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兩萬民夫,一成路耗。”
吳甯此言一出,武則天、狄仁傑和黑齒常之皆是一滞。
随後無不生出一個念頭:這孩子,傻了吧?
路耗這個東西,不像稅銀稅銅的火耗,隻要熔鑄之時小心些,操作得當些,在朝廷給出的允許火耗之内,擠出一些利潤也不是不可能。
就好像朝堂熔鑄銀錠、銅錢,官方的火耗是九分,也就是百分之九的損失。
可是,據傳說,長路镖局在負責稅銀運轉的時候,有自己的一套熔鑄手法,可以把火耗降到四分。
也就是說,一兩稅銀長路可以淨賺5%。就算去掉運費,也有的賺。
......
但是,糧草路耗就不一樣了,就算朝廷配備民夫、車馬,可是平均到每個民夫身上,所能攜帶的糧草數量也是有限的。
四十萬大軍的人吃馬嚼,武則天是按一民夫負擔兩兵卒消耗的比例,來給吳甯配給民夫、車馬。這比例已經是飽和狀态,不能再少了。
也幸好此戰發生在大周邊境,如果要像李世民時期那樣,今天征個高麗,明天打個漠北,那四十萬大軍的消耗,也許百萬民夫都不夠用。
而民夫路上的消耗,自然也算在糧草路耗之中。
這還要考慮到路上的雨雪侵蝕,發黴變質,車馬遺失。
所以武則天開出四成路耗,也就是十斤糧有四斤歸長路镖局。
這完全是因為是境内運輸,而且也不算太高,吳甯在裡面頂多有一成的利潤。
正常路耗,起碼三成。
若是出境作戰,那千石糧食從中原運到西北深處,能剩下百石已經是萬幸。
這一路千裡萬裡,千難萬難,這個穆子究張嘴就來,隻要一成,而且想用兩萬民夫負擔四十萬大軍的補給線,那不是傻了,是什麼?
此時,武則天一臉錯愕,倒是老将黑齒常之放聲大樂。
一對綠豆小眼笑的已經看不見了,操着一口不算熟練的洛陽官話,嚷道:“小子,汝不懂兩軍交戰也就算了,可不敢滿口胡言。”
“兩萬民夫,一成路耗!?這要是陛下要答應下來,那可就是金口玉言,把你長路镖局這些年送信保镖攢下的家底都賠進去,你也添不上啊!”
狄仁傑也是暗自搖頭,吳甯這是要幹嘛?
之前吳老九答應他會盡力而為,可是盡力而為可不是自不量力,也不是這個盡力法兒啊!
“子究不知,糧草轉運,即使在境内,也得三成左右路耗。陛下開恩,與你四成,也是合情合理,你就不要逞能了。”
“呵。”吳甯淡然一笑,吐出一句讓上首的三位老頭兒、老太太為之一愕。!
“非是逞能。”
向武則天躬身一禮,“陛下且容草民細細道來。”
“嗯?”武則凝眉,看吳甯的神情不像是什麼都不懂,更不像是玩笑。
略有認真,“那你說說看,這個路耗怎麼能壓到一成?”
“草民遵旨。”
說着話,吳甯探手入懷,摸出兩個小油紙包。
“陛下可否請宮人取一大一小兩個銅碗,再取些清水來?”
“婉兒!”武則天給上官婉兒使了個眼色。
上官婉兒自然明白女皇之意,下去叫宮人端來一大一小兩個銅碗和水。”
......
“這是....”
拿碗的宮人還沒回來,黑齒常之又是個急性子,指着吳甯手裡的油紙包兒道:“這是何物?”
“回黑齒将軍,這就是你要的軍糧。”
“哦?”黑齒常之輕疑一聲,接過紙包緩緩打開。
武則天和狄胖子一聽是軍糧,還要油紙包着,也是心生好奇,探頭一觀。
但見黑齒常之展開其中一個紙包之後,裡面是四塊長方形的面疙瘩。
應該是面疙瘩吧?
就像是個大蒸餅(饅頭)壓實了、曬幹了之後的樣子,幹幹巴巴的一坨。
吳甯的聲音适時道:“我們管這個叫壓縮餅幹,每塊二兩重。”
“主要是白面,又加了大油、肉粉、牛乳,還有少量的糖和鹽,經過特殊方法烹饪,再由重物壓制而成。”
“正常的成年人,隻一塊便可飽腹。”
“什麼!?”
黑齒常之聞罷,一臉不屑,在手上掂了掂,“就這麼一點,怎麼可能吃飽?”
吳甯笑了:“黑齒将軍可以試試,味道還不錯。
“試試就試試。”
黑齒常之本來就是個粗人,還是個番将,一點都不忌諱,當殿拿起一塊,張開大嘴就咬了一半兒。
“嗯!”
老将軍隻這一口,便是眼前一亮,一邊大嚼大咽,一邊左右看着武則天、吳甯衆人,“還真不錯啊!”
狄仁傑一陣無語,這老黑臉變的倒是快,剛剛還諸多不信,現在又誇上了。
從黑齒常之手中也拿過一塊壓縮餅幹,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
得,狄胖子也是眼睛一瞪,“确實不錯。”
怎麼說呢?和山珍海味一比,當然是差了些。可是狄胖子沒嘗過這種味道,甜中帶鹹,面香奶韻,配合上酥酥的口感,還真的挺好吃。
狄胖子一口下肚,沒忍住,又掰了一塊放嘴裡了。
而另一邊的黑齒常之一整塊都吃完了,這老貨正把第二塊往嘴裡送。
呵呵,人家還挺有理,這後生不是一塊就飽嗎?那本将得來試試,看兩塊能不能吃撐。
“......”
把武則天氣的啊,說着正事兒呢,你們兩個怎麼還吃上了呢?
“咳咳!!”
老太太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心裡都沒有逼數嗎!?誰是老大不知道啊?
“呃.....”
黑齒常之沒反應過來,狄胖子一窘,自知失态,讓陛下看笑話了。
尴尬地擎着手裡那塊壓縮餅幹,“那什麼,陛下要不要試一試這軍糧?也好親自決斷有沒有穆子究說的那般神奇?”
“......”
武則天登時無語,特麼還是狄胖子會說哈,立馬把殿上用食這等不堪之舉,說的辣麼高大上。
而且,還把老太太也拉下水了,武則天不嘗嘗,不和他同流合污都不行。
“好吧!”
武老太太不情不願道:“給朕呈上來吧!”
“遵旨!”狄胖子一聲唱諾,捧着手裡的半塊壓縮餅幹就到了武則天近前。
老太太嫌棄地斜了狄仁傑一眼,兩指黏起一點渣渣,放在嘴中算是嘗過了。
結果,後悔了。
拿少了,味道确實不錯。
......
吳甯:“......”
吳甯在下面看着兩個老頭兒,一個老太太在那争食壓縮餅幹,不由暗自搖頭。
“你們城裡人啊,真是沒見識,不就兩塊破餅幹嗎?至于嘛?”
見黑齒常之兩塊兒都下了肚,正要拿第三塊往嘴裡塞,吳老九趕忙上前阻止。
可不能再吃了,再吃真撐着了。
......
――――――――――
“不錯不錯!”黑齒常之吃的挺香,笑呵呵的稱贊。
拍了拍肚子,好像也沒吳甯說的那般邪乎,他吃了兩塊兒,也沒感覺怎麼飽啊!
他哪知道,這是沒喝水,也沒到胃裡呢,再過一會兒你再看?
不但飽了,撐的老頭兒晚飯都沒吃下去。
“好是好。”老将軍看着手中最後一塊壓縮餅幹,做為一個沙場老兵開始點評。
“可是,這東西還是作不了軍糧啊!”
“黑齒将軍還有何疑慮?”
隻聞老将軍道:“你這東西是熟的,熟的東西不利儲存。”
“适才聽你說,這東西做完之後還要重物壓制,也就是說,不能在前線現做,隻能後方做好再運到前線。這一路下來,個把月都是少的,那還不早就長毛兒了!?”
“呵。”吳甯一笑,指着黑齒常之手裡剩的那塊,“将軍剛吃下去的,是兩個月前做的。”
“啊!?”
黑齒常之大驚,連武則天和狄胖子臉都綠了。
特麼兩個月以前的東西,你也敢給我們吃!?
“陛下和兩位放心!”
一見三人神情有變,吳甯趕忙解釋,“壓縮餅幹在制作之時,還有一步就是烘幹水氣。所以這一塊塊看上去才那麼幹,儲存得當,三四個月也不會壞掉。”
“别說當下是冬天,哪怕到來年開春,也沒有問題。”
“當真!?”
“當真!?”
武則天聽到這裡不由站了起來,黑齒常之更是與女皇同時急呼,“半年都沒問題?”
吳甯肯定點頭,“沒問題!”
“呼......”
老将黑齒常之得到吳甯肯定的答複,居然喘了粗氣。
真要能有那麼長的保存時間,那用處可就大了。
首先,壓縮餅幹極其便于攜帶,它太不占地方了。
想像一下,正常情況下,兵卒要攜帶二十斤口糧,也就是七天到十天的用度,那是多大一個口袋?
要是換成壓縮餅幹呢?
二十斤,夠吃一冬天了。
而且,這東西不用鍋竈,拿起來就吃,對于瞬息萬間的前線戰場,節省下多少時間?
好東西啊!
黑齒常之與武則天對視一眼,确實是好東西啊!難怪這小子一張嘴隻要一成路耗,兩萬民夫。
便于長期儲存,體積又小,不但戰時有大用,而且在運輸上也能節省大量的人力物力。
黑齒常之此時甚至已經因為壓縮餅幹的出現,在腦海之中開始醞釀一個以往不可能完成的戰争計劃了。
......
“四十萬大軍就吃這個?”
正當武則天與黑齒常之欣喜不以之時,狄仁傑的一句話卻把二人拉回到現實。
隻見狄胖子看着手裡那半塊餅幹,“陛下可别忘了,現在是冬天,此物雖好,但是不是太過單調了?再說....”
狄仁傑苦聲道:“兵将們數九寒冬連口熱呼的都吃不上,這仗還怎麼打?”
“诶!?”
黑齒常之一擺手,“打仗又不是享清福,能添飽肚子已是萬幸,咱們為國出戰,可沒那麼多講究!”
在他看來,狄相這是好日子過習慣了吧?
還熱呼的?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說白了,這是武周,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代,還要什麼花樣兒?還要什麼熱呼的?
在黑齒常之眼裡,這壓縮餅幹又是面,又是油,又是肉奶的,已經是上等夥食了。
早年間,他領兵遠征吐蕃,萬裡雪域,别說是葷腥,連燒火的柴木都找不着。
從他這個将軍到底下的士兵,幹啃了一個多月的生米、生面,最多就着一口涼水,那不也一樣把吐蕃打服了?
“這就挺好!”
狄仁傑被擠兌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惡狠狠地剜了黑齒常之一眼,這老貨不知好歹,老夫不也是為了你們着想?
......
倒是一旁的吳甯為狄仁傑解了尴尬。
吳甯開口道:“狄相說的有理,草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北方天寒地凍,将士們若連熱呼飯都吃不上,怎麼打仗?”
黑齒一聽,還犟上了,大手一揮,“這個爾等不用擔心,咱軍中又不是沒有鍋竈,大不了把這個什麼壓縮餅幹搗碎了熬面糊糊!”
“呵呵。”讓黑齒将軍意外的是,吳甯一笑,“将軍不必用鍋竈,也不用生火。”
“哦?”黑齒疑道:“不生火哪兒來熱的?”
“将軍還沒看第二個油紙包呢。”
“這個?”黑齒拿起一看,“這個不是壓縮餅幹。”
“不是。”
“這個叫自熱包。”
“自.....”
黑齒常之打開油紙包,裡面果然有一個用紗布縫出來的小包兒,四面封口,裡面裝着東西。
“怎麼個自熱法!?”
吳甯從老将軍手中接過布包,把剛剛宮人拿上來的銅碗之中倒上水,就将布包扔了進去,結果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布面隻一沾水,便冒起了白氣,眨眼工夫,銅碗之中的冷水就咕咕地冒起了氣泡,居然開了。
這時,吳甯又把小号的銅碗裡放上水和一塊壓縮餅幹,坐到了大銅碗的水中。
過了一會兒,小碗中的餅幹已經徹底化開,成了一碗面糊。
而且,真的就是無火自熱,雖然小碗之中的水沒開,可是肉眼可見徐徐冒着白氣。
黑齒常之心下好奇,伸手試了試,嚯,燙手!!
“你這......你這是使的什麼妖法!?”
“并非什麼妖法。”吳甯坦言道,“那布包之中其實隻是一些石灰。”
“石灰?”
“對,白石煅燒而來的生石灰。蜀地多處盛産此物,将軍府中的白牆,還有藥鋪郎中抓的一味藥材,皆是由此物而來。”
“可是......”黑齒将軍還是不太明白,“可是它....它怎麼就自己冒氣兒了呢?”
“這個....”
好吧,什麼原理吳甯也不懂。
可是不懂沒關系啊,他吃過“自嗨鍋”啊!也知道後世軍隊的單兵自熱口糧裡,其中一種自熱劑就是生石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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