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走了,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态拼掉了整個酷吏集團。
留給吳甯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小子,好好活着,别總拿命當兒戲。隻有活着,才有抱負。”
“希望不管過多少年,你依然記得與老夫說過的話,依然記得自己是個英雄!”
說完這句,狄仁傑毅然上路,遠赴廣州,開始了他的流放之旅。
那裡在大唐的最南端,也就是後世的廣州。唯一不同的是,大唐的雷州可沒有後世廣州的繁花似錦。那裡是煙瘴流毒之地,蠻獠無教之所。
正如楊炎的詩中所寫:
一去一萬裡,
千知千不還。
崖州何處在,
生度鬼門關!
吳甯望着那個臃腫的身影漸漸遠去,竟生出幾分孤獨之感。
那一去千裡萬裡的狄仁傑,也已是六十高齡,今生可還有再見之期?
吳甯不知道,或者知道很渺茫,卻不願去承認。
他是拿狄胖子當知己的,雖然兩個相差了四十多歲,雖然他們隻真正的見了一面。
可是,吳甯有一種感覺,朗朗大唐,浩浩天下,也許隻有一個狄胖子可以與他對坐山巅,縱論英雄了。
正如除了下山坳的那幾個憨貨,吳老九很難再找到可以稱之為兄弟的人了一樣。
失去了這個老頭兒,吳甯會抱憾終生,大唐一樣會抱憾終生。
......
此時,吳甯陷入了沉思,他在想....
好吧,此情此景有那麼一點點煽情。
可是吳老九有點.....有點煞風景。
他在想,既然我能搞倒周興,放平索元禮,王弘義亦倒在腳下,那就不能想想辦法,救一次狄仁傑嗎?
雖然這家夥不是來邀功的,也不是來顯擺的,可是......
可是,讓狄胖子欠我一個人情,好像也不錯啊!
現在什麼來自武三思的關注與威脅,已經不再重要了。
吳老九隻有一個想法,不能讓狄胖子去雷州,他得活着啊!
......
此時,狄胖子要是在這兒,非氣死不可。
特麼拿老子的話當耳旁風啊?剛和你說完,别拿命當兒戲,結果....
也許是吳甯活了兩輩子,已經死過一次的緣故,他對生死看的好像不是那麼太重,狄胖子的話對他來說有點難。
這回,為了讓狄仁傑欠他個人情,他又要冒險了。
回到家中,吳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悶頭寫了一封長信,一封寫給武老太太的長信。
之後,拜托太平公主,以近衛親自送抵京城,親自交到武則天手中。
......
――――――――――
在信中,吳甯認輸了。
他告訴武則天,下山坳和陳家莊的兩家炭窯,每年出炭五百萬斤不止。銷到蜀中,利潤起碼在數千貫之多。
可是現在,他不要了。
您老人家是花錢買過去也好,還是直接拿走也罷,我吳甯不再使那個小性子,甘願交出,絕不生事。
隻此一條,就讓武則天笑開了花。
小樣兒的,認輸了吧?與天鬥,豈容你有好果子吃?
不過,老太太得意之餘,也是吃驚不已,小小的炭窯居然能掙那麼多錢?那這小子燒出來的炭得多好啊?
心中記下,回頭等入冬了,得讓房州進獻一些烏竹炭到京城,讓老太太也試試。
想到這兒,武則天反倒有點負罪感。原來人家的炭窯有那麼大的利,可是自己卻要搶,也難怪吳九郎死活不幹,機關算盡了。
“婉兒何在?”
“臣妾在!”
“記着點,讓戶部派個會算賬的能吏去一趟房州,好好合算一下吳九郎那個炭窯值多少錢,咱們買下來便是。”
“遵旨!”
炭窯拿過來是必須拿過來的,這是面子問題,老太太必須争這口氣。
可是,武則天也不想占吳甯便宜,該多少錢就多少錢,咱們也不虧了你。
開玩笑,老太太修個明堂就幾十萬幾百萬貫,還差你吳老九這一點嗎?
武則天要的是一個面子。隻要面子有了,錢從來都不是問題。
可是,不論是武則天,還是吳甯都沒想到的是,收購房州炭窯,把烏竹炭引入西北的做法,居然成了武則天和吳甯在曆史上最大的功績之一。
因為這一決策,最終改變的不單是大唐,而是造福千秋萬代。這為華夏保下了西北高原最後一點綠色,緻使黃土高原徹底消失在曆史長河之中。
當然,這是後話。
吳老九這封信可不隻有這麼一點點。
本以為這就完了的武則天往後一翻,發現後面還有不少呢,而且很長。
結果,武則天看得是一陣一陣的無語。
因為要是把這奏折送到大理寺,都可以直交當呈堂證供來用了。
夠砍吳甯腦袋的!
這簡直就是自罪書嘛!
從王弘義起了歹念,要摻和他的炭窯開始,他是怎麼設計把王弘義滅了的。
再到,聽說索元禮要去房州,他又是怎麼煽動百姓,雇傭遊俠,利用民怨把索元禮誅殺的。
最後,包括周興這一遭,也是他原本要借太平公主之手除掉,卻是狄仁傑大義搶功了。
甚至狄仁傑特意來找他,二人在山路上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吳甯全寫在了上面。
把武則天看的啊,一會兒陰一會兒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最後抖着長信,滿臉無奈,“這個混小子,就知道少不了他!”
其實用猜的,武則天也猜得出來,狄仁傑抗旨鏟除酷吏一事,肯定有吳甯在裡面攪局。
但是,武則天實在沒想到,這小子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得了便宜還賣乖,居然還寫信到她這兒來顯擺?
氣人!太氣人了!
不過,通過吳甯的自述,武則天也有新的感悟:事情的經過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并不是她認為的那樣,狄懷英不知好歹,惡意抗旨。
原來在狄懷英的内心,還有那樣的決絕。
特别是吳甯和狄仁傑關于英雄,關于“看清了這個狗日的世道,卻依舊愛它”的言語,對武則天的觸動很大。
老太太竟生出一絲後悔,狄懷英,或許不應該流放雷州。
......
老太太低下頭,看着長信中的字句,發現最後面還有一頁。
緩緩翻開。
“這.....”
“這!!!”
嘩啦一聲!!
武則天猛的把那頁信寫攥在手裡,擡頭厲喝:
“都出去!!”
上官婉兒等宮人不知何故,但少見聖後如此緊張,無不驚若寒蟬,躬身退走。
待到殿中隻剩武則天一人,武則天才忍不住喃喃自語:
“孩子啊,你為什麼總能讓我意外莫名呢?”
......
小心地展開那頁已經攥得發皺的信紙,逐字逐句細細觀瞧。
隻見紙上赫然寫道:
“祖母大人敬啟....”
“不孝孫吳甯拜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