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西烈墨禦前求親
回到蔣府後,一切吃食住行都異常小心,生怕不小心吃壞了肚子或凍着了,到那天出醜。
慶祝宴會在午時後開始,早上紀子期準備前去皇宮前,門房突然送來了一封信。
“小雪小姐,這是一位叫葉小嬌的小姐遣人送來的,說是送到後直接報上名号,您自然會知道是誰。”門房恭敬道。
葉小嬌?紀子期面前浮現出那張嬌小張揚的臉,野火般的眼神。
紀子期接過信,有些不敢拆。
若是平日,她并不會在意。但今日不同往日,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猶豫片刻,她轉身将信放回房,出了門。
皇宮裡除了皇帝陛下及大皇子,黎國的衆官員都到了。
紀子期站在一個角落裡,不由自主在人群人搜索杜峰的身影。
人有些多,隻能看到他露出的半角長袍,和高出擋在他前面那人的半個青黑頭顱。
紀子期有些失望,心想着這厮怎麼跟她一點心靈感應也沒有!
看了一會正想移開眼,那個男子的身形突向後移了半步,頭微轉,對着她輕輕一笑。
紀子期從那笑意中看出了他的惡作劇,讨厭!故意逗她呢?
然後趁着無人往這邊瞧,快速朝着他做了個鬼臉。
杜峰笑得更歡!眼裡的星光似在對她說,期期,你想我了吧!我也很想你!
紀子期朝他抛個媚眼,又一吐小舌:鬼才想你!
那調皮又誘惑的動作,看得杜峰渾身一熱,眸光一沉,瞪她一眼,小丫頭片子!
紀子期越發得意,搖晃着下巴,露出一副“來呀,有本事你來咬我呀”的挑釁神情。
杜峰眸色更暗,張開嘴無聲道:“等—着—我!”
紀子期張嘴無聲回他:“誰—怕—誰!”
兩人用表情和嘴形,大庭廣衆之下無聲地調情,旁若無人。
眼看着午時快過完,西烈墨帶着他的使臣團出現了。
一襲錦紅長袍,繡着暗金色圖騰花紋,低調又張揚,襯得那張俊美無雙的臉更加完美。
今日的西烈墨妖孽神情有些收斂,面上一派閑散,好似在西羌王宮内與自家大臣閑談一般。
僅管這個男人是派人刺殺他的幕後之人,紀子期仍不得不為這個男人的氣度贊歎。
紀子期的眼不自覺瞟向了杜峰,卻見他雙眼含冰,冷冷地看着西烈墨,眼裡全是壓抑的殺氣。
西烈墨似是有所察覺,朝着杜峰的方向走了過去。
衆官員紛紛讓道,他徑直走到了挺拔而立的杜峰面前,微微一笑。
杜峰面無表情,毫不避讓,兩個出色的男子就這麼對峙着。
一個是他國之大王,一個是黎國之大将軍!
按理說,從身份上來說,杜峰的氣勢理該要矮上一大截才是。
可在這兩人對峙的瞬間,竟讓人生出旗鼓相當的感覺!
一個高貴,一個清冷,一個妖魅,一個堅毅,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卻不相伯仲,毫不遜色!
武将地位向來比文臣低些,加上杜峰年紀輕,雖屢屢出奇緻勝,然始終年輕,累積軍功有限。
或許在一群後生當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對一群朝中爬摸打滾數十年的老臣來說,之前的杜峰隻能勉強入得了他們的眼!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毫不收斂氣勢的杜峰,隻挺直站着不動,便有千軍萬馬之勢,傲笑江湖之姿!
那樣的姿态,生生地刻進了衆人的心底。
也看得紀子期兇口怦怦直跳。
她的男人,這一刻,真是帥—呆—了!
西烈墨唇角勾起,打破了僵局:“杜将軍,久仰久仰!”
杜峰雙手抱拳,沉聲道:“威遠将軍杜峰見過西羌大王!”
“久聞杜将軍之名,一直未見到甚為遺憾!”西烈墨的俊容上浮起真誠贊歎,“今日一見,果如傳言一般!
我西羌連家軍敗在杜将軍手下心悅誠服!”
杜峰神色不變:“大王過獎!本将軍受之有愧!”
西烈墨正色道:“杜将軍,本王來這,是想跟杜将軍道個歉,并許下一個諾!”
旁邊的官員開始忍不住議論起來了,這兩人,私下有事?
然後有人瞟到角落裡的紀子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當日本王并未派人刺殺将軍的未婚妻紀小姐,不過陰差陽錯之下,這件事還是發生了。”西烈墨道:
“本王承認有不可推卸之責任!已查辦并懲處了相關人等!
杜将軍,本王在此向你鄭重許諾,有生之年絕不會再派人動紀小姐及其家人一根毫毛!
相反的,本王還想向紀小姐真心請教關于術數方面的許多問題!”
杜峰雙眸緊鎖着他,想從他面上神情判斷他話語中的真實性。
隻片刻,杜峰便相信了他的話。
僅管他在微笑,僅管他話語中語态是示好,然而那張揚的氣度,終掩不了他骨子裡的驕傲和唯我獨尊的狂妄!
這樣一個驕傲的男人,做過便是做過,沒做過便是沒做過,他根本就不會再意任何人的看法。
又何須扯出莫須有的話,來隐瞞衆生?
杜峰朝着紀子期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明白的道理,紀子期何嘗不懂得!這個男子,骨子裡有着同掌珠同樣的高傲與不屑!
也許是因為這一點,遇刺之前,紀子期始終未在這一點上防備過他。
她朝着杜峰輕輕點了點頭。
“大王,本将軍是本将軍,紀小姐是紀小姐,她雖為本将軍的未婚妻,卻是一個獨立的人。”
杜峰轉頭直視西烈墨,“本将軍不敢替她應下,還請大王見諒!不過本将軍會将大王的請求帶到。
至于成與不成,全憑她自行作主!”
這個男人,西烈墨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果然不愧是掌珠公主曾喜歡過的男人,确實值得!
西烈墨心中贊道:掌珠的眼光不錯。
然後帶着淺淡笑意,朝着紀子期的方向微一颔首。
“皇帝陛下到!皇後娘娘到!大皇子到!”宮人聲音尖利地響起。
衆官員迅速站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上,跪下身子,“微臣見過皇帝陛下!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大皇子!”
“衆愛卿平身!今日是為慶賀我黎國與西羌立下友好盟約的慶功宴,衆位愛卿不必多禮!”
立在上位的皇帝陛下意氣風發,畢竟再沒有比在自己的領地上,接見前來議和的鄰國王更得意風光的事了。
“衆位愛卿請就座,大王請就座!”
一群人有序進入屬于自己的位置,不一會,宮廷表演開始了。
絲竹聲起,粉色紗袖滿場旋轉,酥兇半露,一片迷蒙的粉與白,襯着舞伶嬌豔如花的面容,看花人的眼和心。
媚眼如絲,纏纏綿綿,織成一張張多情的網,朝着場上衆多優秀男子抛去,盼望着能網住其中一人。
倘若得到些許回應或贊許的眼光,那柳條似的腰枝扭得越發歡快,好似要與身子分離一般。
紀子期看得目瞪口呆。
幾杯酒下肚,場上不少官員開始放松下來,面上露出些許本來神色,不時與身邊人指着場上某位舞伶指指點點。
有些自控力略差些的,眼裡已有了幾分色眯眯的意味。
紀子期偷偷看向杜峰,他坐在兵部尚書崔大人身邊,兩人低着頭,不知在交談什麼,始終未看場上舞伶一眼。
她略略放心了些,吸口氣,收回了目光。
卻在回收那一刹那,對上黎淵深沉的眼。
那眸竟似古墓般幽深且帶着陰冷,看得紀子期心一跳。
這樣的黎淵對她來說,已完全是陌生人了。
她輕輕一颔首,裝作享用眼前的美食,舉起筷,别開了眼。
然而那陰冷的目光卻一直籠罩在她周圍,久久不肯離去。
紀子期心中歎息:師兄,你這是何苦?
歌舞宴很快進入了尾聲,西烈墨起身拱手道:“陛下,聞名天下的黎國歌舞果然隻應天上有,本王今日有幸見到,實乃本王之榮幸。”
“哈哈,”皇帝陛下笑得爽朗,“大王過獎!”
西烈墨道:“不過這黎國聞名天下的卻不隻有這歌舞,還有術數,因此本王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陛下在西烈墨點名要術師協會中人陪同時,已預料到今日必會有鬥數之事發生。
當下微微一笑,“西羌與我黎國已互為友國,大王有話請直說!能成全大王的,朕一定成全。”
“謝陛下!”西烈墨道:“本王自幼研習術數,深知術數對國之發展助力之大!在我西羌,亦是同貴國一樣,大力推廣術數!
然我西羌推廣術數不足二十年,水平有限,因而國内不少術數人才,對貴國術師協會中人崇敬萬分!
此次本王帶來的使臣團中,便有不少術數能士,想一仰黎國術師協會之風采!
因此我西羌想與貴國術師協會中人,來一場友誼切磋賽!請陛下恩準!”
“不知大王想如何切磋?”皇帝陛下問道。
西烈墨道:“本王有位恩師,原本是黎國人,二十年來因故來到西羌。便是因為這恩師,先大王才開始推動術數。
而西羌也因為術數的推動,這二十年來發展穩定!然而恩師雖二十年未回黎國,心中卻對黎國術數念念不忘!
西羌國其他術數之士與貴國人才相比,水平低下,不值一提。
唯有這位恩師,略略有幾分與貴國術師協會中人相互切磋的能力。
因而本王這邊,便由這位恩師,即西羌國師西之棟與貴國術師協會中人切磋。”
此時,一位坐在他身邊的瘦個老頭站了出來,正是西羌國師西之棟。
蔣大師林大人及一些年長些的官員,包括古夫子與盧夫子,這一細看之下,均大吃了一驚。
這位國師大人,在前天的接見上以身體不适為由,并未現身。
今日現身後,一直低垂着頭,站在使臣國一角,也不與人搭話。
是以黎國衆人均未留意到他。
如今他這一站出來,即刻引起了震驚。
原來現名為西之棟的國師大人,便是二十年前,因蔣孟兩派陣營之故,與另一位二等術師鬥數而敗北的苟之棟。
也因為此事,朝廷嚴令禁止二等術師以上級别進行私下鬥數。
輸了之後,他履行賭約,退出了術師協會,回到了家鄉,而後術數界便失去了他的消息。
朝廷禁令頒布後,蔣大師曾派人去他家鄉尋過他,被告知已搬去了别處,具體無人知曉。
卻不曾想,原來是去了西羌。
認識苟之棟的人中,不少人露出了鄙夷之色。
你一黎國人,跑去西羌幫人家發展術數發展國力,本身就已經算是欺師滅祖了。
居然還讓西羌攻打黎國,實在是可恨得很!
苟之棟此時的面上,卻是一片安然。
對他來說,現在的西羌才是他的家,而黎國最多隻能算有些回憶的故國。
而這回憶,卻全是不好的回憶。
當然,在那場鬥數中落敗的他,郁郁回到家鄉。
卻不知為何,這件事竟傳到了他家鄉。
一時間,原本對他恭敬有加的家鄉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暗諷他沽名釣譽。
他剛成婚的唯一的兒子,因不滿有人說他爹的閑話,與人起了争執,竟被對方失手捅死。
他娘子一口氣沒上來,也跟着去了。
兒媳婦見情況不對,卷了家中财産與人私奔去了異地。
一夜之間,苟之棟失去了所有,他悲憤交加之下,告到了官府,一是為他兒子讨回公道,二是追回他的财産。
然而此時的他,早已不是官府眼中那個高高在上的二等術師,不過是一被逐出術師協會的無用中年人。
因着捅死他兒子的那家人家中有不少财産,為了保住兒子的命,不惜拿出一半來賄賂當地的官府。
于是那縣丞大人便判了無罪,認定是苟之棟的兒子在與對方争鬥過程中,自己不小心捅到了自己。
這樣的判定結果出來後,那家人歡欣鼓舞,苟之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那麼多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縣丞大人居然做出了如此的判定?
他在衙門口跪了三天,無一人理會。
後來有位以前同他有些交情的師爺,不忍心見他如此,勸他回去,并偷偷告訴他,那些人證早已被那家人買通,改了口供。
在沒有人證的情況下,物證想怎麼解釋都可以!
因而讓他不要再跪下去了,早些将家中一切喪事置辦完,盡快娶個娘子,說不定還能留下個後。
苟之棟此時方知原來真相如此。
他仰天大笑三聲,比哭還要讓人想落淚,然後拖着差點跪殘的腿,回到了家中。
過了幾日,苟之棟将家中剩下物件全部變賣,離開了家鄉。
苟之棟原本并未有計劃要去西羌,他一路北上,無意間與當時年輕的西羌先大王遇到。
一個滿心悲憤,一個為了當時苦難的西羌憂心仲仲。
一個想報複黎國,一個見到富裕的黎國,恨不為己所擁有!
兩人一見如故!
而後苟之棟随西羌先大王去了西羌,各自為了各自的目标,達成了合作協議。
之後便開始了對黎國一切的布署,以及對西羌的推動發展。
因所作所為極大地幫助到了西羌,先大王賜了他西姓,改名西之棟。
而在黎國的一切,在暗中布署了十幾年,終于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黎國術數協會不少人才在地宮中死去,沒了梅會長的從中協調,内部争鬥愈發激烈。
年輕一代有希望接管戶部與刑部的範銘意與楊大人,已被金錢和美色所惑,沒了雄心鬥志。
如此下去,不出十年,黎國便會如棵内部腐朽的樹般,慢慢被挖空,隻剩下一副勉強可以看得上眼的皮囊。
這樣一來,他的夢想實現了,術師協會被他睬在了腳下。
這樣一來,西羌先大王的夢想實現了,黎國如一外強中幹的老者,不必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居然被一個叫做紀子期的小女子,在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内,全部毀掉了。
他二十年的心血啊!就那麼輕易地,被毀掉了。
西之棟怨恨地看向紀子期的方向,這個女子,壞他好事,早就該殺之!
若不是西烈墨心軟,怎會讓她活到現在?
隻可惜,隻可惜啊,西之棟心中一陣悲涼,若不是她,自己很快就能如願以償了!
轉眼那悲涼便化為漫天的憤恨,朝着紀子期急射而去。
他毫不掩藏的恨意,很多人都感受到了。
蔣大師,林大人,杜峰,古夫子,盧夫子,還有黎淵。
原來,背地裡真正想害他期期的人,竟然是眼前的這位西羌國師大人!杜峰心中冷笑。
西之棟望了紀子期的方向一眼,轉向了皇帝陛下,“陛下,大王,老夫隻想與術師協會紀子期紀小姐一鬥!”
不是吧?不少人其實已猜出了他的目的。
隻是他畢竟身為長輩,又位高權重,如今當着皇帝陛下西羌大王,以及一衆官員的面。
居然親口說出要與黎國一新成名的一等術生相鬥?
要知,他還未離開黎國前,已是二等術師中的佼佼者。
如今二十年過去,以他的天賦,若一直勤學苦練,自是早已達到一等術師水平甚至更高。
可現在,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向一一等師生挑戰?
這說得過去嗎?
“這個,”皇帝陛下亦有些為難了,“國師大人既曾為黎國人,想必知道我黎國鬥數的規矩,這高等級之人不得向低等級之人挑戰!
國師身為西羌最高術數之人,而紀小姐暫時隻是一等術生,如今國師這要求,實在讓朕有些為難!”
苟之棟朗聲道:“陛下,聽聞紀小姐曾在術師協會内部力挫馬尚舟與豐子蒙,那二人早已是黎國一等術師中的佼佼者。
紀小姐因這一戰,天下聞名!
紀小姐雖暫時隻是一等術生,但若黎國的規矩允許跨級考試,老夫絕對相信,紀小姐能輕易獲得一等術師的稱号!
因而今日老夫向她提出挑戰,并不算是違背了黎國鬥數的規矩!”
都說最了解你實力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西之棟此言一出,最震驚的莫過于紀子期本人了。
她與他素不相識,他居然了解她如此之深!此人看來,比起馬夫子和豐夫子等人要難對付多了!
話已說到此份上,皇帝陛下礙于情面,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正猶豫間,紀子期主動出列了。
空靈的少女聲音一響起,便盤旋在這空曠的大廳上空久久不散,“陛下,民女願意一試!”
紀子期從最後面走了出來,雙眸晶亮,帶着漫天的光芒,眉間英氣襯着如玉的肌膚,風姿無雙。
亮紅羅裙在行走之間擺動,像開了朵朵的桃花。
面上含笑,腳步沉穩,像是去見疼愛自己長輩的晚輩一般那般從容。
杜峰驕傲地看着從他面前走過的女子,湧起無言的情緒,他的期期,本就該如此!
那淡定閑散的氣度,看得一衆原本對她認識不深,因而對剛才她口出狂言而有些不滿的各官員,連連點頭。
不愧為我黎國女子,大氣得體,絲毫不輸男兒!
紀子期緩緩走上前,對着皇帝陛下一行禮,“陛下,民女願意接受挑戰!”
皇帝陛下看着眼前恭敬垂目的少女,嬌好的身形,淡然的氣度,立在滿場男子中間,從容淡定,風華無雙。
與他驕傲的掌珠公主相比,絲毫不遜色!
這是他第一次,與這個他贊歎了無數次,感慨了無數次的天才少女紀子期,面對面。
之前在東宮,倘若他前去看望淵兒,這個女子總是很自覺地回避,絕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亦未曾特意召喚。
作為帝王,他欣賞她的才能,作為父親,他痛恨她的無情。
快五十的皇帝陛下,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猶豫。
索性睜隻眼閉隻眼,任由幾個年輕人自己折騰。
直到杜峰凱旋回京,到宮中求到皇後面前,紀子期亦毫不留戀地随他出了宮。
黎淵大怒,不惜頂撞自小愛惜他的皇後。
他才驚覺,這件事,不能再如此不管不顧下去了。
他驚歎她的才華,舍不得殺她!
他忌憚她身後錯綜複雜的勢力,蔣大師、戶部尚書林大人、工部尚書林大人、杜元帥、威遠将軍杜峰、術師協會,不能殺她!
如此,他隻能約束他的淵兒,委屈他的淵兒。
誰說帝王便可任性妄為?帝王的辛酸與隐忍,又有幾人知?
皇帝陛下的心思隻是一轉即逝,他看回眼前的少女,溫聲道:“可有把握?”
“回陛下,民女定當竭力而為!”少女的聲音清脆堅定,帶着不屈,擲地有聲。
“好!”皇帝陛下滿意大笑,“國師大人想如何鬥?”
“依照黎國規矩,三局兩勝。”西之棟的聲音同樣堅定。
皇帝陛下微點頭,身旁大太監很有眼色地高呼:“來人!備紙墨!”
鬥數向來以抽簽論先後,小太監備好紙墨的同時,亦備上了抽簽的竹筒。
面色陰沉的西羌國師西之棟,從長袍裡伸出手,往外一翻,作了個請的姿勢。
紀子期微笑道:“不用了!國師大人遠來是客,自當以客為先,方為待客之道!國師大人,請出題。”
皇帝陛下連同場下一衆官員面露微笑,頻頻點頭,端的好氣度!
西之棟鼻翼噏動,好似哼了一聲,又好似什麼聲音也未發出。
同以往所有與紀子期鬥數而落敗的人不一樣,那些人從來都小看了紀子期的術數才能。
而西之棟,則将她當成了生平最強勁的對手。
甚至于超越當年曾讓他敗北,離開術師協會的那人。
他絲毫不敢小觑,亦不敢輕敵。
從來黎國的那一天起,所有人他均閉門不見,隻待在别館裡修身養性。
期望以最佳狀态來應對今日與紀子期的鬥數。
他想赢,他一定要赢!
他要用這樣的結果告訴大王西烈墨,他并不是因為輸不起,也并不是因為嫉妒她的才能,而要将她摧毀之!
他亦要證明自己,他并未老去!
術數對鬥猶如高手過招,不能有絲毫的分心。
場上二人均知對方實力過人,很快便進了忘我狀态。
一衆黎國官員和西羌使臣,屏住呼吸,生怕會驚擾了場中二人。
一時整個殿中,隻聽得到筆尖遊走在紙上的沙沙聲。
西之棟停下筆,将題看了一遍又一遍,又閉目沉思片刻。
睜開眼,面向皇帝陛下和西烈墨:“陛下,大王,老夫的題出好了!”
皇帝陛下手一擡,“國師大人,請讀題!”
“院内秋千未起,闆繩離地一尺。送行兩步(十尺)恰杆齊,五尺闆高離地。仕女佳人争蹴,終朝小于笑語環戲。良士高士請言知,借問索長有幾?”
西之棟聲音剛停下,殿内不少人倒抽一口氣。
這道題據說是黎國第一任大術家離世前留下的,隻可惜那位大術家未來及留下解答方法,便與世長辭了。
在黎國流傳于今至少已有五十年,包括現任的兩位大術家,蔣大師與孟大師,亦未能解出。
後來慢慢的,這十幾年來,提起此題的人,便慢慢少了。
這其中當然不乏不少自認有能力的一二等術師,曾暗中偷偷解過此題。
但既無答案流出,說明仍是無人解出。
西之棟屬于年長一代的術師,知曉此題并不奇怪。
但是,如今他将此題拿出來與紀子期鬥,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經将此題解開了?
那是不是說明,西之棟的術數水平,已經進入了大術家的行列,甚至隐隐超越了蔣孟兩位大師?
一些先前對紀子期抱着期望的官員,開始有些不淡定了。
一些對紀子期本就不熟,持懷疑态度的官員,心中越發擔心焦慮了。
這萬一要是輸了,輸的可不是紀子期的臉面,而是黎國的臉面,皇帝陛下的臉面。
皇帝陛下對術數研究并不深,此題他年少時也略微聽到過幾次,但他并不知曉這題至今仍無人解出。
但這并不妨礙他對眼前局勢的判斷。
因為蔣大師以及一衆對術數研究頗深的官員,已經用他們急變的面色告訴他:這道題,出乎想像地難!黎國很有可能會輸!
也許這場上除了紀子期本人外,對她抱着信心的隻剩下杜峰與西烈墨了。
杜峰對術數了解不深,他隻是本能地相信他的期期。
而且,就算是輸了又如何,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輸赢又能說明什麼?
不論輸赢,他自會同她站在一起,共同承擔!
西烈墨曾在南臨鬥室,見識過紀子期的水平。
那時的她,很明顯地隐藏了自己的實力,然而還是輕松地通過了從未有人通過的九室。
不知何故,西烈墨就是相信,眼前的這個少女,一定能解開這道題。
坐在皇帝陛下右手邊的黎淵,卻無疑是這場上心情最複雜的一個人。
他知道這題的難度,他亦知曉她師妹的水平,但他仍不能肯定,她是否能解出這國寶級的難題。
他希望她赢,赢了之後,所有人都會欣喜萬分。而他自己則在高興之外會有更多的失落。
他又想她輸,輸了之後,所有人都會怪罪于她,也許他亦會怪她兩人因此而生份。
這樣一來,他自己不就多了機會了嗎?
因為無論如何,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怪她的。
隻是父皇和黎國的臉面就無存了。
黎淵在這種複雜矛盾中,雙眸緊緊盯着紀子期不放。
所有的人都盯着她。
紀子期從未聽過此題,亦不知此題在術數界的地位。
她隻是有些震驚,這西之棟慎重又慎重之下,寫出來的題,居然,嗯,她實在不好意思說簡單。
如此平凡無奇!
怎麼辦?現在西羌與黎國剛議和,兩國正是熱戀期。
若是她答得太快,會不會傷了西羌的臉面?
雖說是鬥數,亦是友好切磋。
雖說是切磋,亦要展現各國的實力。
紀子期緩緩閉上眼,嗯,還是先養養神,等多一會兒再答吧。
至少也要做出她是冥思苦想了好久的樣子。
裝作僥幸答出,保存雙方的臉面。
這種時候,個人的榮辱得失,必是比不上兩國的臉面重要。
她相信,皇帝陛下會願意她這麼做,蔣大師會贊同她這麼做。
至于杜峰,她覺得她無論怎麼做,他都會認同,繼而義無反顧地站在她身邊。
紀子期忍不住嘴角微翹,又想起如今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連忙地克制住自己的念頭,眉頭微鎖,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
解題便是這樣,有時候以為找到了思路,面上便會放松,但一深想,又好像不大對,自然又會面露深思。
紀子期剛剛的表情,在所有人看到後,都以為是如此,因而各自的心情随着她的表情變動而變動。
隻有杜峰除外,他一眼便看出,他的期期,剛剛分明是走神了。
他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這個小狐狸,為了保存兩國的顔面,在騙人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閉目的紀子期差點兒困得想打哈欠了。
她在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時間後,緩緩睜開了眼。
好像被打開的石門一般,所有人都想窺探那裡面是不是藏着寶藏。
隻可惜,那如水黑眸太過平靜,平靜得好似剛剛的閉目苦思,根本不曾發生過一般。
這,到底是想出答案了,還是沒想出答案?
大部分官員心中仍是沒有底,貓抓似的難受。
倒是對她有些了解的蔣大師和林大人兩人看出了一些端倪。
自己的這個曾外孫女,看樣子怕是早就解出來了吧。
隻是礙于兩國的交情,不好意思那麼快說出答案,故意拖到現在。
兩人心中浮起滿意,不急不躁,進退得當,甚有大将之風,不愧是他蔣大師(林大人)的曾外孫女!
紀子期睜開眼後,提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眼看着時辰已近,衆人期盼已久的清靈女聲,終于響了起來,“陛下,大王,國師大人,各位大人們!這題,民女,解出來了!”
聲音沉靜,緩緩道來,好似她此刻并不是代表着黎國與西羌在進行鬥數,而隻是學堂裡解出了夫子教的作業題而已。
隻是,想當初,自己在學堂時,解出夫子的題仍是興奮不已啊!哪會有這般的淡定?
這個泰山崩于面前仍不動聲色的女子,到底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容?
一衆官員想起自己年紀一大把,仍及不上眼前女子的十分之一,心下自歎慚愧。
不過是一場小小的切磋賽,輸了又如何?
難道就說明黎國不如西羌了嗎?
真正的強者,在面對輸赢時,仍會如平日般平靜,因為他不僅赢得起,亦,輸得起。
好比此時的西烈墨,他的神情,從頭至尾都未變過,因為,他輸得起!
想明白這個道理的不少官員,在看到西羌大王西烈墨俊美的容顔上,一如之前的絕美笑容,忍不住為他折服。
在轉而看着上面皇帝陛下身邊,面色有些陰睛變動的大皇子黎淵,心下歎息:原本大皇子是不錯,但跟這西烈墨一對比,卻是落了下乘。
皇帝陛下有些緊張的心,此刻放松了下來,他面露微笑,“将答案說來聽聽!”
一旁聽到紀子期說已解出的西之棟,在那刹那,面孔慘白,好似受到了沉重打擊。
為何不呢?這題是在西烈墨送出議和書,将他關國師府,他心情極度憤恨之下,突然間茅塞頓開,解出來的。
那一刻,他狂喜萬分!
他雖不在黎國,卻仍時刻關注着黎國術數的發展,這題至今沒有人能解出這事,他自是知曉的。
也因此,他才會如此興奮難抑!
可現在,他想了二十年從未放棄過研究的這道題,居然竟被眼前這個少女,小半個時辰内就解出來了!
難道,他先前收到的消息有誤?其實黎國早就有人解出此題了?
西之棟看向蔣大師,他的面上是還來不及掩藏的震驚。
這說明什麼,說明蔣大師本人根本就未解出!
說明這題真的是紀子期,這個不到十七的少女自己解出的!
西之棟心中的恨意與嫉妒狂洩而出,為什麼?老天為何如此不公?
為何總是不讓他如意?為何總是要在關鍵時刻,讓這個少女擋住他的路?
西之棟覺得,若此時不是在黎國皇宮,若此時他手中有把劍。
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眼前這個,老天爺專門派下來擋他好事的紀子期!
紀子期緩緩道:“這道題的答案是:十四又半。”
僅管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震驚了,可還是被驚到了!
這個不到十七的少女,居然真的解出了這道五十年的黎國難題!
關鍵是,這題已不在坊間流傳有近十年了,以她的年歲,去哪聽過此題?
莫不是蔣大師?可她不過一一等術生,誰會用這種難度的題去與一個一等術生商讨?
那這個少女,這術數水平,到底到了何種程度?
這一想,連自認對她水平有些了解的蔣大師和林大人都有些驚住了。
這個曾外孫女,還是被他小瞧了啊!
隻有杜峰,從頭到尾,未露出一絲異樣,隻有滿心的驕傲,他的期期,本就如此厲害!
黎淵輕輕吐出一口氣,連他自己也無法判斷,此時他的心情是失落,還是失望。
答案已出,根本無須有人公布對與錯。
術數的奧妙之處便在此。所有人一聽,再一核算,便知對與錯了。
因而,很快的,就到了紀子期出題了。
她提起筆,很快地就寫下了題,然後面向西之棟,緩緩報出題:
“有一數,三三數餘二,五五數餘四,七七數餘六,九九數餘八,一十一數整,問該數最小為幾?”
(意思是:有一個數,除3餘2,除5餘4,出7餘6,除9餘8,除11餘0,這個數最小是多少?)
此題一出,殿中衆官員,又齊齊張大了嘴。
臉上表情扭曲,用盡全力克制住自己不出聲。
西之棟的面色難看極了。
在術數界曾流傳着一道題,“三三數餘二,五五數餘三,七七數餘二,該數最小何幾?”
隻是這題中數字太少,花點時間猜,也很快就猜出來了。
西之棟年輕時,曾加大了難度計算,他發現隻要将餘數改改,難度就會加大一些。
而如果增加一個數來除,難度就會數十倍甚至更多增長。
而如果再增加一個數,如紀子期出的這道題,則在數十倍基礎上再難上數百倍。
他曾經将試過增加一個數,然後将自己關在書房研究了七天,結果仍是找不出什麼快速的訣竅。
這麼多年來,偶爾閑暇時,也會拿出來自己再演算一番,仍是找不到絲毫竅門。
可他最多試過四個數字餘數求解,何曾試過五個數字?
連四個數字餘數求解,他都不能在小半個時辰内解出,何況從未試過的五個數字?
眼前這個小丫頭,不過十六七歲,這一身的術數,到底是在哪習得的?
西之棟定定看着紀子期,陷入了呆楞中。
紀子期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西之棟,将他神色盡收眼底。
此時的她,還并不知曉,此人便是真正想要殺害她的幕後主使。
那雙眼裡無絲毫特别的情緒,隻禮貌地看着他。
卻讓西之棟無端心虛,垂下了眼。
他默默看了一會手中的題,緩緩放下後,對着皇帝陛下道:“皇帝陛下,大王!此題,老夫無法在半個時辰内解出!
因此,老夫想聽聽紀小姐關于此題是如何快速解出的思路!”
皇帝陛下并未出聲,而是将目光看向了紀子期。
紀子期未料到此題西之棟居然如此直接就放棄了。
是她出的太難了嗎?
此時的紀子期顧不上多想,斂住心神,淺淺一笑:“有一題國師大人想必也聽過:三三數餘二,五五數餘三,七七數餘二,求最小數。
這道題的解法可以是這樣的:先将三個數獨立算出符合各自餘數,且符合另兩個數倍數的數。
如三三餘二時,用五乘七,得三十五,三十五剛好符合三三餘二,記三十五,
五五餘三時,用三乘七,得二十一,二十一五五數隻餘一不符合,而二十一的倍數六十三就符合了,
七七餘二時,三乘五得十五,同理十五七七數隻餘一不符合,十五的倍數三十則符合。
最後,三十五,六十三,三十,三者合分,得一百二十八,則符合以上條件了。
但題目要求的是最小數,三乘五乘七,得一百零五,用一百二十八減一百零五,得二十三,就是這最小的正确答案了。
其餘題不管如何變化數字,都可用此解法。”
見衆人一時陷入思考中,紀子期頓了頓,繼續道:“不過這道題在此基礎上稍微又增加了一些難度。
民女最初在計算這題時,也差點被騙住了。
按上述方法,在算三三餘二,又滿足五七九十一的倍數時,遇到了一些難處,發現怎麼也沒有一個數能符合這個條件。
後來民女仔細一思索,明白自己犯了個錯誤,九是三的倍數,又怎麼可能除三餘二,除九是整數呢?
晚輩便将三三餘二置之一邊,從五五餘四開始演算,最終得出了這數:二千五百一十九。”
語音落地,殿中陷入了呆滞。
這裡面的官員沒有一人有很強的心算能力,前面例題三個數字的還好些,後面就完全跟不上了。
有些個心癢癢的,開始在手心裡比劃起來了。
西之棟拿起毛筆,按紀子期說的方法,在紙上刷刷算了起來。
算了三個數字的,算四個數字的,算了一題,又算一題,再到五位數的。
西之棟手下的筆越寫越快,面上神色不知是喜還是悲,說不出的怪異。
算完後,他提着筆,看着紙上滿滿的數字,露出似哭非哭的神情。
其餘人離得遠,又都在心底驗算紀子期所講的方法,包括西烈墨在内。
因而無人留意到此時的西之棟,那滿身的銳氣已失,全然已是個無措的孤苦老頭。
站在對面的紀子期,和一心隻在她身上的杜峰,卻清晰地感受到西之棟已失去了鬥志。
殿内一時安靜,紀子期正考慮着要不要打破僵局時,對面的西之棟突然開聲:“陛下,大王,今日之鬥數,老夫,認輸!”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認輸?這兩個字,将殿中一衆官員和西烈墨從解題思路中驚醒過來。
西烈墨反而松了口氣,此時的他,以為自己的夫子,西羌的國師大人,終于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了。
一衆官員卻驚住了。
這才過了第一題而已,後面還有兩局,雖說紀子期先勝了一局,可未到最後,這結果誰能說得清?怎麼會這麼快就認輸?
不認輸又能如何?西之棟心下悲涼,兩題一出,高下立現,再堅持下去,不過是輸得更慘而已!
如若他今年隻有四十,或許明知輸,他亦會繼續鬥下去。
輸了又如何?他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可如今,他已經六十了,身子早就一天不如一天,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這二十年來,為了複仇,他兢兢業業,窮思竭慮,早就掏空了身子。
黎國地宮被破後的一連串事件,到最後西烈墨的執意議和,成了壓倒他苦苦支撐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西羌來到黎國,再到這殿前鬥數,已是油燈枯竭前的回光返照。
再鬥?再鬥下去有什麼意義?
他本來隻是想趁着離開人世前,再證明一下自己。
結果老天連這個機會也不給他,非要他含恨而終!
一股腥味從他口腔内湧上來,西之棟硬生生地将它咽了下去。
“陛下,大王,老夫身子有些不适,望陛下和大王批準,讓老夫先回别館休息!”
西之棟的面色呈現一片死灰色,像個将死之人。
此時皇帝陛下和西烈墨均留意到了,“國師大人年歲已高,又長途跋涉,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今日勉強抽出時間來與我黎國進行術數切磋,實乃我黎國之幸!”
皇帝陛下的一句話為今日的殿前鬥數劃上了休止符,“來人,送國師大人回别館,傳禦醫立馬過去查看!”
“是!”身邊大太監領命而去。
西之棟道過謝,轉身步履蹒跚地離開了大殿。
背影是無法言說的凄涼。
鬥數用的桌椅筆墨擡下去後,立馬又恢複了歌舞升平。
剛剛的鬥數,好像隻是一場空而已。
可怎會是一場空?或許無人記得西之棟離去時的蕭索,所有人卻都記住了那個氣度無雙的紀子期。
不少家中有優秀子侄的,暗自悔恨自己的有眼無珠,否則說不定這麼優秀的女子就是自家的了。
于是看向杜峰的眼神充滿了羨慕。
然後順着杜峰的眼光,便看到了正與他視線糾纏笑容甜美的紀子期,一臉小女兒嬌态,與剛剛殿上鬥數的淡定風華完全不同。
唉,那些人搖搖頭,算了,早就沒機會了!瞎癡心妄想啥!
轉而與身邊人細細談論起場上的舞姬來。
紀子期以為這次的西羌議和之事,就這樣告一段落了。
哪知晚宴結束後,西烈墨卻突然離席,當着黎國衆官員和西羌使臣的面,跪在了大殿中央。
殿中頓時沸騰一片,這什麼意思?
皇帝陛下也楞住了,“大王,快請起!”
西烈墨跪地不起,“陛下,本王曾說過黎國聞名的不隻歌舞,還有術數。但最聞名天下,且令本王心心向往的,便是黎國的掌珠公主!
因此,本王懇請兩國聯姻,将掌珠公主嫁與本王為後!”
“什麼?”“不是吧?”“他居然想娶掌珠公主?”
群臣忍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皇帝陛下的面變得很難看,皇後娘娘的面色變得更難看。
那個從小被捧在掌心裡長大的掌珠,連公主府都已早早蓋好,怎會舍得讓她去那苦寒之地受苦?
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讓自己淵兒受傷的罪魁禍首?
他可以因為黎國百姓,和眼前的男人議和把酒言歡,但怎能接受他成為自己的女婿?
皇帝陛下心下十分不痛快,面上卻不能直接表露出來,隻淡淡道:“大王能看上掌珠,是掌珠的福氣。
不過今日是兩國議和之慶功宴,議和之外的事莫提了。”
一旁的大太監立馬大聲道:“散—席—”
西烈墨似乎早已預料到此結果,自如的從地上站起了身。
皇後娘娘看着他不卑不亢的氣度,心裡憤怒之餘,又有些可惜。
若他不是西羌的大王,若他不曾讓自己的皇兒受傷,以他的容貌與氣度,還真是配得上自己的掌珠!
隻是,她怎麼會舍得讓自己的掌珠去異族受苦,一生都與自己無法再見上一面?
甚至于,皇後娘娘看了一眼西烈墨,這個男子,怎會願意永遠屈居黎國之下?
若掌珠嫁過去,萬一兩國戰事再起,讓掌珠如何自處?
紀子期卻怔怔地看着西烈墨,想起了在南安和南臨兩次遇到西烈墨,他看掌珠時,那莫名的眼神。
那時候,不,或者說,在更早前,他就已經知道掌珠的存在了吧。
紀子期心下唏噓,隐約的有些替掌珠擔心。
這個男人,他的手段和心機,她和掌珠都十分清楚的很。
若他早已盯上了掌珠,掌珠又如何能逃得脫?
——
回到蔣府後,紀子期被拎到了蔣大師書房。
“小雪,給太爺老實說清楚,你這術數水平到底到什麼程度了?”蔣大師一副嚴肅的表情。
“這個,太爺,小雪也不是很清楚!”紀子期有些無奈道。
蔣大師皺眉:“那你這一身術數水平,從何處習得?”
紀子期心中突的一下咯噔,“這個,小雪也不知道如何說!”
蔣大師面上滿是懷疑:“不知道如何說?”
“就是,一看到,就覺得會解的感覺。”紀子期吞吞吐吐地解釋。
蔣大師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銳利起來,這世上,難道真有人天生就懂術數不成?
他知道他的曾外孫女天份很高,如果遺傳自他,然後青出于藍,也解釋過去。
可今天一連兩題,均是連他都解不出題,她又是如何知曉解出思路的?
除了用生來就懂,老天恩賜來解釋外,蔣大師實在是不知道如何來解釋紀子期這逆天的術數才能!
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些惶恐,那水盈雙眸中,盛滿了不安。
蔣大師看着她嫩生生的臉,光潔的額頭,稚嫩的容顔,歎了口氣。
這個懂事乖巧、大氣又淡定的少女,何時有過這麼不安?
“小雪,”蔣大師語氣放緩,“太爺沒别的意思,隻是想确認一下。
或許這世上真有些人在某方面異于常人,好比小風之異能,你或許是在術數方面有超于别人的天賦。”
紀子期暗中籲出一口氣,呵呵陪着笑。
“那十二月的三等術師考試,你打算去參加嗎?”蔣大師問道。
“小雪想去,太爺您覺得如何?”紀子期小心試探道。
蔣大師點點頭,“想去就去。沒必要為了别人可能的閑言閑語,隐藏你自己的才能!”
“是!”紀子期放松下來。
蔣大師看着推開書房門離開的紀子期背影,如同當初的蔣靈一般,心中暗道:老夫不管她是誰,老夫隻知道她現在是我的曾外孫女。
西烈墨當着衆官員請求聯姻的消息,皇帝陛下、皇後娘娘和黎淵,均很有默契地沒有告訴掌珠。
在他們的心目中,這本是不可能同意的事情,何必說出來多添煩憂?
然而在場那麼多的宮人太監在,皇帝陛下又未曾明令禁止此事說不得,于是很快這消息就傳到了皇宮的每一個角落。
侍侯掌珠的宮人,見她這兩日有些悶悶不樂,便将這事當成笑話講給了掌珠聽。
“公主,聽說那西羌大王,被您的美色傾倒,昨晚的時候,當着文武百官和西羌使臣的面,向陛下請求聯姻,被陛下婉拒了。”
西烈墨?掌珠腦中浮起那雙讨厭的眼,忍住湧起的不舒服,将他甩出了腦海。
哼?那個讨厭的男人,才懶得理他!
父皇母後連派都不派人告訴她一聲,想必心裡定是打定主意不會同意的了。
掌珠将這消息抛在腦後,無聊地倚在欄邊,看那水池裡的薄薄的冰下,緩慢遊動的紅色錦鯉。
離十二月初一沒多少日子了,她與紀子期約了明日再去集市轉轉,多聽些商戶的意見。
她曾說她很羨慕紀子期,不光是她得到了他的愛,還因為她可以如此的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掌珠自己,就好像現在那薄薄冰下的紅色錦鯉,看似自由,實則隻能在一處狹小的範圍内活動。
她何時,才能有自己的天空呢?
這時的掌珠,突然想到了西烈墨,想到了西羌那廣闊的世界。
她不由坐直了身體,眼裡射出奇異的光芒。
“準備一下,本公主現在要去母後那。”
皇後殿。
“不行!母後絕不同意!”皇後娘娘的聲音激烈,帶了幾分平時沒有的激烈。
掌珠的聲音卻很平靜,“母後,掌珠身為黎國公主,皇室中人,本就有義務要為這黎國百姓謀福祉。
西羌大王西烈墨絕非泛泛之輩,相信母後見過後,心中一定同掌珠一樣的想法。
他雖與父皇訂下了二十年互不侵犯的契約,可若西羌一旦強大起來,掌珠相信,他絕不會本分地遵守這約定。
這天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西烈墨絕不是那等為了堵住天下人之悠悠衆口,而墨守陳規的人。
向來國與國之間友好解決争端,最有效和直接地方法,便是聯姻!
掌珠何嘗願意離開父皇和母後,但掌珠認為,身為皇室兒女,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忘了自己的責任!”
一旁的皇帝陛下也是滿臉不贊同,“掌珠,你能這樣懂事,父皇十分欣慰。
但若父皇的天下,要用你的幸福來成全,父皇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父皇,母後,您們眼中,掌珠的幸福是什麼?”掌珠幽幽道:“找個對掌珠一心一意的,生幾雙兒女,在父皇母後的庇護下。
将來在皇兄的庇護下,在公主府裡安度一生嗎?”
皇後怔怔道:“生為女人,難道不都是這樣嗎?難道你還想學那男子上場殺敵,或出入朝堂?”
“如果可以的話,掌珠想!”掌珠堅定道:“可掌珠明白,這不可能!
這天下将來是皇兄的天下,掌珠現在不想讓父皇為難,将來亦不想讓皇兄為難!
可掌珠有掌珠的想法!之前的南秦之行,子期在掌珠面前展現了一個不一樣的女人的世界!
不用上場殺敵,不用出入朝堂,一樣可以為天下百姓謀福,為父皇分憂!
掌珠始終記得子期說過的一句話,她說:這百姓為惡還是為善,端看他們的肚子,飽了是羊,餓了便是狼。
制止戰争的方式,可以不是以暴制暴,而是發展經濟。
倘若這天下的百姓都能吃上飽飯,誰還願意去參軍打仗,誰來會來對我黎國虎視眈眈?
西羌亦如此,果是掌珠嫁過去,将黎國所學,黎國之長處,在西羌推廣開來。
西羌百姓不再餓肚子了,他還會願意來侵占我黎國嗎?
父皇,母後,契約随時可以毀,而經濟的發展,才是真正的阻止戰争的最有效的辦法!”
皇帝陛下看着這樣侃侃而談的掌珠,既驕傲又心酸。
他的掌珠,一向大氣,這不到半年的磨煉,現在更是有如此豁達的兇襟和獨特的見解!
對感情,亦能拿得起,放得下!若生為男兒,隻怕比淵兒還要優秀得多!
皇帝陛下想起自己還未從情傷中走出來的皇兒,又忍不住歎息一聲。
皇後娘娘亦有些陌生地看着這樣的掌珠,她的女兒,何時起,竟已有了國母風範?
這樣的女兒,這樣的氣度,這黎國,哪有男子能匹配得上,壓制得住?
若沒有,強行婚嫁的結果,亦隻能讓她郁郁一生。
皇後娘娘身為過來人,十分清楚一個優秀的女人,心中向往英雄和被征服的情結。
她相信她的掌珠,那麼驕傲的掌珠,更是甯缺勿濫!
所以,她才願意放棄一樣,而選擇另一樣嗎?
既然這天下找不到能征服她的男人,就讓她來征服這天下吧!
“掌珠,你想清楚了嗎?”皇後盯着掌珠那同她相似的容顔,淡淡問道。
掌珠美麗的鳳眼裡,突然射出動人光芒,她輕點頭,明明那麼輕,卻像山一樣沉,壓在了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心中。
“是的!父皇,母後,掌珠已經想清楚了。掌珠想見見那西烈墨,如若他同意掌珠的想法,支持掌珠的做法,掌珠願意下嫁于他!”
待在别館裡的西烈墨,好似知曉當他向皇帝陛下提出聯姻請求被婉拒後,掌珠公主會召見他一般,一整天在别館裡,哪也沒去。
在掌珠身邊的宮女過來時,整整衣衫,立馬随她去了公主殿。
反倒是掌珠未預料到他會來得如此之快,有些措手不及。
忙吩咐人在接見的殿裡挂上了一層厚重的珠簾。
如此雖有些失禮,但掌珠生怕自己一見到他放肆的雙眼,就忍不住想反悔自己在父皇母後面前的信誓旦旦。
“大王,這邊請。”前面的宮女微紅着臉,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伸出一雙纖纖玉手作指引的動作。
看來掌珠公主身邊的人調教得還不錯!
西烈墨想起那雙看向他美麗又憤怒的鳳眼,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公主,西羌大王到了!”
西烈墨以為他會與掌珠見上一面,卻沒想到居然是一層厚重的珠簾。
“你先下去吧。”珠簾後傳來掌珠清冷動聽的嗓音,“大王,男女授受不親,請恕本公主失禮了!請坐!”
西烈墨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地坐在了掌珠為他特意準備的椅子上,正對着珠簾。
珠簾很厚,從外面看什麼也看不到,從裡面看出來,也隻能看到隐約的人影。
掌珠看那模糊的人影矮了下去,猜想他應該已經落座了,直接進入了正題,“想必大王已經清楚,本公主與大王見面所為何事?”
西烈墨端起前面的茶盞雙眸微垂,看了看那碧綠茶水中自己的倒影,然後輕輕抿了一口,“不知公主召見本王,所為何事?”
這是明知故問?掌珠噎了噎,壓下升起的厭惡,“聽說大王向父皇請求聯姻了。”
“皇帝陛下拒絕了!”西烈墨放下茶盞,絲毫不像是求親被拒的受挫男子,身子略往後仰,好似在自家王宮中一般自在。
掌珠一口氣卡住,這什麼意思?意思是說,父皇拒絕了,他就放棄了?
那自己召他來見面,想同他約定若她嫁過去後,莫要将她束縛于皇宮的念頭,不就是自作多情了?
掌珠咬咬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就這樣讓他走?又有些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
主動提及?她黎國公主的臉面置于何地?
“公主召見本王,是否想告之本王,關于聯姻之事,還有商讨的餘地?”西烈墨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掌珠隐隐覺得那聲音裡,好似帶了一絲笑意。
掌珠吸口氣,下定了決心,“如果大王能夠同意本公主的條件,聯姻之事,本公主可以說服父皇同意!”
“條件?”西烈墨将這兩個字在口腔裡咀嚼片刻,嘴角興起一絲玩味,“公主但說無妨,本王洗耳恭聽!”
掌珠聲音清脆而堅定:“聯姻後,希望大王莫要将本公主困于後宮,本公主不會插手朝政,隻希望能為西羌百姓獻上一兩分微薄之力!”
“不想困在後宮,不願插手朝政,隻想為百姓謀福?”西烈墨眼裡浮現淡淡笑意,“公主打算如何做?”
掌珠道:“本公主正與術師協會紀小姐,共同策劃推動商行發展事宜,紀小姐的本領相信大王您十分清楚。
本公主雖不及她,但若能學到一二,相信對西羌的未來必定大有裨益!”
“以公主之身份,心中宏願在黎國亦能實現,為何要到西羌?”西烈墨雙眸微垂,目光觸及桌上茶盞,裡面神色看不分明。
因為如此才能兵不刃血,不戰而屈人之兵,才能換來我黎國世代安康!
“這黎國的未來是皇兄的,而黎國的民間已有了紀小姐,本公主不願與之争奪,亦不願屈居二人之下!”
掌珠淡淡道:“西羌地大,大王治國有道,百業正興,正是本公主一展所長之所!”
“這樣啊…”西烈墨雙眸緩緩擡起,裡面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似欣喜又似沉痛,說完這三個似自言自語的字之後,便陷入了沉默。
掌珠咬着下唇屏住呼吸等着他的答複,殿内靜得能聽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
良久,珠簾外那男子身影站了起來,向着掌珠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若公主能答應本王一個請求,本王便答應公主之所願。”
那聲音很近,好似在耳邊一般,低沉又悅耳,帶着淡淡的魅惑。
掌珠隻覺是自己的心跳好似快了幾分,下意識問道:“什麼請求?”
然後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挑開了珠簾,西烈墨那張俊美無雙的臉,放大出現在了掌珠面前。
“你!”掌珠先是一驚,接而大怒。
她未料到西烈墨如此大膽,未經允許便自行挑開了珠簾,緊抿的紅唇微啟,正欲喚人。
卻見西烈墨邪魅一笑,放肆的暗沉雙眸緊緊鎖在她驕傲美麗的臉上,“若公主讓本王見上一面,本王便如公主所願。”
掌珠欲喚來人的聲音卡在喉間,氣得渾身發抖。
現在不給看也已經看過了,若喊人來拉了他出去,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掌珠咬着唇,淩厲的鳳眼瞪着他,帶着憤怒:“大王現在既已看到了,還請遵守您的諾言!”
然後頭微偏,下了逐客令,“大王,請您出去。”
西烈墨卻保持着先前挑簾的姿勢不動,輕笑道:“看是看到了,但還沒看夠!”
掌珠被氣得渾身顫抖,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何曾有人在她面前說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大王,請自重!”
西烈墨眉一挑,“本王不過是想多看自己未來的王後兩眼,何來不自重之說?”
掌珠咬牙切齒,“大王,黎國與西羌還未訂下婚約,請大王注意自己的措詞!”
“公主剛剛不是已經親口允諾了嗎?難道是本王理解有誤?”西烈墨嘴角微翹,那欠揍的語氣和神情,即使被暴打一百遍也不能解掌珠心頭之恨。
她恨恨盯着他,西烈墨看着她眼裡憤怒的指控如燃燒的火焰般,襯得她本就絕美的臉龐更是美的驚心動魄,不由有些癡了。
那眼裡赤裸裸毫不遮掩的侵略欲望,令掌珠再也無法忍受,她厲聲喚道:“來人!”
西烈墨有些可惜地想道,看來真生氣了!
然後收回手,放下了珠簾。
與此同時,一位宮人應聲而入,“公主,有何吩咐?”
“送客!”掌珠毫不客氣道。
西烈墨走後,掌珠仍有些餘怒未平,想着自己的決定,又想着那人的無賴,差點就想放棄了。
掌珠閉上眼,深吸兩口氣!以後若嫁到了西羌王宮,少些與他見面就是。
聽說他宮裡已有四位大王妃,八位小王妃,還有數十名美人兒,這一排下來,一個月頂多能見上一面,忍忍也就過去了。
不過這西烈墨年歲比皇兄還長,納妃也早,登上王位兩年後,後宮居然仍無所出!
看來這人某些方面是有問題的!掌珠有些惡毒地想道。
西烈墨并不知道掌珠在背地裡詛咒及懷疑他某些方面的能力,他的心裡早就被終于見到掌珠真人真容這件事帶來的歡欣給填滿了。
真的是同他想像中的一樣!又驕傲又美麗,除了做他西烈墨的王後,這世上還有誰能與她匹配?
掌珠,果然是為他而生!
西烈墨嘴角浮起迷人笑意,忍不住便想将這個消息與國師西之棟分享。
卻被西之棟的貼身小厮攔住了,“大王,國師大人說他需要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擾!”
一個小厮居然敢對一國之大王說出如此之話,做出如此之舉動,莫不是活膩了?
西烈墨卻好像習以為常,他斂去笑容,眉頭微皺,“國師大人今日可曾出來過?”
“不曾。”小厮恭敬道。
“可曾喚你進去過?”
“未曾。”
西烈墨面色大變,“快進去看看!”
小厮有些猶豫,“國師大人交待……”
西烈墨厲聲道:“交待什麼?國師大人年歲這麼大,一天未曾出門,亦未曾讓人進去,還不給本王滾進去瞧瞧出了什麼事?”
以往的西烈墨因為西之棟的關系,對西之棟身邊的人一向和顔悅色,何曾發過這麼大的火?
那小厮被驚到,顫聲應道:“是!大王!”
然後慌不疊轉身推開了門。
卻見國師大人平躺在床上,被子蓋至頸部,雙眼緊閉,一副安睡的模樣。
小厮松了口氣,“大王,國師大人正在休息中!”
西烈墨恨不得一腳将那小厮踹開,他狠瞪了他一眼,擡腳跨進了屋。
小厮被他瞪得身子縮成一團,跟在西烈墨身後進去了。
“國師大人,國師大人。”西烈墨走近床邊,見到西之棟雙眼緊閉,眼睑下一片青灰,整張臉呈現死白色,心下大驚,輕喚了兩聲。
躺在床上的西之棟一動不動。
西烈墨伸出一隻手指頭,顫抖着放在西之棟鼻子下,然後面色慘白,後退兩步。
原來西之棟已經沒有了呼吸。
西之棟在西羌的地位,僅次于大王西烈墨,能跟在他身邊的人,聰明伶俐自是不在話下。
那小厮之前因對西之棟過于崇拜,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當成了聖意一般嚴格執行。
是以先前一時未想到其中不妥之處。
如今一見西烈墨動作和神情,再看看床上睡了一夜一日的西之棟,心知大事不妙,慌忙跪了下來。
西烈墨看着床上的西之棟,面色幾變,終是歎了一聲,聲音沉痛:“阿從!”
“屬下在!”一人應聲而入。
西烈墨沉聲下令:“立馬飛鴿傳書回國,國師大人殁,舉國守喪三日!”
阿從先是被國師大人殁吓到,接着又被舉國守喪三日驚到。
這舉國守喪,隻有皇族中至高無上之人如大王王後或嫡出的王子公主去世,才能享受的最高禮遇。
阿從略一恍惚後,看到西烈墨掃過來的冰冷眼神,忙應道:“是!主子!”
西之棟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蔣大師紀子期以及杜峰耳中。
紀子期已經從蔣大師處得知了西之棟生平,聽到此消息後在心裡略略可惜了一下。
杜峰收到消息後,心中冷笑道:死得好!敢派人暗殺期期,就這麼死了算是便宜你了!
——
西羌議和之事已過,按西烈墨的計劃,大約會在黎國過完元宵之後才動身回國。
不過這與紀子期和掌珠已經沒有關系了。
昨日與西烈墨談妥後,收拾好心情的掌珠便将此結果告之了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
皇後仍是不允,皇帝陛下看着自己的女兒,心知這黎國已難困住她,便默默點頭應允了。
原本今日就該開始商議兩國聯姻之事,不過西羌國師西之棟突然離世,此時不好再議親事,雙方決定推遲半月後再議。
這一切對掌珠來說沒有絲毫影響,本就是政治聯姻,自有皇宮中禮部專門來辦妥此事。
她隻需要在需要她出現的場合和時刻依時出現便可以了。
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和紀子期一起完成這次的計劃。
紀子期卻對掌珠應下西烈墨的婚約有幾分不認同,“公主,您何須犧牲自己的幸福來護住黎國的安定?”
掌珠輕輕一笑,那笑意帶着幾分虛幻,“子期,我曾同西烈墨道,這黎國有了皇兄和你,無我發揮之所。
這話雖是騙他,卻亦有我幾分真心在裡面。幸福二字,對于一個普通女子來說,也許太容易不過。
可我身為公主,早已明白這世上之事,不可能兩全齊美。
上天既給了我這份心性,這份尊榮,總會讓我在某些方面無法完整。”
掌珠的目光轉回到紀子期身上,“子期,我不僅欣賞你,羨慕你,亦嫉妒你。
這世上能像你這般兩全的女子,實在太少。我怕我若留在黎國,得不到想要的幸福,終有一天會忍不住奪了你的幸福!”
明明說着狠毒的話,紀子期卻聽得心酸,輕輕道:“公主,您不會的!”
掌珠突然展顔大笑,笑得釋然和開懷,轉而又歎了一口氣,“這世上,怕隻有你最懂我了。你既懂我,又何必勸我?”
“公主,正因為民女懂您,所以才希望您能得到幸福,莫要為他人而犧牲自己!”
“作為女子的幸福,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到,但作為公主的幸福,已經在眼前了。
我無法為了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女子的幸福,而放棄掉眼前作為公主幸福的機會!”
掌珠幽幽道:“西烈墨已同意不困我于後宮,這一點對我來說,已足夠了。”
她轉過頭,對着紀子期微微一笑,“子期,我心意已決,你莫在相勸了。現在你能幫我的,便是讓我快速成長。
我年歲已不小,西烈墨亦已二十有三,聯姻細項一談妥,很快就會到出嫁之時了。”
紀子期壓下心頭酸澀,輕輕笑道:“是,表兄。”
兩人對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談笑間,離兩人不遠處突傳來一陣騷動。
紀子期與掌珠二人約定的時辰有些晚,茶樓裡的人并不多,因而這騷動便格外明顯。
一個紅衣張揚的嬌小女子,正對着攔着她的杜樂拳打腳踢。
因對方是女子,且心儀的阿玉就在邊上,杜樂不好還手,隻得不停躲閃。
那嬌小女子正是葉小嬌,見眼前的瘦高個男子雖閃躲不停,卻始終攔着不讓她過去。
發起怒來,抓住他手臂,就欲咬下去。
一旁的阿玉手中劍鞘一伸,葉小嬌張着的嘴便咬到了那劍鞘上,隻聽得牙齒咯嘣一聲響。
杜樂都忍不住替她呼痛。
葉小嬌果然痛得龇牙咧嘴,她一手捂着唇,淚眼汪汪,一雙大眼睛狠狠瞪向阿玉。
阿玉身為女子,自無男子憐香惜玉之心,對葉小嬌控訴的眼神毫不在意。
葉小嬌知道踢到了鐵闆,暗中将這兩個油鹽不進的家夥咬了一遍又一遍。
眸一轉,見到紀子期與掌珠眼光正好看向這邊,眼珠子一轉,大聲喊道:
“紀小雪!本姑娘知道是你!你為何躲着我?”
紀子期也認出那嬌小的女子,便是那日對着杜峰背影大喊“我叫葉小嬌”的女子,聽得她此言,吓了一跳。
話說她扮成男子以來,除認識的人外,幾乎無人能在第一眼就認出她是女子的身份。
可這葉小嬌不過同她見過一面,居然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紀子期朝杜樂使了個眼色,杜樂手臂收回,身子一側,讓出了路。
葉小嬌頭微揚,鼻孔朝天哼了一聲,趾高氣昂地走了過來。
經過杜樂和阿玉身邊時,還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紀子期允許了葉小嬌進來,卻沒允許跟着她的幾個仆人進來。
那幾人一看杜樂與阿玉氣勢,便知不是對手,隻得乖乖立在一旁,心急地看着自家小姐。
“紀小雪!我約你你為何爽約?”葉小嬌走到二人身邊,對着紀子期氣沖沖道。
“你為何斷定我是紀小雪?”紀子期奇道。
葉小嬌呵一聲,帶着幾分得意,“我派人在蔣府外面守了幾天,今早終于看到你出門,便悄悄跟了去。
後來見你入了一間客棧後,便不見了人影。”
葉小嬌将她上下一打量,“你扮男人還真是挺像樣的,居然連我葉小嬌也瞞過去了。
隻可惜,你換了裝,你身邊的侍從并未換裝,若有心盯着你,還是能認出來。”
說着又哈哈兩聲笑,“剛剛我一使詐,喊了聲紀小雪,你就自動招認了。”
一席話說得紀子期和杜樂雙雙汗顔。
杜樂自認功夫高強,對這跟蹤與反跟蹤之事了如指掌,哪知居然被個小丫頭給鑽了空子。
其實這事還真難怪杜樂,杜樂一向防的是懂功夫的人,葉小嬌所派去的,隻是家中普通下人。
多往蔣府瞟兩眼,也隻會被認為對蔣府中人有些好奇。
畢竟那裡面住着術數北鬥蔣大師,黎國第一位一等女術生名動天下的紀小雪,堪與掌珠相媲美的絕色美人紀小雨,還有據說擁有過目不忘神奇能力的紀小風。
這幾個月來,蔣府外頭經常會有些好奇的老百姓來窺探,府中一衆人等已見怪不怪了。
因而葉小嬌派去的那個尋常下人,便被忽視了。
紀子期汗顔的是,她自認變裝了得,不會教人輕易認出,卻忽略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杜樂。
若是有像葉小嬌這樣的人,專門盯着她,很快就露出了馬腳。
這一刻,紀子期對葉小嬌還真是有幾分感激。
葉小嬌卻對她的走神很不滿意,“紀小雪,我先前約你,你為何不赴約?”
“約我?”紀子期想起臨去宮前收到的那封信,當時走得匆忙,回來後又一時忘記了。
“抱歉,葉小姐,前幾日我有事不在府,回來後一時忘了此事,請問葉小姐找我有何事?”
“我要和你挑戰!”葉小嬌下巴擡得高高的。
“挑戰?”紀子期眉一揚,“為何?”
“我看上了你的男人,倘若我勝了你,你便将他讓與我!”
葉小嬌說這話的神情,好像看中了一件好看的衣裳或珠钗,想讓人相讓般,無絲毫的扭捏。
紀子期楞住了,掌珠楞住了,一旁的杜樂也楞住了。
紀子期看着她撅起的小嘴,忍不住笑道:“不知葉小姐打算如何與我挑戰?”
“如何挑戰?”葉小嬌眨眨眼,也楞住了。
驚愕的掌珠忍不住笑出聲,原以為是頭會咬人的小母老虎呢,原來是隻剛出生的小崽子,光會張嘴吓唬人,連牙都沒有。
聽到笑聲,葉小嬌有些不高興了,下巴一擡,“本小姐不管,反正你的男人我看上了。
你要是不讓的話,本小姐就搶。要是搶不過,那就共侍一夫,本小姐為大你為小!”
紀子期剛剛正要喝口茶潤潤嗓子,聽得此言,手一抖,茶水倒了出來。
“葉小姐,你多大了?”她忍着笑問道。
“十五!”
“嗯,我十六了,我年歲比你大。”
葉小嬌以為她說的是共侍一夫為大為小的事情,一咬牙,“既然你年歲大過我,那你為大,我為小好了!”
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可愛!紀子期忍不住大笑出聲,“那叫聲姐姐來聽聽!”
“姐姐!”葉小嬌以為她同意了,高興地喚了一聲,“你同意了?”
“唉!”紀子期大大地應了一聲,轉而笑眯眯道:“同意?同意什麼?”
“同意咱倆共侍一夫啊!”
“小嬌妹妹,姐姐我還未嫁過去呢,這同不同意還輪不到姐姐我作主啊!”紀子期笑吟吟,“這事得去問杜将軍!”
葉小嬌反應過來,怒道:“紀小雪,你耍我?”
紀子期輕笑道:“怎麼會呢?小嬌妹妹,我年歲長過你,你喚我一聲姐姐公平得很啊!”
“是嗎?”陰恻恻地男聲響起。
紀子期拿着茶盞的手又一抖,擡頭卻見杜峰正在不遠處,沉着一張臉,兇狠地盯着她。
在他旁邊的,正是西羌大王西烈墨。
掌珠亦随着聲音望了過去,正好撞進西烈墨幽深的眼裡,心中一緊,别開了眼。
紀子期看着杜峰的眼神,頭皮一麻,忙露出讨好的笑容,嬌聲道:“杜峰,你什麼時候來的?”
一旁的掌珠幾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别說紀子期現在身着男裝,就算她身着女裝,一行人除杜峰外,從來隻見過她從容淡定的一面,何時聽她用如此嬌滴滴的語氣說過話。
“在你們剛剛姐妹情深的時候。”聲音冷冷,聽不出多的情緒,姐妹情深幾個字,杜峰故意咬得重重的。
紀子期心中卻一咯噔,這厮生氣了!
她正想解釋,旁邊的葉小嬌卻歡呼一聲,小跑到他身邊,“杜将軍,我是葉小嬌,前幾天你從馬蹄下救過我,還記得嗎?”
“不記得!”冷酷的聲音。
葉小嬌噎住了,按正常來說,就算不記得,禮貌上來說,也會問一問“不知小姐指的是哪一次”或“原來是小姐你”等等之類的。
哪會直接說“不記得”将對話堵死?
可葉小嬌是誰,隻略一楞,立馬擺出受傷的表情,嬌嗔道:“就是幾天前迎接西羌使臣團時,小女一時不慎被人擠了出去,驚了馬,差點死于馬蹄之下。
若非将軍出手相救,小女恐怕已與家人天人永隔。這話本子上都說:救命之恩,應當以身相許!小女願伺候将軍您!”
一衆人聽得張得了嘴,這葉小嬌,也太大膽了,當着衆人面,直接表示願意以身相許,侍候人?
葉小嬌的仆人,更是捂臉無顔以對:大小姐,您确定您懂什麼叫侍候嗎?
“謝小姐厚愛,本将軍已訂婚了,以後後宅之事自有夫人操勞。”杜峰淡淡拒絕。
“真的嗎?”葉小嬌喜道:“剛剛姐姐已經同意了!”
“是嗎?”杜峰冷冷地掃向紀子期。
“不是!不是!”紀子期被他冷風掃過,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忙不疊走過去,擋在二人中間,生怕那紀小嬌又出什麼驚人之語。
葉小嬌生氣了,“紀小雪,你當真說話不算話?”
紀子期呵呵道:“葉小姐,那個,剛剛我是看你年歲小,與我妹妹小雨相仿,生得又可愛,真是将你當成妹妹,别沒的意思!你可别誤會!”
“你,你們倆,合夥欺負我!”葉小嬌咬着唇,眼紅紅的,泫然欲泣。
紀子期看着葉小嬌欲哭不哭的神情,有些心軟,扭頭偷瞟一眼杜峰,卻見那厮對着她輕哼了一聲,擺明很不爽的樣子。
紀子期心中怒吼,她才是最該生氣最該哭的那個好不好!
一個自個招來桃花,一個想搶她男人,明明她才是最冤的,為何最後變成了都是她的錯?
紀子期雖對葉小嬌有些不舍,但明顯哄回自己男人這件事更重要。
當下也不理了,拱手對着掌珠與西烈墨道:“公主,大王,民女先告辭了。”
說着牽着杜峰的手就往外跑去。
杜樂識相地攔住了欲跟着一起出來的葉小嬌。
杜峰氣得牙癢癢,這小丫頭片子,居然在她背後,随便與陌生女子姐姐妹妹地喚得親熱,怎麼的,想将他推出去?
他惱歸惱,還是任由紀子期牽着他走了出來。
走出茶樓後,街上人很多,紀子期現在還穿着男裝,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手牽着手,引來不少人異樣的眼光。
紀子期反應過來後,便想松開杜峰的手。
誰知那厮卻将她的手抓得更緊,并将她拉向自己。
紀子期掙脫不得,隻得由着他,小聲道:“杜峰,追風呢?咱們騎馬離開好不好?”
“怎麼啦?不想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那話語裡是隐藏不住的酸意。
什麼跟什麼嘛?紀子期有些哭笑不得,“杜峰,我現在扮的是男子!”
“那又如何?”杜峰不以為意。
紀子期翻個白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行,反正她現在着的是男裝,沒人認得出!就算被人诟病,也是沖着杜峰!
這一想,幹脆将手伸進他臂彎裡挽住他,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于是,路人的眼光更是毫不避忌地開始用厭惡的神情來打量了。
紀子期一手擡起遮住臉,對那些目光視而不見,心裡惡作劇地想到:小樣,看你能忍多久!
沒一會,杜峰果然有些受不住了,手伸到唇邊吹了個哨子,追風立馬就跑了過來。
他用力摟住紀子期的腰,緊得她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然後跳上馬,往紀府的方向跑了去。
身後的男子渾身僵硬,好像還在生氣。
紀子期咬緊下唇,想着等會如何哄他,最多,嗯,就幫他那個吧。
這一想,面上就躁熱得不行。
一恍神間,兩人已到了紀府,紀子期被杜峰拉進了房間裡。
這一次,杜峰并未向往常一樣,兩人單獨相處時,總是迫不急待将她摟在懷裡,死命纏綿。
反而倒退幾步,眯着眼将紀子期上下掃量,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許久,杜峰冷淡又危險的聲音響起:“知錯了吧?”
紀子期忙點頭,咬着下唇可憐兮兮道:“知錯了!”
那快速點頭的樣子惹得杜峰差點想發笑,強忍着闆臉道:“哪錯了?”
紀子期大聲道:“以後若有人想與我做姐妹,我一定要義正嚴詞拒絕:杜峰是我紀子期一個人的相公,誰也不許搶!”
杜峰心中滿意萬分,面上仍強裝嚴肅,“既然知錯了,可願意接受懲罰!”
“願意願意!”紀子期眨着眼,嬌聲道:“相公,我錯了!”
“行!願意接受就好!”杜峰雙眉一挑,“相公要沐浴了,去打水!要熱一些!”
現在大白天的要沐浴?然後要她去打水?紀子期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子。
見他雙眼眼神一變,忙道:“那我去打水了!”
好在現在是冬天,廚房裡時時備着熱水,不用紀子期動手燒水。
當她拎着木桶,吃力地往房裡拎時,廚房阿天不忍了,“少夫人,小的來幫您吧!”
“不用不用!”紀子期慌忙擺手,“阿天,你忙你的,若需要你幫忙,我再喊你。”
那厮明顯生氣想折磨折磨她,她要是敢讓阿天幫忙,指不定他會更生氣!
小氣鬼,小肚雞腸,混蛋,衰人…。
許久未做過勞力的紀子期,提了兩桶水後,累得氣喘籲籲,渾身無力。
終于将水打滿,卻見那厮伸手摸摸水溫,略帶嫌棄地道:“冷了點!這次就這樣吧!”
這次就這樣吧?什麼意思?難道還打算有下次?
紀子期忍不住火起,正想開聲質問,卻見杜峰已将外衫脫了下來,很快就隻剩裡衫了。
她呆住:“你幹什麼?”
“沐浴!”杜峰慢條斯理道,然後斜睥她一眼,帶着莫名的神色道:“又不是沒見過!”
她何時見過?紀子期欲怒,突覺得眼前這一幕,有幾分眼熟。
轉而想起初到天涼軍中,被迫去他帳下做小厮後,第一件差事,便是替他打水讓他沐浴,然後幫他擦背。
紀子期突然張大嘴,這厮,不會是因為她今天着男裝,想着舊事重演吧?
就在她想着的當口,杜峰已脫得隻剩下一條裡褲了。
赤裸的上身線條分明,肌肉凹凸起伏,能看到結實的八塊腹肌,以及往下延伸的人魚線一角,混和着野性的力與美。
紀子期看得口幹舌躁,忍不住吞吞口水,想移開眼又舍不得移開。
杜峰一腳跨入浴桶,一邊朝她勾勾手指,“過來,幫你相公擦背!”
這厮果然打的是這主意!紀子期從未在白天見過杜峰身體,如今這厮一脫,她也有幾分舍不得,想多看兩眼。
當下也不矯情,樂呵呵地走了過去。
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澡巾濕了水,開始擦拭他手臂。
細看之下,才發現他身上有許多細碎的小疤痕,想必都是在戰場上留下的紀念品。
“嗯,大力點!”杜峰雙眼微眯,從鼻腔裡輕輕哼出。
又低又沉,端的是銷魂無比。
紀子期全身一麻,忍不住嘀咕道:要不要叫得這麼淫蕩?
她剛剛提了幾桶水,渾身早已發熱,如今再使出吃奶的力氣,加上熱氣氤氲,很快身上臉上就出了薄薄的汗。
熱得難受不說,呼吸還有幾分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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