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棋林學院的怪事
吳三多終于把話說清楚了,“怎麼又是你?”
然後他眼珠亂轉一通,“怎麼又變漂亮了?”
說完還故意撞了一下唐大公子。
小雨雙眸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疑惑問道:“吳公子,你怎麼和我姐認識?”
“她是你姐?”吳三多又大驚小怪了。
小雨點點頭,還是很好奇他們為何會認識。
少爺不是沒告訴他們嗎?那為何會認得我姐?小雨歪着頭,百思不解。
“見過吳公子,見過唐大公子,小女是小雨的姐姐紀子期!”紀子期向二人行了禮,“兩位公子喚小女子期即可!”
又轉向小雨道:“姐未去鄉下養病前,曾沖撞過二位公子!不過二位公子大人有大量,已經原諒姐了!”
吳三多又啧啧出聲,“這世界真是小啊!你說是不是,唐大公子?”
唐大公子輕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吳三多看到唐大公子那副故作高深的表情,神色俊美而高冷,有些怒其不争。
你說你平時對着我吳三多,擺着張冷臉也就罷了!
現在對着你有點感興趣的小娘子,也擺出這副尊容,是想怎的?
圍觀看燈的人越來越多,幾人站着不動,很快便被擠到了外邊。
他正想再将二人攀扯攀扯關系,一個清脆如黃鹂鳥的少女聲音響起,“吳三多,你也在這?”
吳三多一聽到這聲音,整個人立馬縮了,就像一直開着屏的孔雀,收起了自己美麗的羽毛。
唐大公子見他這副慫樣,下巴微揚,嘲笑地輕哼一聲。
兩個二八年華的美麗少女轉眼就來到了幾人面前。
前面的少女桃腮圓臉,一對杏眼俏皮有神,膚色呈健康的小麥色,在一身亮桔色的披風映襯下,渾身洋溢着熱情與光彩!
一看就是個性格外向活潑的小娘子!
她笑着面對吳三多,伸手一指身後,“吳三多,程姐姐也來了!”
那位程姓小娘子的面容于是露在了紀子期面前。
一件淺紅色披風鑲着白狐毛邊,襯得小臉晶瑩如玉,峨眉淡掃,眼眸含霧,清豔脫俗,氣質出塵清雅如玉蘭。
她粉唇微啟,向着衆人道:“程清見過唐大公子,吳公子,還有各位!”
紀子期心中贊歎,這兩個女子真是不俗!
一個奔放似薔薇,一個清麗如嬌蘭。
唐大公子點點頭也不出聲,隻譏诮看着一旁的吳三多。
吳三多一慣的風流忽然消失不見,轉瞬變成一個木頭木腦的毛頭小子,“江姑娘好!程,程姑娘好!”
江小娘子使勁盯着小雨瞧了瞧,又将滴溜溜的眼轉向紀子期,話卻是問向吳三多,“吳三多,剛剛跟你說話的這個小娘子是誰?”
“小蘇子家,小蘇子就是蘇謹言,哦,蘇謹言你也沒見過。”吳三多有些語無倫次,“羅書的表弟蘇謹言家的丫環!”
江小娘子不知道是聽到紀子期是丫環沒了興緻,還是聽到羅書被轉移了視線,她四處打量,“羅書呢?你們三人不是經常在一起嗎?今晚怎麼不見他人?”
“羅夫人有點不舒服,羅書在家陪她!”
“哦!”江小娘子有些失望地扁扁嘴,看到那七層的大紅燈籠,又來了興緻,“吳三多,快将這燈籠買下來,送給程姐姐,程姐姐肯定喜歡!”
“嘉桐!”程清出言制止她。
江嘉桐絲毫不顧外人在場,沖着程清和吳三多做了個鬼臉。
程清的面色便冷了幾分。
吳三多有些尴尬,妖美的面容如蒙上了一層細霧,垂下眼用眼角偷偷瞄一眼程清,想說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唐大公子。
唐大公子給了他個白眼,薄唇微啟,終于還是開了尊口,“這燈籠光用錢是買不到的,得解了那道數字謎才能得到!”
一般的燈謎都是猜字或猜物居多,以術數為謎的甚少。
于是程清和江嘉桐一聽數字謎就來了興趣。
江嘉桐興奮地扒開人群往裡鑽,“我來看看!”
程清看着猴子似的、轉眼就不見影的江嘉桐,無奈搖搖頭。
不一會,就見她又從人群裡鑽了出來,神采奕奕地跑到程清面前,“程姐姐,快随我進去!那道題真的很有意思!
我們去把它解了!”
說完拉起程清的衣袖就走,程清被扯得腳步踉跄了兩下,輕聲道:“嘉桐,慢點!”
直到人群将她們隔開,吳三多才籲出一口氣。
不明所以的小雨好奇問道:“吳公子,那兩位漂亮的小姐是誰?你怎麼好似好怕她們?”
唐大公子嗤笑出聲,吳三多的臉竟可疑地紅了。
連紀子期都被勾起了趣味。
“那個,那個…。”吳三多左顧右盼,突然手一指遠處,“咦,那邊有個兔子似的燈籠挺好!
小風,三多哥哥帶你去買好不好?”
小風扭頭一看,搖搖頭,“不要!還是寶塔燈籠好看!”
唐大公子清眸一轉,涼涼道:“小風有眼光!本公子也覺得寶塔燈籠有趣些!”
吳三多想将幾人引到别處,可小風不走,紀子期和小雨也不走。
唐大公子不走,他一人也無趣得很。
當下苦着臉閉上嘴,一張俊俏的臉上寫滿了哀愁。
唐大公子幽幽道:“吳三多,你不是一向最多道理的嗎?你這樣躲避也不是辦法,過半月去了棋林學院,還是會照面的!”
紀子期心想,原來那二位姑娘也考進了棋林學院。
正這時,那個江嘉桐又出來了,她一把拉過吳三多,不顧男女之嫌,“吳三多,快随我進來,幫忙解解題!”
又朝唐大公子道:“唐大公子,你也來!”
吳三多掙紮兩下,竟掙不開,隻得無奈随她往裡走去。
唐大公子眼光一晃,也擡腳走了進去,好似看了一眼紀子期,又好似隻是随意地一看。
“大姐,我們再進去看看吧!”小風奶聲奶氣地懇求道。
“姐,我也想再看看!”小雨皺皺鼻子,嬌聲道:“剛剛還沒看夠呢!”
三人于是又擠了進去。
這次小雨的目光被畫身上的仙女給吸引住了,她雙眼放光,哀求紀子期,“姐,你解出題來,咱們買回去放到院子裡好不好?”
在蘇小年找紀子期談話的第二天,姐弟三人便搬到了謹園旁邊的園裡,并取名叫“紀園”。
裡面隻有姐弟三人,和偶爾過來做活的小厮和丫環,是太冷清了些。
紀子期想,将這個大燈籠放進去,看起來應該會熱鬧些。
她正想叫老闆說出答案時,一旁的程清先她開了口,“老闆,答案是三。”
原本笑哈哈站在一旁,看着越來越多的人的老闆,一聽到程清的話,面色頓時有些不好了。
這題他可是花了十兩銀子,專門請一二等術生出的。
那術生打包票說,能解出題的人,不會去逛燈會,來逛燈會的人,能解得出的沒幾人!
如果你真碰上了,那隻能說你運氣不好!
可看老闆你紅光滿面的,正是鴻運當頭的時候,哪會那麼不好彩?
老闆一聽,覺得有理,便高興地拿了題回來。
果然,這題借着賞術大會和棋林學院入學試的光,吸引了不少人過來。
連帶着他今年的生意,到現在為止,已經比得上往年了。
關鍵是,若一直無人解開,今年的燈會,他家的這燈籠可就大大出名了。
原本打着如意算盤做着美夢的老闆,在聽到程清答案的那一瞬,立馬跨下了臉。
看到老闆表情的江嘉桐,知道程清答對了,鼓掌歡呼,“程姐姐好棒!”
程清輕瞟她一眼,似指責又帶着寵溺,“嘉桐,你就是太懶了,不想動腦筋!否則這題,你如何會解不出?”
江嘉桐朝她俏皮地吐吐舌頭,嘻嘻地笑。
紀子期不由多看了程清一眼。
這題不算難,她相信以唐大公子和吳三多的水平,肯定早已知道了答案。
隻是不知何故,二人遲遲不出聲。
程清既已考進了棋林學院,能解出題來,也算不得稀奇。
不過能在這麼快的時間算出,紀子期還是有些意外的。
以一年多二年前唐大公子和吳三多的水平,也未必能這麼快解出。
程清的年齡看上去與她相仿,這麼快解出,足見她的聰明機智。
難得碰到同性的行家,紀子期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吳三多見程清已解出,便想偷偷溜走。
江嘉桐眼尖地看到他的動作,明白他的意圖,偏不肯放過他。
眼珠一轉脆聲道:“吳三多,程姐姐已經将題解出了,不如你出錢買下來吧!”
吳三多苦着臉求饒:“江小姐,以前是吳某年少不懂事,唐突了程三小姐!
當時我爹揍了我一頓不說,還停了我半年月銀,我直到現在每月才三兩銀子!
那個,我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了!江小姐你就放過我吧!”
江嘉桐撲哧笑出聲,帶着幾分嬌憨與潑辣,“吳三多,你這點破事,天順府誰不知道?
可是,你這膽子也太小了吧?
當初你送給程姐姐的信上可寫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過就挨了一頓揍,就把你那點勇氣給揍沒啦?”
要說這黎國,男子給心儀的女子寫情信公開示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隻是吳三多寫這信的時候,不過十四,而當時程清才十二,還是一未發育的黃毛小丫頭。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吳三多前兩個月才剛拿着金钗,學人去青樓,送給當紅的小桃香,被人趕了出來,成為天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吳三多纨绔風流的傳言,也是從那時候傳起來的。
而後吳三多偶遇程清,被她出塵的氣質驚到,立馬寫了一封“關雎”托人送給程清!
後來不知怎的,這件事被程清老爹發現了。
程老爹這個氣啊,這個纨绔子竟然在追青樓女子不成之後,寫信來勾搭自己尚未成年的寶貝小女兒!
這不是把他的寶貝女兒跟青樓女子相提并論?
愛女心切的程老爹,一氣之下跑到吳三多老爹面前告了一狀。
吳老爹本就因兒子十三就上青樓,被人暗地裡嘲笑有其父必有其子!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的兒子沒被人看上不說,還被趕了出來!
吳老爹因這事深覺丢臉!
現在他兒子連個十二歲的小丫頭都勾搭不上,還被人家爹告上門來,吳老爹更覺丢臉!
生氣之下,便揍了吳三多一頓,順便停了他半年月銀,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的内容是:拿着銀子還追不到人,枉你白長了一身好皮相,丢人!
不得不說,吳老爹的思想也是挺奇葩的!
眼見江嘉桐越說越不像話,程清面上又冷了幾分,厲眼瞪她,“嘉桐!”
吳三多愈發尴尬,眼瞅見正要離去的紀子期三人,幾大步跑到紀子期面前,親昵地喊道:“子期,你要回去了?我送送你!”
邊說邊背着衆人朝她眨眼睛。
紀子期并不知道吳三多和程清之間具體有什麼糾葛,不過她也經曆過少年時期,跑不脫男男女女之間的你愛我我也愛你又不想讓你知道猜來猜去的那點事!
隻是這本來挺簡單的事情,參與進去的人越多越麻煩。
紀子期根本不想摻和進去!
可吳三多懇求的眼神充滿了哀怨,讓她又沒法拒絕。
于是停下腳步,卻不出聲。
江嘉桐驚訝道:“吳三多,你和她……,她不是個丫環嗎?”
吳三多擺出一副多情的面孔,眉眼含情,柔聲細語:“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不知是紀子期的錯覺還是怎的,她覺得程清的面色似乎一刹那蒼白了些。
吳三多避開唐大公子冷冷的令他背脊生寒的眼光,向二人一拱手,“江小姐,程小姐,你們玩得開心點,吳某先告辭了!”
說完便拉着紀子期走了。
一旁的小雨被這一切搞糊塗了。
這什麼跟什麼?她姐什麼時候跟吳公子這麼熟了?不是才剛見面嗎?
“姐,吳公子,等等我和小風!”
走出好遠後,吳三多緊繃的心才放松下來。
這人一放松下來,那副妖孽的樣子也回來了,他笑得一臉風騷,桃花眼眨呀眨,“子期小娘子,今晚本公子可虧得你了,否則不知被那小丫頭損成怎樣?
日後若有需要用到本公子的地方,不用客氣盡管說!本公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定會幫你辦到!”
可惜紀子期經過剛才的事,已看穿了吳三多表面故作風流,實則小純情一枚的虛假樣。
正欲回話,蘇謹言從那邊跑了過來,埋怨道:“子期,你們怎麼來這了?我找了你們好久!”
又對吳三多道:“吳三多,你怎麼也在這?我剛看到程三姐姐在那邊!”
邊說手還往那邊指去。
呵呵!吳三多幹笑兩聲,“小蘇子,子期,小雨美人,小風,本公子先走了!”
說完不等幾人道别,就往蘇謹言手指的反方向走了。
“喂,吳三多,不對不對,是那邊!你走反了!”蘇謹言在他身後大叫。
吳三多似拐了一下,腳下步子越發快了起來。
蘇謹言自言自語道:“真是怪事!這吳三多今日是怎麼啦?”
——
棋林學院最近發生了一件怪事。
據說是自學院創辦以來,頭一遭出現的事。
這次學院新招的學生中,據說有一名不是從中級學院升上來的。
而新招的一百名學子,入學式上隻出現了九十九人。
原本分成了甲乙丙丁四個班,每班二十五人。
可甲班夫子授課時,隻有二十四人。
三日過後,甲班的吳三多忍不住跑去問術科的荀夫子,“夫子,夫子,我們班不是還有一人嗎?好像叫紀小雪是不是?她什麼人?哪來的?她為什麼不來上課?”
荀夫子瞪他一眼,“上你的課,這麼多事幹什麼?”
吳三多不死心,又跑去問教藝科的百裡夫子,“夫子,紀小雪同學是不是不來上課了?”
百裡夫子繼續彈着小曲自娛自樂,視他為空氣。
吳三多又将教其他四科的夫子都問了一遍,那些夫子要不視他為無物,要不嫌他多管閑事!
于是悶悶不樂地吳三多,回到課室将這消息告訴唐大公子幾人時。
唐大公子用眼神鄙視他,江嘉桐用言語鄙視他,“吳三多,你真沒用!”
被衆人奚落丢光面子的吳三多,咬牙暗暗發誓:紀小雪,你害得本公子如此丢人,本公子與你誓不兩立!
其實紀子期并不是故意要缺席棋林學院的開學式。
開學前三天,一向身體健康的小風不知為何突然病了,吃了藥也不見好。
整天整夜地發着高燒,喊着娘親。
紀子期又心疼又心急,擔心他燒壞腦子,一刻也不敢離開他,不停用帕子沾上冷水幫他降溫,或用烈酒幫他擦身。
三天後小風終于燒退了,紀子期自己卻病倒了。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的紀子期,除了在天涼在杜峰帳前值夜受凍病過一次外,再也沒有生過病。
本來隻是因為累倒了,病得不算嚴重,但由于沒人監督她好好吃藥,拖拉了三四天才好。
小雨擔心她像去年一樣病得嚴重被送到鄉下養病,沒完全好前便不準她出門。
紀子期隻好又在家待了三天。
收到她生病消息的趙夫子,也囑咐她身體重要,一定要養好身體才去學院。
于是紀子期第一次去棋林學院,已是開學的七日之後。
還沒來得及先去拜訪各夫子,老副院長派人将她叫了過去。
“小雪啊,身體怎麼樣了?”許是過了一個春節的緣故,老副院長身形圓潤了不少。
“謝副院長挂心,小雪身體無大礙,已經好全了!”紀子期恭敬道。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老副院長打着哈哈,放心不少,“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紀子期知道他問的是騎射的問題。
元宵後啞叔随蘇小年離開前,曾交待她,力量訓練不能停,半個月後可以試試開弓;
至于騎的訓練,讓她先别急,先找匹馬培養培養感情,減少對馬的恐懼感。
“副院長,從年前開始,我已有開始練習騎射的入門功夫,教我的師傅說我現在可以開始試着開弓了。
所以我這個月的重點,想放在射這一科上。
至于禦科,師傅讓我先找匹馬培養感情。
還有禮科與書科,因為這個月的日子已過去了八天,我想着在騎射之餘的空檔自行看看書。
最後藝科,我已經在琴行下了單,約十多日就可以取琴了!”
老副院長見她一切已心中有數,安排妥當,放下心來,“你既然已做好了安排,老夫就放心了!
不過,這射箭場和馬房,哪個時辰是哪個學班在進行訓練,學院早已有了安排,不能變動!
所以你須先與射箭場及馬房管事溝通一下,何時是空閑時間。
老夫會交待下去,隻要空下來的時間,你随時可以進去!”
紀子期道别老副院長後,先去了射箭場。
棋林學院跟其他學院差不多,都是甲乙丙丁四級。
每級有甲乙丙丁四個班,每班二十五人,總共十六班四百人。
因為學院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從中級學院考上來,都已過了射禦兩科,所以學院裡每班每月總共隻有各四次射禦課。
平均算下來,每天射箭場和馬房大概有三個時辰是使用中。
也就是說,剩下的時間,紀子期都可以來了。
紀子期謝過射箭場管事門房後,又去了馬房。
老遠就聽到馬匹的嘶鳴聲。
馬房管事很熱情地帶她參觀了馬房,驕傲地一匹一匹同她介紹,還不時讓她伸出手來摸摸那些馬。
紀子期隻能站在旁邊呵呵幹笑。
馬房管事指着一匹純黑色的高大駿馬,“這匹馬性子烈,有點小驕傲,沒點功夫還駕馭不了它,最受學院男同學歡迎!
這匹青灰馬,别看它個子高,其實年歲不大,最愛撒嬌,所以不少女同學喜歡它!
這匹紅黃馬,性子最好,最适合騎術不精的!
這匹馬最懶……
這匹馬最貪吃……”
馬房裡大概養了五十匹左右的馬,馬房管事一一介紹下來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這棋林學院是官家辦的,學院裡的學子将來都非凡人,所以這裡的所有設施包括馬在内,都是上等的。
這上等馬嘛,自然有上等馬的脾氣,就跟身處上位的人一樣,别看平時多麼和藹可親,真發起怒來,那也是得地震三尺!”
馬房管事本來隻是想炫耀一下他所管理的馬都非凡品,誰知讓本來心裡就直打鼓的紀子期,小心肝又顫了三顫。
杜康當初也說他的聽風是追風的同胞兄弟,但性子最溫馴,可結果呢?
冷不防就讓她崴了腳,落下了個恐馬後遺症。
“紀小雪同學,你選中了哪匹馬?”介紹完畢的馬房管事,一臉期待地看着紀子期,就像推銷自己商品的商人,渴望被客人選中一樣。
紀子期讪讪道:“那個,吳管事,所有的馬都在這裡了嗎?還有沒有個頭稍微再小一些的?”
吳管事想了一會,“那邊倒還是有兩三匹,因為個頭太小體質不好,準備過幾日返回官府的!”
紀子期大喜,“那請吳管事帶我去看看!”
吳管事皺眉道:“你真要去看?”
“嗯嗯!”紀子期猛點頭。
吳管事想着老副院長的交待,盡量滿足紀小雪同學的一切要求,便帶她走向了另一個地方。
大約走了一裡路後,來到一個小馬廄前,裡面蔫蔫地站着三匹瘦小的馬。
其中兩匹棕黃色馬見到有人來也沒什麼反應,隻看了一眼後,又低下頭繼續吃馬槽裡的草。
另外一匹最瘦小的棗紅色馬,連看都懶得看二人一眼。
站在那,動也不動,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這人與人有眼緣,人與馬也有眼緣,紀子期一眼就相中了它。
她指着那匹棗紅色馬道:“就它了!”
“你确定?”吳管事對她的選擇非常懷疑,“這匹棗紅馬的兄弟姐妹倒都是好馬,出生沒多久,就被一些貴人選了去!
接生這匹馬的那人跟我熟,因為沒人要養了它許久,跟它有感情,舍不得放棄,便送了我這來!
隻是這馬從出生起就比其它馬弱,來這裡一兩個月了,一直都是呆呆的,沒什麼反應!
你确定你要它?”
紀子期道:“吳管事,這不知為何,我看了那麼多匹馬,第一眼就覺得跟它有緣,您讓留下來讓我試試吧!不行我再選其它的!”
吳管事歎口氣,“好吧!這眼緣的事有時還真說不清!既然你喜歡那就先留下來!”
不過吳管事心中對此事始終不抱持期望,擔心紀子期對這匹馬投入太多感情,最後結果卻不好白白傷心,就像他的老友一樣!
滿足了心願的紀子期笑容滿面,“謝謝吳管事!”
什麼眼緣?都是唬人的!她就是看中了那匹馬最瘦小最老實最好駕馭!
她又不是要學騎馬去打仗,能騎上去慢跑個兩圈,剛剛夠及格就行了。
什麼跳躍啊,狂奔啊,這些得高分的技巧,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内!
所以,她要那些有靈性有潛力的馬幹什麼?呵呵,老實木讷的才是她的上上之選!
解決了馬匹事情的紀子期非常興奮,又一一去拜訪了各個夫子。
禮藝射禦書五科在棋林學院這種專業的術數學院,本就不太受重視,所以各夫子雖然有些奇怪,也沒多說什麼,點點頭寒暄二句,就讓她走了。
不過術科的荀夫子可就不同了。
這學院裡居然有學子可以不上術數課?
他不隻是不滿,而且是非常的不滿。
即便老副院長,取了紀子期的資質測試題以及入學考試答卷給他看過。
但,那又如何?
身為學生,就得有學生的樣子!
身為有天賦的學生,更應該像個有天賦的學生的樣子!
哪裡能夠随随便便,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
這騎禦能有多難?能有多重要?
平時下堂後,利用休息時間多加練習也就是了,為何要來破壞這學院裡的規矩?
一向循規蹈矩的荀夫子不光是對紀子期有了意見,連帶的,對作出此安排的郝院長以及老副院長心裡也有了埋怨!
隻是,荀夫子自認是個有修養的人,他心裡不滿歸不滿,卻也不有在言語上對一個小娘子太過苛刻!
于是他語氣冰冷,态度冷淡地道:“知道了!下去吧!”
紀子期自是感受到了他心中強烈的不滿,心裡因棗紅馬帶來的喜悅沖淡了不少。
她心想,暫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隻能日後好好在夫子面前表現,解了他的心結!
因為馬廄裡沒有了多餘的位置,棗紅馬便留在了原地,原本跟它一起的兩匹馬被提前送走了。
紀子期心中有絲愧疚,希望它們不會被送去太糟糕的地方!
她按照馬房吳管事的建議,先用打掃馬房與喂食的方式,與它打好關系。
紀子期給棗紅馬取了個名字,叫香菇,她說:“馬兒啊馬兒,我一看到馬就腳痛,一腳痛就想哭!
想哭,香菇,所以你就叫香菇吧!”
可惜香菇對她這一番念唱毫無反應,自己該幹嘛還是幹嘛,視她為無物!
碰了一鼻子灰的紀子期,甚覺無趣,戴上自制的口罩,開始了清掃馬廄的大行動。
不知是因為是臨時落腳地還是怎的,裡面的沉積物特别多。
紀子期光打掃幹淨都差不多花了二天時間。
偶爾有經過此地的學子,看到戴着口罩穿着青色衫的紀子期,還以為是學院裡新請來打掃馬廄的小厮。
馬廄裡的氣味終于消散了許多,紀子期癱倒在幹草堆上,看着遠處地動于衷的香菇,有些發愁。
她對高大的馬确實有些發憷,但對比她還矮小的香菇,心中其實沒那麼害怕。
她也曾試過在香菇一米内的範圍内同它打招呼,在它進食的時候添加過黑豆。
可香菇對這一切都無反應。
該不會真是如吳管事所說,是匹傻馬吧?或者是一匹患有自閉症的馬?
香菇感受不到自己這個臨時小主人的哀怨,自顧自地吃着馬食。
渾身酸臭的紀子期一回到紀園,小風立馬捂着鼻子跳開了,“大姐,臭臭!”
紀子期壞心忽起,故意不換衣衫,追着小風要抱他親他,惹得小風大叫,“大姐壞,大姐壞!二姐救命!啊!”
小風始終個子小,不兩下就被紀子期抱在了懷中,那氣味更濃,小風拼命掙紮。
紀子期故作可憐狀,“小風,香菇嫌棄我不理我,你也嫌棄我嗎?”
掙脫掉的小風立馬躲得遠遠的,聽到紀子期提到香菇,奇道:“香茹是誰?”
“就是姐在學院裡養的那匹馬!”聽到小風喊救命的小雨從房裡走出來,掩着鼻子道:“姐,拜托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吧!
整個紀園裡都是馬的味道!”
被二人嫌棄的紀子期隻好揉揉鼻,灰溜溜洗澡去了。
晚膳的時候,小風還對香菇戀戀不忘,“大姐,香菇為什麼不理你?也是你嫌你臭嗎?”
“呵呵!”小雨笑得樂不可支。
紀子期瞪她二人一眼,唬着臉道:“大姐去的時候可是香噴噴的!”
小風沒被她吓到,求知欲極強地追問:“那它為什麼不理你?是你不讓它吃紅豆糕嗎?”
紀子期被他逗笑,“小風以為馬兒跟你一樣,愛吃紅豆糕嗎?”
小風絲毫沒覺得是被取笑,嬌嬾的童音理所當然地道:“當然!紅豆糕那麼好吃,誰不愛吃?”
說完後面上糾結了好一陣,似下了個非常重要的決定,神情鄭重地對紀子期道:“大姐,小風本來留了兩塊打算明天早上吃的,就讓你明天帶給香菇吃吧!”
紀子期捏捏他的臉,大笑出聲,“你這個可愛的小子!”
小雨也笑得趴在桌上。
小風摸摸被捏的地方,用很嚴肅地表情,對紀子期與小雨正色道:“大姐,二姐,以後不可以再捏小風的臉了!
學堂裡的陳沖說,被女人捏多了臉,長大後會怕媳婦的!”
“天!小風你個小鬼頭!”小雨笑得喘不過氣,“你知道媳婦是什麼嗎?”
“知道!”小風睥她一眼,“娘就是爹的媳婦!”
話題至此,氣氛忽然沉默了下來。
紀子期見二人眼眶開始泛紅,忙轉移話題,“小風,你紅豆糕哪來的?”
小風還有些蔫蔫,“學堂裡餘慶娘做的,他娘讓他帶來送給我吃的!”
又是娘?怎麼繞過這個話題?
紀子期故意闆起臉孔,“你就偷偷藏起來一個人享用,也不分給大姐和二姐吃?”
“你們不是不愛吃嗎?而且現在小風都拿出來給香菇了!”小風想起紅豆糕的美味,還有些不舍。
“對,小風最乖!”紀子期連忙順着往下講,“吃完了我給你們講講香菇好不好?”
小風放下手中的碗筷,拍手道:“現在講,現在講!”
小雨也放下了,雙手撐在下巴上,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好!”紀子期看着小雨故作堅強的模樣,鼻頭有些發酸,她吸吸氣,又大力吐出,擠出笑容道:“香菇是一匹一歲左右的小母馬,額頭中央有一長條白毛……”
一大早準備出門前,小風拎着一包東西塞給紀子期,“大姐,這是給香菇的紅豆糕,你一定要記得喂它吃哦!”
紀子期原本隻當是開玩笑,見他如此認真的表情,便随手收下放入了懷中。
馬廄裡的氣味雖散了不少,但經過一晚的吃喝拉撒後,那股難聞的味道又漫延開來。
紀子期認命地提來水,戴上口罩,認真打掃起來。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馬廄裡重新恢複到昨日的樣子,紀子期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地笑了。
她看看日頭,現在射箭場上應該空了,便對香菇道:“香菇,我先去練會射箭,等會再來給你喂食!”
射箭場剛剛走了一批學子,管事正在收拾,看到紀子期便跟她打了個招呼,“紀小雪,你好,今天過來練箭啊!”
“是的,盧管事!”紀子期笑眯眯地道:“今天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盧管事微笑着搖搖頭,“這裡沒人來,才是麻煩!有人來,老盧勁頭都足些!”
紀子期笑着接過他遞過來的弓箭。
“你初次射箭,怕是力道有所不足!老盧專門選了幾張比較輕的弓,你多練練手感!”
“謝謝盧管事!”紀子期感激道:“盧管事想得周全!”
“不用客氣!”
盧管事将弓箭交給她之後,就繼續收拾東西去了。
這是天涼回來之後,紀子期第一次碰到弓箭,手感上确實比在天涼的輕許些。
其實一般學院裡為了照顧女孩子的臂力,特意會要求工坊,制造一批比較輕的弓箭。
而且男子射箭的距離是五十米,女子射箭的距離是三十米。
所以,不能說紀子期之前的功夫白練了,但确實是,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
紀子期當然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區别。
盧管事很自然地帶她到了女子射箭專區,紀子期隻知道這射距近了不少,還以為學院裡都是這樣的。
她伸吸兩口氣,按着啞叔交待調整過的姿勢,挺兇收腹雙腿微開,手臂呈一條直線,瞄準紅心,放!
箭射了出去,堪堪擦過箭靶。
“歐耶!”紀子期握緊拳頭,手臂用力往下,歡呼出聲。
雖然沒中箭靶,可比起之間在天涼同杜康一起練箭時,連弓都拉不開的情形好太多了!
此時的紀子期才不管主要是因為弓身輕了的緣故!
她興奮地拿起另一支箭,深吸一口氣,瞄準紅心,右臂平行向後使力,放!
比剛才的情況差多了!
紀子期不氣餒,繼續抽出一支箭。
接連幾次,結果都差不多,偏離箭靶好遠!
紀子期手臂開始酸痛,有些灰心了!
想她當初還在場上幫人調整角度,哪知現在自己連靶都射不到!
如果當時有人起哄要求她做示範,肯定是丢臉丢到姥姥家!
紀子期現在想起這事,不由得有些慶幸當初的運氣。
放下弓,一轉身看着盧管事站在一旁,也不知道站在那看她射箭射了多久!
紀子期有些不好意思道:“學藝不精,讓盧管事見笑了!”
“沒事!沒事!”盧管事的招牌搖頭動作又來了,“看你姿勢不錯,應該是有專人教過!不過你平時太少摸箭,手感差,多練練就好了!”
聞得此言的紀子期大感安慰,心情舒爽了不少,“謝謝盧管事!”
差不多又到别班學子來練習了,紀子期便告辭盧管事來到了馬廄。
香菇似乎還待在紀子期離去時的那個位置,一動不曾動過。
紀子期歎口氣,想着當初吳管事的擔心還真不是多餘!
這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馬,相處久了,總會有一些感情在!
紀子期拎起幹草和黑豆,倒到香菇的馬槽前。
别看香菇傻歸傻,吃起東西來可不含糊。
看着它吃的那香甜勁,忙累了一上午的紀子期肚子也咕咕響了起來。
她伸手摸摸肚子,不小心碰到一塊硬硬的東西。
想起是早上小風塞給她的紅豆糕。
正好!香菇怎麼會吃呢?便宜我了,用來先墊墊肚子!
紀子期拿出紅豆糕,揭開包在外面的油紙。
一股紅豆香味鑽到她的鼻子裡。
真香!
自家做的,比外面賣的,就是料足了許多!
紀子期不由咽了咽口水,張嘴咬了一口。
嗯!甜而不膩,味道真不錯!
紀子期閉着眼,三兩口就吃下了一塊。
正吃着第二塊時,發覺馬廄裡靜了下來。
她睜開眼,發現香菇停止了進食,正用它的馬眼看着她。
這是香菇第一次正眼看她。
紀子期激動不已,忙将手裡的紅豆糕塞進嘴裡,大力咀嚼了兩下吞咽下去,然後走到香菇跟前。
“香菇,香菇,你真的是在看我嗎?”她伸出手在香菇面前晃動。
香菇沒有任何回應,眼一合,又低下頭繼續吃它的馬料。
紀子期發誓,香菇低下頭的一瞬間,她覺得它的眼裡似乎閃過可惜的神情。
她覺得不死心,蹲下身子,又伸出手在香菇面前晃動,“香菇,香菇,你剛剛是在看我對吧?”
香菇沒有反應地繼續進食。
紀子期又伸手晃了晃。
香菇突然擡起馬頭,對着她噴出一口馬氣。
“媽呀!”紀子期吓得跌倒在地,在香菇低下頭的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一絲嘲弄。
我今天是怎麼了?難道太累了眼花了?不可能吧?隻是一匹馬,怎麼可能會有這些神情?
紀子期還是不死心,逗弄了香菇一個下午。
可香菇還是同以往一樣,吃完東西後就站在那一動不動地入定。
之前看向紀子期的那一眼和那一噴,就好似錯覺一般。
一下午毫無成果的紀子期,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蘇府。
小風一看到她回來,立馬放下手中的小三輪,跑過來問道:“大姐,那紅豆糕香菇喜不喜歡吃?”
“沒…”紀子期正想說沒吃,是她自己吃了,突然想起香菇當初看她的時候,正是她吃紅豆糕的時候。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莫非真是那香味吸引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