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一直沒有去蔡元明那裡,不是她不想,而是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
人生從來就是這樣,無論什麼事情,都要講究一個時機。
時不至,事倍功半。
時至,事半功倍。
周夢有時也在想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這樣謹慎了,甚至在心中擔心因為自己的謹慎而錯過了與蔡元明說話的機會。
周夢是從内心渴望再次見到蔡元明的,再次聽到他的教誨,而從中獲得一些力量。
是的,周夢已在不知不覺中,把蔡元明的話當成了自己精神力量的來源,
雖然周多清楚蔡元明所說的書上都有,甚至她能夠猜到蔡元明會對她講什麼,可是她仍然期待,蔡元明能對她講些什麼。
此時的周夢就如同一個虔誠的信神者,期望神能夠給他一些啟示,讓她從此能夠無病無災。
哪所是周夢自己能夠把這些關切都想通,可是她的内心還是不夠強大,所以仍然需要借助外力,需要别人的肯定。
想到此節,周夢終于明白那些魅力極大的人為什麼會成為千萬人的精神領袖,又為什麼那些一眼便可以看穿的宗教騙局會有那麼多人瘋狂的追捧。
人心到底是脆弱的。
天下最厲害的就是對人的精神控制,隻有真正的強者,才能堅定自己的心神,擺脫外物對自己的影響。
正當周夢郁悶無奈的時候,她卻等到了她所需要的機會。
周皇後主動問起周夢拜訪蔡元明一事。
周夢正想順水推舟的去,就又聽周皇後說道“你還是趕緊去看下那個道士吧。”
周夢了言,心中一驚忙問道“他怎麼了?”
周皇後冷笑一聲說道“本宮聽皇上說這個道士竟然突然開始辟谷,都好幾天未進食了,皇人派人去勸也勸不了,又怕他出什麼事,所以讓你去瞧瞧,看他又在鬧什麼?”
周夢一聽是這事,懸起來的心瞬間複位,以蔡元明的性格,是不可能去尋死的。
周皇後見周夢這神情,自然也猜到她心中在想什麼,不屑的說了句“知道的人說是他在辟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皇上怎麼着他了,這道士就是心眼多。”
周夢隻得尴尬的應諾,心中卻是喜悅的,同時也迷惑蔡元明好好的怎麼突然辟谷起來了,難道他真有法子修道成仙?
帶着這樣的疑問,周夢稍作修飾便拿着周皇後給的令牌,帶着默兒出了宮。
蔡元明的宅子很安靜,一個小厮為她們開了門,并把周夢帶到蔡元明辟谷的屋前。
周夢輕聲走到門前,隔着門縫見蔡元明獨自坐在屋内,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軀殼,形似枯木,整個豪無生氣,像是做化了般。
周夢一驚趕緊大聲問道“師兄,你沒事吧!”
“周姑娘,您别急,蔡先生自上次從宮中回來,便說要辟谷,随後就再無言,後來皇上也派人來瞧了,說蔡先生無事。”帶她來的小厮說道。
周夢聞言,靜下心來,方能感受到微弱的氣息變化,才确定蔡元明是真的在辟谷,而不是做化了,一顆心才入下來,拍了拍兇說道“師兄,周夢來瞧你了。”
回答周夢的是預料之中的沉默。
周夢在門外等了會,見屋内仍然無動靜。心中疑惑,不知道蔡元明為何如此,但想着蔡元明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準備打道回府,卻又聽那小厮說道“蔡先生已半月未進米水了,再這樣下去,怕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周夢聞言,又遲疑了。
“師兄,你若是有什麼想不開的,可以跟我講講啊,就算真有什麼難處,不是忍忍,挺挺就過去了嗎,你可千萬别尋死啊。”周夢對屋内大聲說道。
又過了一會,周夢見沒有回應,又接着說道“算了,我本也有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本來打算今日來讓師兄為我解惑的,不想師兄都這樣了,我也回去辟谷去。”
周夢說完,便轉向大門外走。
“哎!周姑娘,你怎麼就走了呢,那蔡先生怎麼辦?”那小厮見周夢要走,急忙說道。
“唉!我現在是自身難保,那還顧得了他,我與他就各顧各的了。師兄道行比我高,指不定他哪裡真的修成仙了,還可以救我一救,我就不打擾他修道成仙了。”周夢幽幽的說道,一邊說一邊向外走。
待走到庭院中央,周夢又回頭對屋内的蔡元明大聲說道“師兄,我走了啊,你就安心的修道吧。”
說完,又待了一會,見屋内還沒有動靜,周夢咬了咬牙,歎息了一聲繼續說道“哎,師兄是個有濟世兇懷的熱心人,怎麼突然就修起仙來了,莫不是有什麼苦衷,或是被什麼人逼迫了。”
周夢這一句話音剛落,就聽到屋裡内有聲音傳了出來“聒噪!還不快快奉茶來。”
“師兄,你終于肯理我了啊。”周夢見蔡元明終是發聲,歡喜的說道。
蔡元明在屋内哼了一聲很是不滿的說道“你都把你師兄架到火上烤了,哪還敢閉口不言。”
“師兄莫氣,一會周夢給你煮茶,最好的茶,向您賠罪。”周夢一邊向屋内走一邊說道。
蔡元明看了看笑嘻嘻的周夢一眼,又無可奈何的說道“哎,都是師父他老人家留下的債,他老人家到好,去逍遙了,留下我給他還債。”
“師兄是覺得周很麻煩嗎?”周夢故做委屈的說道。
“你啊,一點都不麻煩。”蔡元明說道。
周夢聞言笑的更燦爛了些,可轉眼又聽蔡元明說道“就是很會制造麻煩。”
周夢臉上的笑變成了尴尬的樣子。
“師兄我是讓你不要胡亂說話。”蔡元明說道。
“是,師兄,我錯了。”周夢誠懇的說道。
“我為什麼辟谷,還不是因為亂說話。”蔡元明說道。
“師兄怎麼會,師兄那天說的好有道理,就是有些太深奧了些,我有些聽得不大懂。”周夢想到那天蔡元明在大殿上的話,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崇拜之情。
她從未想過,原來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還可以那樣理解,簡直是無所不容。
“言多必失,多言必敗,說的話越多,造的孽就越多,你是不懂!”蔡元明說道。
周夢是真的不懂,但見蔡元明說的一臉嚴肅,也不敢再說什麼。
“我那日從宮中回來,但覺得筋疲力盡,以我習武的身體,不過說了一天的話就如此,才想起師父的教誨,少說話,少說話,說的話越多,造的孽越多。于是才辟谷修心,同時少說話補救下以往造的孽。”
蔡元明緩緩說道,這話即是對周夢說,也是解釋給瑞帝聽的,或是天下人聽得。
為什麼要解釋,實在是周夢剛剛的話太毒,當然就算沒有周夢的話,以他現在敏感的身份,怕是也有人那樣想。
所以蔡元明需要給一個解釋,他要告訴天下人,他辟谷并不是因人逼迫尋死,而是不想講話。
周夢聽得似懂非懂的,又想起蔡元明先前說的,不禁想道“這白雲先生可真是有趣,自己不願講的話,全讓徒弟你講,他老人家怎麼就專門禍害自己的弟子呢。”
心中雖是這樣想的,但口中卻說道“師兄,你解釋的這麼清楚做甚,我也就是随口說說。”周夢呵呵的笑道。
“老夫也就随便解釋。”蔡元明一本正經的說道。
周夢眨了眨眼,說道“您啊這樣子太明顯了,若是讓外人聽雲,便是狡辯。”
“哼,老頭是做老頭應該做的,别人怎麼想,老頭可管不了。”
“您這語氣,像是埋怨那位多疑哦。”周夢壓低聲間說道。
“有何埋怨,天下帝王皆是如此。”蔡元明提高音量說道,把周夢着實吓了一跳。
“都一個小老頭了,說話還像孩子一樣如些負氣!”周夢撇嘴說道。
“負氣?你以為你師兄我像你們這些年輕人一樣,受不得正火氣?老夫講的是實話。”蔡元明瞪眼說道。
周夢真接無語,無奈的看着蔡元明,心想他這樣講瑞帝,該不會辟谷搞出什麼精神問題來了吧。
“你師兄我清醒的狠。我與你講,易曰‘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這萬物皆有其性,有其物必有其像,失其像便非其物,這天空就是藍的,水就是清的,而帝王就該是多疑的,若沒這點,那便稱不得皇上。”
蔡元明說道。
“師兄,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講的這樣深奧,我聽起來很費力的,你能不能說得讓我聽得明白些的話。”周夢有些頭痛的說道。
“這多疑就是當帝王的屬性,若是帝王不多疑,他便不是真帝王。因為這帝王啊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自古以來,靠兄弟的,兄弟反叛,靠外戚的,外戚專權,靠大臣的,那更不得了,靠兒子的,兒子…..哎!真是靠誰就被誰坑,這能靠的也隻有自己了,你以為守這江山容易,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若是沒點疑心,這帝位能坐得穩?”
周夢一想,還真是這個理,隻得笑道“師兄高見。”
蔡元明看了她一眼說道“師兄這些年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當然比你看得深。師兄告訴你,看任何事情都要看他的本質,他的性,不要被表象所迷。”
周夢見蔡元明話中有話,說的語重心長,便問道“我有做錯什麼嗎?”
“聽說你還在屑想某位貴人。”說到這裡蔡元明瞟了眼周夢繼續說道“你了不想想你是什麼身份,别人是什麼身份,你可不是人家的那杯茶。”
周夢本就對李嘯炎沒有太多奢望,可是蔡元明那神态那語氣卻是大大的刺激了她,所以她橫了眼蔡元明說道“是誰說看事物要看本質不能看表象了,難不成我周夢就真高攀不起那位貴人了?”
“你看你這可憐的自尊心,老夫不過說了一句實話,你就這樣受不了。人呢,還是少些所謂的自尊心的好。”蔡元明說道。
周夢被蔡元明的一句話給咽住,想要反駁,卻又覺得蔡元明說得都是對的,這人的自尊心越強,說明這人的内心越是脆弱,真正強大的人,哪會在意别人的言論!
因此,周夢也隻得歎息一聲說道“他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由此,偶爾也抱着那麼一份幻想,覺得與他是有些緣分的。”
“像?哪裡像?”蔡元明反問道。
“當然是長的像了。”周夢答道。
“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千千萬萬,就像這茶壺,如果與這茶壺像似的壺千千萬萬,你會喜歡這茶壺中裝的任何事物嗎。”蔡元明問道。
“當然。”周夢想也不想的答道。
“你都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如果是裝的不是茶,是糞便呢?”蔡元明笑道。
周夢恨的牙癢癢的說道“師兄你又胡言亂語了。”
“師兄沒有胡言亂語,師兄隻是想告訴你他已并非是他,而你,也有可能不是你,你可明白?”蔡元明溫言說道。
周夢被蔡元明這一說,有一瞬間的失神,如果她不是她,那麼她又是誰,是周夢,還是異世飄過來的一絲魂魄。
如果她是她,可為什麼與從前有不一樣的容貌,甚至有時候還會冒出本不屬于她的想法?
或許這具身體也是有其屬性的,兩種屬性的東西混和在一起,就像是茶與水溶,茶水便不再是水了,茶也不再是原來的茶了。
如果她不是她了,那麼他也并非是他了,事實上周夢很清楚他不是他,用蔡元明的話來說,性不一樣,可是她與他又為何要相遇?
想到這裡周夢陡然清醒了些,她想起了無慧老和尚的話,如同地球引力一樣,每個人終将受到命運的引力,将你送倒該去的地方,遇見該遇見的人,如今她與他相遇,自然也是有緣的。于是她說道
“就算是有千千萬萬個像他的人,可是我隻是遇到了他,那便是我與他的緣分。”
“不,你隻是恰巧遇到了他,然後你便一廂情願的把他當成了你的緣分,師兄與你講,他絕非你的良緣,甚至他永遠都不會是一個好的夫君,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呢?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不好,你非要去當一個怨女?”
“是啊,師兄你說的我都明白,從一開始我就明白,他不是一個好夫君,又自私又冷漠,可是我偏偏控制不住自己,這難道不是緣分嗎?”周夢反問道。
“不,這并不是緣分,或許是你對你故鄉的一絲眷戀。人離開故鄉久了,有時候就連遇到故鄉的一堆屎都是香的,更何況是遇到一個相似的人呢,你隻是把他當成了故鄉的信息而已。”蔡元明說道。
這一次蔡元明再一次暗把四皇子比作屎,但這一次周夢并未注意到,她隻是在想蔡元明的話,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間這麼多年,她其實真的如蔡元明所說的,她一直沒有真正容入這個世間,一直本能的排斥這世間的一切,所以她就算生活的順風順水,也一直沒能真正的開心起來,因為在她的心中一直裝着另外一個世間。
蔡元明的一句話将周夢點醒。
不過周夢随即又苦惱起來了,如果四皇子李嘯炎真的是她對從前世間的眷戀,這個認知比她喜歡對方還要恐懼,因為沒有人能斬斷對自己故鄉的眷戀的,因為那裡有根,人的一生都在努力的尋找着自己的根。
“就算師兄你說得對,可是如果真這樣,我怕是愈發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周夢苦臉說道。
“怎麼會控制不住,你即已明白了他隻是你自己在心中立起來的一個虛妄的像,隻要把這個像破了,你不就控制住了?”蔡元明有些奇怪的問道。
“師兄你不懂。”
“師兄什麼不懂了。”
“這是愛情,師兄你又沒娶妻,你當然是懂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