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東,一陣陰雨連綿之後,烏雲散卻,雨後的空氣沁人心脾,混合着泥土與青草的味道。
山海書店分店的牌匾字号、幌子在斜陽的照耀下散發着一縷縷濕氣。
方才尤家三姐妹,在迎接賈琮的時候,已經看過戰船後面商船上的貨箱了,看來賈琮此行,還是一路經商的?
尤氏不由有此一問,邊迎進甬道邊道:“坐在你這個位子的人,還需要親自經商?門下送給你的孝敬,恐怕就一輩子都花不光了……”
許久未見,但賈琮和她們相處,沒有多少生澀。
或者他骨子裡,也是庸俗的人?
“那些商船貨物,不止是和我有關系的店鋪的東西,還有其他王公貴族的,當然也隻是他們的經營人,明面上不會說出來……因為要下海,海禁一開,誰不想在海貿上分一杯羹?”
“造假錢,隻是兩三倍的利潤。”
“鹽商,是二三十倍的利潤。”
“而海貿,能達到百倍。”
“不過,海貿不是每個人都熟悉,對船隻等技術的要求就極高。”
“我不能一個人吃獨食,也不想,我沒有那麼大的胃口,隻有很多人都得益了。我才能順利收拾澳門、甯波、琉球、倭國的局面。”
說出來,覺得心裡一松,其實,壓在肩膀上的擔子,賈琮一直覺得挺重的,效仿西方的開拓體制,能成功嗎?
他不知道。
但是心裡也詳細分析、估算過。
中國古代,其實與西方類似的東西非常多,比如西方國王對總督的駕馭,幾乎和中國差不多。但,畢竟是有很大區别的。
“你腦子裡怎麼就想着那些?”尤氏畢竟也在高門大戶待過,自然也聽過、接觸過西方的一些東西。
但是,總體來說很陌生,并不是很了解……腦海裡想起外國人,就是化外蠻夷的印象……
因為十六、十七世紀以來的中國天主教徒,還是有相當一部分,從士紳階層滲透到民間……明朝就有上十萬教徒。
由于中國是統一王朝,西方才采取比較“柔和”的手段……
如果古代中國不是統一王朝,那麼,這片土地上的人的命運,就會像美洲的土著一樣……殖民時期,美洲土著死了八百萬!
八百萬!
這不僅僅是一個數字,背後是帝國統治者們的數不盡的無恥、肮髒、卑鄙……說得好聽的“勞役分派制”,其實就是那些人的奴隸制而已……
弱肉強食,成王敗寇。
賈琮搖搖頭,不去想那些,手掌不老實地摸了尤氏後面一把……笑道:“誰說我腦子裡隻想那些?這不是還有你們嗎?”
“我們?”
“嗯……你。”
尤二姐、尤三姐都習慣了――都是坦誠相見的人了,沒人臉紅,一直走到堂屋,賈琮看了他的孩子,才生下不久,雇了奶媽管着,牙牙學語,還好很健康,母子平安無事。
隻是這孩子有些胖,渾身、滿臉肉嘟嘟的,非常非常稀疏的幾根短發,飄在頭上,賈琮臨時起意道:“不如叫賈西怎麼樣?”
尤氏卻不依,不忿道:“得按賈家的字輩來……”
……
賈琮也不在乎,按字輩就按字輩吧,封建社會對男人太寬容了,私生子也是可以帶回家的,想必尤氏的顧慮正在于此。
她正想着與尤家三姐妹滾一翻床單,院子裡的門房就遞進了拜帖,尤氏也勸他公事重要,賈琮看了,收拾一番就去酒樓了。
送拜帖并請客的人,是賈斯文,老朋友了。
酒樓上,先是故人相見一般,互相敬了幾杯酒,賈斯文很客氣地請了姑娘,賈琮表示沒想法,畢竟揚州城裡的三個尤物已經很美了,還等着他呢。
揮手讓那些跳舞歌唱的姑娘下去,賈斯文才從容地開口:“大人去東南督師,說起來,對于泰西傳教,我們南人還是比較了解的。有人接受了他們的布道,加入了天主教,有人斥為異端邪說,等等不一。”
“下官對此疑問甚深,我朝并不需要西方的東西,所以就不需要開海,西方的東西,聊勝于無而已……大人何必,惹得一些人不滿呢?”
賈斯文最後幾句話,在賈琮看來,可謂說到點子上了。
沒想到,敵人,才是最聰明的,也許,有時候敵人看得最清楚。
“不錯,你有幾句話說得很對。我對比過西方下海與鄭和下西洋的信息,發現,不論是造船、指南針、火器,在明朝永樂年間,我們都完全勝過西方人。而我們沒有繼續開拓海境,就像你所說的一樣,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不大需要西方的東西,而西方對絲綢、瓷器、香料、作料等十分需求。”
“嗯……督師大人是說,還有其他原因?”
賈琮平靜地分析道:“當然,因為在我朝,自古以來,皇帝是很少向平民或者官員以‘借錢’的方式去開疆拓土。而西方的國王可以,開拓海境,需要的是錢,那些墨守成規、固步自封的官員也不願意――我們本來就不缺什麼,何苦去和那些蠻夷搗亂呢?”
事實上,中國完全有能力開辟大航海時代,而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葡萄牙、西班牙,上述兩個原因是最根本的:一是西方處于貿易逆差,中國是順差,沒有這種需求。二是中國封建社會的政治、經濟體制,有很固化的一面。
不管明朝、還是清朝,都有這種屬性,明朝下海很大程度是在宣揚國威,都不懂得利用順差的優勢去為老百姓争取點什麼――就算不為老百姓,總要為統治考慮。
在封建社會,老百姓就是統治者的牧羊,被統治者圈養起來,慢慢地剝削和敲詐,吳思的《潛規則》已經說得非常明确了。
而葡萄牙、西班牙的成功,原因非常非常多,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還有一點就是,伊比利亞半島上的這兩個國家,幾乎是從國王、主教、貴族、商人、平民,每個階層都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在支持。
在光複運動之後,他們也迫切地需要把國内的矛盾,轉移到國外。
大航海時代,他們付出的代價也很大,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殖民的血腥、屠殺、傳教等等,在必須譴責之時,他們對人才與科學的尊重、以及那種拼命的精神,是值得學習的,這讓他們成為了強國,而這時候的中華就開始漸漸落後,落後就要挨打。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既然坐在這個位子,賈琮當然得做點什麼。
“那督師大人有幾成勝算?”
“我并不是要打得多遠,隻是給我大順開一個口子。第一,貴族階層的急先鋒,我可以拉攏一部分。和西方一樣,我們很多地方都是兒子繼承,貴族就有其他不能繼承的人。”
“第二,我們在琉球、馬尼拉等地都有移民。”
“第三,皇帝和一部分有能力的人支持我。”
“所以,勝算在五成以上。”
“賈某人先祝賀督師凱旋歸來……”賈斯文默默地不說話了,他屬于那種首鼠兩端的人,也許……賈琮的勇氣,值得敬佩吧。
……
賈斯文約他出來,沒有再聊其他事,也沒有說往日的恩怨,就這樣平靜地聊了一個傍晚。
回到揚州城裡的院子,遣退家丁,天色已經黑了,兩邊廂房的門卻都未關,賈琮靠近東廂房窗外,就聽見二尤在說話。
尤三姐的嗓音有一股爽快潑辣味:“趕明兒,我也要生一個。”
“唉……”尤二姐長長歎息了一聲,沉默幾秒,半幽怨半恻然道:“這便是為達官顯貴之妾的難處了,縱使生了,回不回得去還難說。不過終究是你我姐妹所願意的,甯願在寶馬雕車裡哭,也不願在貧寒人家裡笑……”
賈琮又轉回西邊,直接進了門,和尤氏對飲了幾杯,奶媽和丫頭就退出去了,賈琮不由懷疑和奇怪:“那個啥,你不喂孩子那啥麼?”
“喂什麼?”尤氏也覺着奇怪。
陡然見到賈琮那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她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位逡巡起來,尤氏風韻猶存的臉上,紅了一下,啐了一口。
酒酣耳熱,熄燈以後,一切都變得不可描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