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淮都轉鹽運使司,俗稱兩淮鹽法道,是朝廷直管鹽政的衙門,除卻三品的鹽運使,下設副使、同知、通判、經曆,各批驗司有大使、攢典、鬥級等吏員。兩個副使分别住在儀征、淮安二批驗司。
“兩位老爺……”一個鹽法道衙門的親信,從大門口跑進來,就一股勁地奔到花廳門外,“劉公公兵分兩路,到南北兩個批驗司查賬了……”
閻銘、賈斯文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賈斯文哂笑道:“批驗司的賬目有好多門道,劉知遠一介閹人,怎能查得出來?”
“不錯,他縱使識得幾個字,但批驗司的私鹽漏洞,要是這麼好查,當年林如海還能上任到死?哈哈哈……”閻銘也根本不擔心,在他們看來,劉知遠不僅是一介閹人,還是蠢人,不過是倚仗了皇家奴才的威風罷了,真要讓他辦事,他有那種手段?
“但是,巡按禦史大人的兩個幕僚,都跟着去了,聽說是劉公公借來用的……這兩個受巡按禦史大人的寵信,曆來各衙門案卷,都是他們代刷,處理得有條不紊的……”
“遭了!”閻銘拍案而起:“管潮生曾經是林如海的幕僚,論鹽場的熟悉度,恐怕本官也不及他……這個賈琮,着實滴水不漏!他怕被彈劾越權,才故意‘送人’跟劉知遠去的……原本他隻是巡按,不能插手鹽法道,現在有劉公公出面,我們還能怎麼辦?而且,劉知遠此人最是争強好勝,氣量狹窄,賈琮拉攏沈三貫,得捐一千萬,劉知遠肯定忙着表功呢……”
“莫慌!”賈斯文穩坐泰山,悠然道:“我這裡查過前任巡鹽禦史衙門的舊賬,林如海做事得過且過,從而得到為人宣揚的清名,那時各大鹽商都依靠他,鹽場和批驗司的舊賬,他并不清楚。管潮生和我是老鄉,更不可能清楚……再說大家都明白,鹽法道的帳,并不好查。”
報信人退下了,賈斯文的雷打不動,使得閻銘的心安下一半,心想賈斯文不愧是上面倚重的人,這份氣度、翰林院清要,成為江左盟魁首怕不遠了。
“賈琮有傷在身,又上了告病奏折,且他的巡按之名,可不能光明正大地插手我們的事務……失去了他協助的劉知遠,絕對查不出來什麼貓膩……”賈斯文優雅一笑:“本官聽聞,揚州城東外一代河湖,号稱小秦淮,藝工争奇鬥豔,閻大人和本官,得好好慶祝一番,壓壓驚才好。”
瘦西湖、小秦淮、小金山,揚州的很多東西,似乎都是其他地方輻射過來的,南都金陵的繁華昌盛,因為運河的一衣帶水,帶起了揚州的風流。士大夫是最會享受的一個群體,有時候比皇帝都自在,閻銘自然樂意。
……
儀征位于揚州的西南方,和瓜洲差不多一條平行線,地處長江北岸,有一條人工運河,全程直達甘泉。
儀征批驗司,大體是鹽政管理局分局,從這裡出去的漕鹽,都要經過批驗司的驗貨,倘若鹽票、鹽引不符合規定,批驗司有權扣押,并安上罪名,屬于非法走私。
批驗司衙門設立在運河口岸,占地一萬平方米,臨近河邊的是一座牌坊,後面是官廳、閱貨廳,北面一般的也有儀門、内宅、花園。
在儀征批驗司的貨廳内,副使忙前忙後地陪笑、端茶,劉知遠笑眯眯地坐在門口旁邊的太師椅上,心中急切地巴不得趕緊立下一份功勞來。
此次查賬的總負責人是他,其實是管潮生、妙玉,個中細節劉知遠确實不清楚,這種高智商的事情,劉知遠再動腦筋又能如何?要查不出來,就覺得丢了面子,因此賈琮肯“借人”過來,他心裡着實欣慰的,不過他争強好勝,急功近利,賈琮已經受到表揚了,他急需一份功勞。
與賈琮的兩個幕僚一起查賬的,還有一些雇傭來的民間查賬高手,閱貨廳裡面的珠算聲,噼噼啪啪,絡繹不絕,好像無節奏的樂聲一般。
西面的楠木長案背後,妙玉手執毛筆地在記賬,管潮生看見她的記賬方法很繁瑣,進來多少、出去多少,皆是按照相同的金額,查一個賬目,就需要兩張賬單。
然而,這種記賬方法即使繁瑣,細看之下,漏洞卻是一目了然!
“這是……東翁說的複式記賬法?你果然聰明了得,這麼快就學會了?”管潮生驚訝地看着妙玉緩緩地在紙張末尾寫下“某年某月某日,某次漕船實缺五引”、“缺五票”……
妙玉的神色中也蘊含震驚,小聲道:“一開始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沒想到一試之下,很多地方都能查出漏洞,批驗司衙門的偷漏手段,也着實不可小觑,賬目又堆積成山……”
“看來他們的私鹽都是分散的,或者是截留的官鹽,有些地方隻是暗号,不過東翁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手段不淺了……”
複式記賬法,被認為是和蒸汽機一樣,具有曆史推動性的東西,尤其在商業、經濟方面,它起源于西方,西方經濟能夠趕超東方,不得不說複式記賬法有很大的功勞。
現代我國的會計依然是以它為基礎,賈琮的這一法門,自然完爆古代的記賬漏洞!
當然,批驗司的人也不蠢,也有許多私鹽過河,記下來就像密碼一樣,難以破解,或者根本說不上記。
賈琮的最終目标,是把兩淮鹽引徹底為朝廷控制住,才能實現把利益分散到平民之中,朝廷也得到好處,但這是長遠目标,此時鹽商勢大,自己權力不夠,晚清的鹽票經驗,還是有外來沖擊種種原因,如果他做到首輔,說不定就徹底解決了。
過儀征的鹽,大部分是沿着長江和部分人工運河進江西的,僅僅這幾個月的賬目,也夠管潮生和妙玉喝一壺,因此劉知遠等的是哈欠連天,過了好幾日才收到總賬。
“鹽票和鹽引不符過船次數啊,九江鈔關這裡也有記錄,不論以前的鹽票,還是現在的鹽引,都是一百多斤,大多數漕船都缺……對比江西實到數額,那些算不算私鹽呢?哈哈哈……總算讓咱家揪到了……”劉知遠當仁不讓地認為是自己的聰明,他有錦衣衛可用,去江西查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公……”儀征大使渾身顫抖,好像得了急心病一般,但劉知遠不看他,哼哼道:“走!咱們去看看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