原因而降低進攻的力度,其中的投入,可是巨大的,就算冀州錢糧廣盛,但這一仗,如果不徹底打下來,袁紹都會血本無歸。
劉協讓甘甯暗中幫助公孫瓒沿海襲掠渤海一帶,但此時的袁紹,顯然已經顧不了那許多了,依照賈诩的推算,公孫瓒能不能撐過這個念頭都未可知,就算撐過了,一月之内,這場持續了一年之久的戰争也會出現結果,而袁紹徹底占據幽州,需要一年的時間來鞏固和收服。
這已經脫離了曆史的軌迹,如果按照曆史來看的話,公孫瓒就算最終難逃滅亡,也能再撐個三四年,但如今,因為劉協的插手,劉虞的死并不像曆史上那般毫無分量,最大的改變就是公孫瓒失了人心,無論軍心還是民心,公孫瓒在幽州的根基已經因為劉虞的死而徹底動搖。
在袁紹與公孫瓒角力的這段時間,不斷有縣城紛紛倒戈,這樣的打擊,對公孫瓒來說,甚至比在戰場上失敗的打擊更大。
如果是被袁紹攻破幾個縣城,對公孫瓒來說,不是不能接受,他還能再打回來,但這樣直接倒戈,所造成的影響卻是對軍心的打擊,而且還能造成連鎖反應,公孫瓒就算在戰場上打赢袁紹十次,都未必能挽回這個損失。
更何況,袁紹如今麾下兵強馬壯,莫說十次,現在公孫瓒想赢袁紹一仗都很難,兵敗如山倒,公孫瓒麾下不少将領看出公孫瓒的頹勢,或是默然離開,甚至直接倒戈。
公孫瓒敗亡,恐怕用不了多久,這已經是許多人的共識,便是公孫家内部,都已經出現了分裂。
這個勢力,怕是要敗亡了。
幽州,易京。
冰冷的朔風吹拂着雪花飄飄蕩蕩的灑下來,落在公孫瓒身上,胡須,铠甲,衣袍,此刻已經附上了一層冰雪,公孫瓒卻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站在城頭,遠遠地觀望着袁紹的大營。
消息的滞後,劉協那邊得到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的了,這易京已經是公孫瓒最後一道堡壘,半個月的時間裡,在袁紹麾下一衆謀士的出謀劃策之下,逐郡、代郡、上谷郡這些幽州大郡不斷失陷,到如今,就連漁陽、右北平也已經不全,如今公孫瓒手中掌握的,也隻剩下這座易京城。
其他還有幾縣,但已經不足以為憑,公孫瓒打算孤注一擲,集結全部兵力,在這易京城與袁紹來一場最後的對決。
隻是結果,卻并不容樂觀。
莫說普通将士,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公孫瓒,也不看好這一仗自己能勝。
雪有些越下越大的趨勢,袁紹這一次,出奇的沒有主動攻擊,而是停下來紮營修整,但公孫瓒卻清楚,在這一次休整之後,自己将面對的會是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對袁紹的軍隊來說,好好休整一下,能夠發揮更大的戰鬥力,而對于公孫瓒手下将士來說,袁紹軍隊的暫時停戰,代表的并不是修整,而是無盡的絕望。
公孫瓒麾下本就不多的将領,如今已經不剩幾個了,而袁紹那邊,顔良、文醜、張郃、高覽四員大将,已經證明了他們在戰場上的影響力,若單論勇武的話,每一個都比公孫瓒強,更不要說還有其他許多頗有威望的将領,跟袁紹那邊的陣容比起來,公孫瓒這邊的武将陣容,隻能用寒碜來形容。
而兵力方面,袁紹帶來的冀州軍以及陸陸續續向袁紹倒戈的幽州兵馬,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過了十萬,而易京城中,守軍不過一萬,就算驅趕百姓上城助戰,加起來也湊不足三萬之數。
或許還能守一些日子,但敗亡是不可避免的了,這讓人有種等死的感受,而在士氣上,雙方的表現自然也就直觀起來。
怔怔的看着對面的袁紹大營,公孫瓒這樣已經站了一個多時辰,雪越下越大,城牆上已經開始積起厚厚的雪花。
周圍的将士看着公孫瓒,卻沒人上來勸說什麼,仗打到這種地步,軍心、民心已經喪盡,周圍可是還有着不少被迫上城的百姓呢。
“咯吱~咯吱~”
嚴綱踩着積雪,來到公孫瓒身邊,看着公孫瓒身上已經積下厚厚一層的雪花,眼中閃過一抹苦澀。
“主公。”深吸了一口氣,嚴綱躬身道:“那袁紹今日,當不會再來攻了,主公力戰多日,此時正該趁機修養才是。”
“主公?”見公孫瓒沒有回應,嚴綱不禁疑惑的看向公孫瓒,若非他口鼻之中不斷有白氣冒出,嚴綱甚至會懷疑公孫瓒是不是已經凍死了。
“無妨!”公孫瓒擺了擺手,看着眼前的蒼茫大地,突然笑道:“吾之一生,也曾遍攬中原之繁盛,但如今看來,依舊是這幽州的雪天最為壯闊,我想多看幾眼,以後,或許不會再有機會。”
嚴綱聞言,面色一變,連忙道:“主公切莫說這喪氣話,會有轉機的。”
這話,就算是嚴綱自己都不太相信,以眼下的局面來看,城破已經隻是時間問題。
看着公孫瓒蕭索的背影,嚴綱一陣心酸,他是最早跟随公孫瓒的一批人,幾乎是看着公孫瓒一步步從縣吏逐漸成為一方諸侯,威震異域,如果不算劉虞的那件事,就算最終敗亡,公孫瓒依舊是英雄。
但這世上的事,哪來的那麼多如果?劉虞死了,死在了公孫瓒手中,而且是在收拾烏桓的時候被公孫瓒從背後捅了刀子,哪怕此後,公孫瓒率領着白馬義從一路追殺烏桓,将烏桓人殺的屍橫遍野,也彌補不了這個錯誤。
天子震怒,民心大失,甚至連公孫瓒自己,在這件事情上都十分愧疚,同時也讓公孫瓒在政治上陷入了絕對的被動。
“主公,逃吧!”不知道過了多久,嚴綱終于澀聲道。
這一仗,是沒指望了,袁紹破城,隻在旦夕之間,但公孫瓒未必一定要死,要知道,公孫瓒在攻破烏桓老營之後,為了防備胡兒再次入侵,在那高柳城布置了重兵,此前,哪怕局勢再危險,公孫瓒也未曾從那裡調回來一兵一卒,如果公孫瓒這個時候前往高柳,哪怕終生不回中原,也總比死去好。
君臣一場,嚴綱雖然沒有什麼大本事,但對公孫瓒,卻是足夠忠誠。
“逃?”公孫瓒聞言,有些僵硬的扭頭看向楊昂,咧嘴一笑,又重新看向那蒼茫大地。
“世人喚我為白馬将軍,你何曾聽過,白馬将軍會逃?”
嚴綱聞言,眼睛有些發酸,臉上卻是堆起了笑容:“白馬将軍,自然不會逃的,隻是白馬将軍,也需要休息,還請主公回城休息。”
公孫瓒聞言,看了看嚴綱,最終點了點頭,将身上的雪花抖落,也沒有帶親随,隻是讓他們留下來保護嚴綱,自己卻徑直回到了府中,他确實太累了,應當休息了。
并沒有理會家中的嬌妻,公孫瓒在回府之後,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若非傍晚的時候,城中突然傳來的吵雜與打鬥聲将他吵醒,或許公孫瓒會直接睡到明天。
“報~”一名将士飛奔着進來,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傳了過來:“主公,大事不好。”
院落中,公孫瓒的妻妾連同下人們一個個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的看着府門外面。
“發生了何事?”公孫瓒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或許是已經報了死志,到得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動搖他的心境了。
“回主公,城門守将投敵,暗中打開了城門,此刻袁紹兵馬已經殺進來了,我軍抵擋不住,節節敗退!”小将一口氣将話說完才歎了口氣。
“擋不住,就不用擋了!”公孫瓒淡漠的點了點頭,看着這名将士:“去逃命吧。”
“啊~?”那将士有些懵然的看向公孫瓒,逃命?
“主公,我們還……”那将士還想說什麼,卻見公孫瓒已經拔劍在手。
“滾!”
“喏,将軍保重!”那将士一顫,朝着公孫瓒一拱手,一邊起身朝外走,一邊飛快的脫掉自己身上的铠甲。
“夫君,我們……”幾名公孫瓒的小妾見狀,連忙圍上來,叽叽喳喳的也想要走。
公孫瓒卻沒有理會她們,而是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一個已經年過四旬的女人。
“夫人,這最後一段路……”臉上露出一抹澀然。
“妾身便先行一步。”妻子緩緩地點了點頭,帶着丫鬟,朝着室内走去。
“夫君,那我們……啊~”
伴随着一聲尖叫,公孫瓒的寶劍飛快的劃過一名妾氏的咽喉。
“為夫無能,不能保你們富貴,卻又不希望你們留在這世間受辱,便随為夫,一起去吧!”
“嘭~”伴随着公孫瓒的話音落下,身後,一間房間裡冒出了火光,那是公孫夫人之前進去的房間,搖曳的火光,将公孫瓒的背影拉的老長,粗犷的臉上,此刻卻不自覺的有淚珠滾落下來,手中的寶劍卻是再度無情的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