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讓瑞帝感到了蹊跷，看了眼大學士劉仁山說道“那你現在是支持朕對契丹的持續用武了？”
“若是時機成熟，臣當然支持。”大學士劉仁山說道。
“現在正是時機成熟之時！”瑞帝意志堅定。
“如今天下剛剛太平十幾年，百姓剛定，教化始行，本尚未固，臣實在看不出現在是大舉興兵征伐四周之時。”
大學士劉仁山說道。
“狂妄迂腐！朕是太縱容你這腐儒了！什麼教化，以你這樣的腐儒豈能教出好的學生，朕看你也老了，該回家休息了。”
瑞帝看着劉仁山咬牙切齒的說道，被大學士劉仁山當頭頂撞，再加上往日積累對大學士劉仁山的怨氣，讓瑞帝處于爆發的邊緣。
侍立的周皇後身邊的周夢也感覺到了瑞帝身上隐隐的殺氣，不竟有些替大學士劉仁山擔心起來。
大學士劉仁山沒想到瑞帝當場就要革了他的官，愣了愣方才脫帽下跪以頭觸地說道
“臣知道，臣說的這些日子盡說些皇上不愛聽的話，讓皇上聽了不舒服。臣追随皇上也有些年頭了，皇上的脾性也臣也略知一二，順着皇上的喜好，說皇上愛聽的話臣也不是不會。”
“可是臣是皇上您的臣子，是大瑞的大學士，天下讀書人的表率啊。若隻是為了自己過得舒坦，昧着良心說話，心中沒有家國天下，臣枉讀聖賢書，将來又如何面對天下讀書人！”
大學士劉仁山的話氣得瑞帝渾身發抖，瑞帝用手指着大學士劉仁山說道“聽你這意思是朕要是不聽你的話就是昏君了，你們這些人，一言不合就可以不顧體統在大殿上大打出手，朕不聽你們的話，朕就是昏君，合着這好話都讓你們說了，就你們讀書人有理了！來人，給朕把這腐儒拉下去斬了。”
推行以儒治國的瑞帝，此時真正感受到了讀書人的固執厲害，正在氣頭上的他，想到了殺猴儆雞，不殺個人，将來這幫儒生還要翻天了。
“殺不得！”
瑞帝話音剛落，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是周皇後的，一個是蔡元明的。
周皇後笑道“皇上，您也别生氣。這劉大學士是越來越迂腐，着實讓人讨厭。不過他倒有句話說對了，這讀書人啊，心中若沒有家國天下，就枉讀聖賢書了。臣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實是皇上之福啊。”
瑞帝原本是沖動之舉，此時聽了周皇後的話，雖仍然氣急，但也知此時要殺了大學士劉仁山，不僅他真成了昏君，而且這些年他所推行的以儒治國的努力也就白廢了。
武人亂天下，文人雖是固執點但也是可控的，受點氣就受點氣吧，瑞帝無奈的想到，于是問道“劉大學士，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臣以言犯上，罪該萬死！隻是現在确不是四周征伐的時機，還望皇上三思！”大學士劉仁山說道。
“呵，臨死還這麼固執，迂腐是迂腐了些，不過正如皇後所說其志可嘉！朕剛剛是試探卿是否真有讀書人的氣節，總算沒讓朕失望，起來吧。”
瑞帝悶聲說道。
聽現瑞帝這麼說，下面的瑞朝文臣們也松了一口氣，剛剛他們的内心多少有些寒涼，心中皆在腹诽瑞帝太過刻薄，或者是這當皇帝的都太過刻薄，做臣子的平日不管有多少功勞，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就不顧往日的恩情，翻臉要殺人。
“謝皇上隆恩，對征伐契丹之事，還望皇上三思。”大學士劉仁山仍然跪地不起。
“好了好了，劉大學士，你年紀也大了，先起來慢慢講。本宮說你很通達的一人，怎麼越來越像以前的趙大學士，做甚都一根筋。”
周皇後笑道。
方成等官員見周皇後的示意趕緊上前将大學士劉仁山攙扶起來，在這些文臣的眼中，劉大學士還是以前的劉大學士，跟以前的趙大學士還是有區别的。
大學士劉仁山也隻能在心中苦笑道“因為以前有趙大學士啊，當然不用他出頭了。”
瑞帝強忍着惱怒說道“朕看這大學士之職，就是讓朕頭痛的。這讀書人啊，樣樣都好，就唯一一點，認死理。若是你們這些讀書人都如此迂腐，朕的天下怎敢交給你們治理。”
瑞帝的話讓在場的文臣們心中有些驚慌。
自瑞朝遷都燕京後，瑞帝明顯崇文抑武，将許多重要崗位交由文臣負責，大開科舉，這些讓他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現在聽瑞帝此話似有反悔之意。
“臣等愚昧，有負皇上聖恩。”衆臣齊聲說道。
“蔡先生，讓你看笑話了。以儒治國，才十多來就慣出他們這毛病出來了。朕在，尚且如此，将來他們這些人不是要指着朕的子孫罵了。”
瑞帝有些苦悶的說道，經曆了兵強馬壯者皆可稱帝的時代，瑞帝是說什麼都不敢讓武者掌權了，那是真的會要命的；如今讓文官掌權，又要受氣。
“草民恭喜皇上，是各位大人敢直言進谏，此仍大瑞之忠臣，國之棟梁。”
“忠臣！”
瑞帝聽到蔡元明的話，從腔中冷冷的哼出這兩個字，他覺得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亂世出忠臣。
忠臣兩個字就是對瑞帝的否定，他又不是昏君，天下太平，何需忠臣。
可是偏偏瑞帝不能說，看着下面一排排聽了忠臣後精神抖擻的文臣們，他甚覺得諷刺，荒唐，卻又無能無力。
這一切都是瑞帝他親手制造出來了，而且為了大瑞的千秋江山，他還不得不繼續忍受這種侮辱。
這種認知讓瑞帝沮喪而憤怒，他擡頭看着低眉不語的無慧和尚，坦然自若的蔡元明以及精神抖擻的文臣們，這三者如今都成一家了，都來與他為敵，不禁怒上心頭咬牙說道“好！好！朕有了這樣一群忠臣，以儒治國已足矣，還要你們這些不事生産的佛道做甚！”
瑞帝的聲音讓無慧和尚全身冰冷，以往的故事又要重演了，隻是十多年後的今天，已經沒有人有足夠的能力來阻擋下令的人。
就算有，已經足夠了解人世間之苦的無慧也沒有勇氣再行十多年前的事，因為他無法承受那樣做的後果，那麼剩下的一條路就是接受。
當初又何苦！
蔡元明倒是坦然，他拱手說道“無用之用，仍為大用，佛道自然有用。”
“有何大用，你且說說。”瑞帝冷冷的說道。
“平衡之用。當年漢朝中興之主漢宣帝曾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草民以為此句甚妙，天地萬物相生相克，終究講一個平衡，孤陰不長，孤陽不生，天下萬事萬物皆不能獨存，否則不長久。儒之王道要行，他道也要雜之相輔，方才為正道。”
蔡元明說道。
蔡元明的話音一落，下面的文臣以及無慧皆忍不住點頭。
“平衡？朕看你是老滑頭，老好人的病又犯了！”
瑞帝雖怒，但細思蔡元明的話還是有道理的，至少以往的曆史證明他的話有道理，隻是想着剛剛無慧與蔡元明置身事外的樣子，蔡元明的話有些和浠泥的意味，心中還是有些恨恨不平。
“皇上明鑒，此平衡之道仍是天地之道，任何事與物過與旺盛，必然有物來與之相制衡，否則便不能常久。”
蔡元明說道。
“任何事與物？胡言亂語，朕仍天子，誰可制衡，朕看你儒生之氣犯了。”瑞帝輕描淡寫的話語中滿是霸氣，還有不滿。
萬事萬物，當然也包括瑞帝他這個皇帝，在瑞帝看來，蔡元明說來說去，不過是與臣子一樣，想要說服自己受大臣的牽制。
這些年，瑞帝為了擺脫相權的制衡，他費盡心思，終于将所有大權牢牢的抓在手中，怎可再輕易放出去！
因此，蔡元明的話讓瑞帝隐隐的不快。
“天下百姓。”
蔡元明說出了瑞帝意想不到的答案，然而這個答案卻讓瑞帝服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瑞帝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讓天下百生安定，隻有天下百姓安定，他的江山才能永固，從這個角度上來講，天下百姓，那些卑微的百姓确實是能夠制衡他這個皇帝。
所以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瑞帝要做的就是把瑞朝的官員管好，而同是授于瑞朝的官員管轄百姓的權力。
百姓制衡皇帝，皇帝制衡官員，官員制衡百姓，這還倒真是一個平衡鍊，瑞帝雖然一直在這樣做，到時頭一次這樣想。
或是瑞帝潛意識的不願這樣想，不僅僅是因為他如今是高貴的帝王，不願與卑微的百姓相提并論，更是因為他曾經是卑微的百姓，他太知道成千上萬百姓聚集起來所迸發出的威力有多大，而這種力量對于安定是不利的。
所以瑞帝聽到蔡元明的話，隻是無所謂的哼笑了兩聲，到是原本不怎麼喜歡道士的周皇後聽了蔡元明的話，有些惱怒，覺得蔡元明的話實是在唐突了瑞帝，甚至有暗諷瑞帝之意，她沉聲問道“蔡先生此話何意。”
“至陰至陽，至尊至卑，至強至弱。因此百姓雖為刍狗，也得被帝王先擺在祭壇上供奉，在祭祀之前皆享有無上的尊貴。天下百姓之心與上天相通，上天的賞罰皆出于百姓的意志。”
蔡元明答道。
“胡言亂語，皇上仍天子，自是與上天相通，何須……”周皇後的話說到一半，卻被瑞帝舉手制止。
“有意思，有見地。”說完便轉向下面的臣子說道“你等可都聽清楚，聽明白了？你們是百姓的父母，要仔細教育他們，愛護他們，不要有過貪欲，若是朕聽聞有誰仗勢欺壓他們，可别怪朕無情！”
“臣等謹記皇上教誨。”下面的臣子齊聲說道，心中卻是有些莫名的不爽，這蔡元明怎麼好端端就将事情扯到他們頭來了。
瑞帝有些滿意的看着下面的臣子，又眯眼看看蔡元明與無慧說道“教育朕的臣子不要有貪欲，提醒他們不要欺壓朕的子民，這才是你們佛老該做的事，這才是平衡嗎。”
“草民、小僧謹記皇上教誨！”
蔡元明與無慧也敢緊說道。
雖然又一次被瑞帝抓住機會教育了一下，但是蔡元明，特别是無慧心中松了一口氣，至少十四年前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了。
各方心裡上都得到了些許安慰，殿上的氛圍也不似先前的那樣壓郁，瑞帝看了眼大學士劉仁山說道“劉大學士，你雖是大儒，但也得适當聽聽别人的意見，可别當初趙大學士，迂腐不堪。”
“皇上教誨的是，不過臣實則迂腐的認為接受契丹的和議對我大瑞有利，所以想聽聞兩位佛道高人的開解。”
瑞帝雖然此時擡出了當初的趙大學士，但大學士劉仁山此時卻仍然不退卻，氣節這兩個字，他還是要的，此時隻好将另外兩個人拉了進來，無慧和尚他不知道，不過蔡元明卻時一直奔波于瑞朝與契丹雙方他還是知道的。
瑞帝此時真的被大學士劉仁山的認死理氣得無可奈何，但這場鬥争他卻是不能輸的，于是他又将頭轉向無慧和尚問道“大和尚，你有何見解？”
“凡事皆有因果，一人所作所為最終會反作用于那人，契丹人當初蹂躏中原，今日方才遭此罪果。”
無慧和尚想了想，說的也竟是佛家常言的因果，對于平常人而言是沒有道理的，但對于一個邏輯能力極強的大儒來說，那便是個大破綻。
“大和尚好沒道理，如你所言凡事有因果輪回，那麼這天下就安靜不了了，今天你打過去，明天他又打過來。這一世我欠你的，下一世你欠我的。這一世，我是你，下一世你是我，如此糾纏下去，沒完沒了，以你佛家所言，這天下都是相同的一群人在演義着相同的故事！我看這佛門的因果輪回也就是用來欺哄世人罷了。”
大學士劉仁山不等瑞帝開口，便開口反駁道。
無慧大和尚見大學士劉仁山反駁他，不急不惱的唱了聲佛号方才說道“大學士博古通今，這天下的事哪一個不是在重複上演？”
“緣起緣續，看似巧合遇見的人與事，實是命運因緣将他們帶到我們面前。我佛慈悲，教人明心見性，在面對有緣之事與人時，或續或放下，皆在一念之間，有自己的選擇，放下即緣盡。此緣盡，方有新緣生，如此天下事所發生事也不盡相同也。”
“如若大和尚所言，所有的因果也并非因果，但隻在人的一念之間，念滅，緣滅，輪回斷，就若如今瑞朝與契丹，選擇放下，一切就平靜了。”
大學士劉仁山說道。
“大學士可以如此理解。”無慧和尚說道。
瑞帝原本以為無慧和尚被自己吓住了是支持自己的，卻沒想到這一翻對話下來，倒是像與大學士兩人在一唱一和，不由得哼了一聲說道
“所謂明心見性是你們佛家所言的大智慧，我中原人自然不缺，那契丹蠻夷可是愚執之人，永不滿足，若不能消滅他們，如何能斷得了他的念，如何能夠斷得了他對我中原的窺視之心！是你無慧和尚能讓他明心見性，還是你劉大學士能用道德感化他們？”
瑞帝的問題很尖銳，你們光在這說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們去感化契丹人啊。
無慧和尚和大學士劉仁山繞着圈子說了一大堆，卻被瑞帝的一個現實問題給憋住了，若是能夠感化契丹人，他們也不用站在這裡争論了。
“怎麼，兩位一個自诩高僧，一個自謂能夠渡天下人的大學士，也不能感化契丹人啊。”瑞帝說道，想着大學士劉仁山上奏書讓他修德以感化蠻夷，就覺得氣憤荒唐可笑，此時終時出了一口惡氣。
接着，瑞帝又将目光落到了有自信來說服他的蔡元明問道“你也是那白雲老頭的弟子，你可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