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西式風格且是西方防禦較為堅固的一種三棱城堡的鳳矩城,于列島的風平浪靜中靜悄悄地匍匐,但這幾日卻陰雲密布,波瀾不驚之下反而顯得暗潮洶湧。
建立在西北邊的順軍高炮台,那麼地明目張膽,毫無疑問地成了範戴克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生吞活剝,而此刻遠離戰場又日夜監視戰場的賈琮,面上雖如一般士大夫從容享受,心裡卻也是焦頭爛額,這戰顯然是不能随便瞎指揮的。
冷兵器時代,決定性往往是第一次沖殺,而且是沖殺肉搏的過程,後面往往是士氣和氣勢影響,勝者大勝,敗者大敗。
如今是火器多樣性的時代,這種戰役,科技漸漸成為決定性因素了,衆所周知放牛娃朱重八南征北戰,火器得利不小。而這個時候,火器多種多樣,将領、司令官不再是也不必像關羽趙雲那樣的猛将,考驗的是指揮官臨陣的系統性監視,對通信的把握、戰局的正确判斷預估以及該采用哪一種策略。
冷熱兵器并用之時,分析與戰略是很複雜的。
“大人,鳳矩城堡東、南兩面的壕塹已經向前推進五裡了,這裡一定能預防大部分敵方牆頭炮火的攻擊。”武狀元不男不女的聲音甚是從容有力。
“這麼快?”
武狀元欣喜道:“多虧兒郎們勇猛,還有,城外村社的華人們紛紛過來投靠,他們顯然苦紅夷鬼子久矣,正是收複民心之時。不過,戰亂中死去的本地人也不少。”
這些賈琮的親信,被他培養成為監視傳迅各方的人才,在幾次戰役之中,變為合格的親兵了,獎賞也最為豐厚,伍三哥的病态稍有起色,手指沙盤,感激而敬畏地道:“西部和北部尚有敵人軍艦防衛,也是可逃之地,其中快船也被我們擊沉了幾艘,那裡地勢丘陵起伏,灌木叢生,不适宜排兵布陣……”
“正好,那裡地形最适合廣西狼兵了,通知呂亭婉負責西門外這一塊。”賈琮下了手令,思量道:“湘西苗兵不就是這樣麼?沒有戰術,也是一種戰術,讓外國官兵試試他們的戰力吧。”
随後賈琮與陳華、郭懷義兩位将領協商,又接見了城外村社有頭有臉、頗有名望的華人長老們,收買人心、許以重利、并承諾順軍占領此地後的種種好處。
高志斌等長老自是明白賈琮占領澎湖後,當然也要收重稅,但不是比荷蘭人奴隸制好太多了嘛?而且自己人更熟悉更好說話,他們哪兒有更好的選擇呢?
春汛早退了,這個氣候正是運輸、打戰好時節,南洋的鹹海水輕波蕩漾,這個埋葬了不知多少人命的地方,這時溫柔得像西湖。
不知何時,沉悶的炮火聲從島上傳來,越來越猛、越來越響,如果如航拍一般視線漸向裡移,可見樹頭的鳥兒們呼啦啦拍翅膀四散,往日活躍的叢林麋鹿也撒丫子狂奔,好似雞鼠也能感受地震。
高達二十英尺的三棱城堡牆樓上,随時懷揣《聖經》的馬太伊斯以手示意停火,看着南城門下的土地丘陵被炸得塵土飛揚翻滾,馬太伊斯上校比較滿意:“炸死這幫土著,這就是不服從的結果!”
三棱城堡在冷兵器時近似無敵防禦,很顯然,即便當下,有炮火堅守,不論騎兵步兵也不敢冒然前進,掠其鋒芒。
視線固定在城下被幾層塵土掩蓋的壕塹官兵上面,便見順軍與茜香軍躬腰執槍躲在濠溝之中,艾雙雙狠狠吐出炸進口裡的泥土,雖是狼狽,卻反而哈哈大笑道:“幾位管隊、把總兄弟們,俗話說山高皇帝遠,這不止是山高,還是千裡重洋呐!不管順朝封不封官爵,督師大人若是帶我們坐鎮這裡,坐擁土地錢财,那不是比封官拜爵還快活?”
伍三哥眼神閃爍:“朝廷我是不指望的,艾管隊說得不錯,路和财是督師大人給咱們的,待咱們也不薄!”
明明是敵方火力猛擊,他們這裡卻是談笑風生,硬是不冒頭,末了,武狀元尖聲道:“浪費了他們那麼多彈藥,兄弟們也要厚道點是不是?該點火線了罷?”
“是是是!該點!該點!”
陡然之間,島上的一番無與倫比的炸響,炸裂了馬太伊斯等荷蘭軍的耳膜,他們的眼神漸漸凝固了,順軍與茜香軍則是在火線漸漸蹿燃時随戰壕掩退。
被尖尖的塔頂遮蓋住斜射日光而顯得愈發陰郁的馬太伊斯的高鼻梁與高顴骨扭曲着、蠕動着,他用快船水手裡面的英國人的語言低沉地罵着,當然自己的罵聲在炸響與失聰後,他自己也聽不到:“shit!shit!oh,shit!”
“我怎麼會想到,他們會埋伏了數百米的火藥?”
“上校大人!快逃!快逃!”
看似堅固的三棱城堡,在巨量火藥的摧毀下,硬生生被炸坍塌了一側,即便西洋人的城堡有八英尺厚!但是賈琮對他們是無比慷慨的!不惜挖壕、挖地道,不惜耗費大量人力,以及大量精密配制的火藥物力!地基都塌了?城堡堅固,又有何用?
事實證明賈琮的戰略決策是正确的,前後三百年,朱元璋、李自成、太平軍,無不是在攻城戰中用地道戰術取勝過。
當艾雙雙、呂亭婉兩方埋伏下來打遊擊之時,鳳矩城東面,範戴克嚴陣以待,采取了王見王,臨時派下去一個荷蘭兵喊話:“尊敬的遠東督師閣下,不管你們圍城還是攻城,城裡的大部分生命是你們的移民者,閣下若不退兵,我們将保證,每一秒都會有一個移民者的生命去世!”
高志斌等長老民兵們忽然一愕,所有人看向城牆上被反綁跪下來、脖子挨近刺刀的同胞們,雖然是同樣的棕褐色皮膚、同樣的東南語言,但是一般同胞也不會憐憫和自己無關系的同胞,冷漠殘忍是有傳統的。
關鍵是長老村長們不是最底層的人,他們也是荷蘭殖民地編制内的人不是?好歹不少人在城裡有親戚、朋友的。
然後,這個群體的所有人又心懷希冀地看向賈琮,賈琮臉色一黑,心裡罵翻了紅夷鬼的祖宗十八代,換上铠甲護心鏡的他突然從座上起立,也不知真心假意,當即眼眶一紅,大聲吩咐炮手道:“放!”
炮手們還是遲疑了幾下,賈琮把心一狠,竟然親自去點火,炮口瞄準了城牆,對準了荷蘭人,也對準了那些奴隸,郭懷義大驚,急忙拉住賈琮:“使不得!使不得!這大炮會震死人的!”
“是啊!督師大人,使不得!”陳華也不由一揩眼淚,和賈琮不同,同為移民者後代的他,對此熟悉與感觸更深。
高志斌猶豫不決,哆嗦着身體、嘴唇顫抖地懇求道:“大人!城裡百姓都是無辜的呀!”
賈琮腦海過了一番思量,冷冷地道:“倘若這時退兵,死去的兒郎們就不無辜嗎?你想繼續被外國鬼子奴役?你們這一代編制内的活得好了,怎知你子子孫孫不會被奴役?此時他們的死,換來他們後來者的新生,有何不可?本督所做的,又何嘗不是這樣?”
高志斌等長老們啞口無言,無法反駁,随之“轟”的一聲,高炮台上的大炮打進了城樓,血肉翻飛之中,此計不成的範戴克隻能在掩護中撤退,一邊破口大罵:“瘋子!魔鬼!毫無人性!上帝快收了這些人性泯滅的魔吧!”
今時今日,賈琮早已不是當初的文弱書生了,經曆了幾多九死一生、幾多戰火,說一聲将領并不為過,冷靜與鐵石心腸自然是從中培養出來的。
看着在不惜物力的炮火猛攻、城牆炸裂、城門攻開,怒不可遏的城外華人民兵們紛紛沖了頭陣,進城巷戰,黛芙妮金發在風中微拂,默歎着思量道:“如果換成英國的殖民地……也會這麼做吧,反而是遠東人的群體更顯敦厚、侵略性小一些。”
不過她的判斷不适用于賈琮和他的大軍。
十數日後,戰局又陡然轉向了西面更遠的馬六甲。
【注釋:之前都是文戲,可能戰争比較枯燥吧,作者就節奏快一點,後面兩三章寫好這個兵力基礎,就幾筆帶過了,或許也沒有幾個人看了吧,那後續盡量多加些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