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酉時,天色未全黑,皇宮還沒有實行門禁,但凡在京官員,都有進宮出宮的牙牌,以便查看,沒有牙牌或者冒名頂替、交換的,一律要受處罰。
賈琮帶頭的這行人,山海盟、燕社等在京的小官,就有一二十,主事、員外郎、郎中,雖然聽起來官小,卻是各大佬的預備軍,聯合起來還是不可忽視的,故此那些正陽門值班人員,驗證了牙牌并且記錄,并不阻止他們。
皇宮治安不是開玩笑的,每個門、每個宮殿都有嚴格的換班制度,同一人還不能在同一地方久待,而且單是負責治安的人,就有錦衣衛、上直親衛、巡捕五營,互相牽制,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出什麼事。像“梃擊案”這種闖入宮殿打人的事情,至少大順前期不會出現。
“這次的風頭,讓賈琮搶了呀……”步入白玉橋,蔣化蛟不甘心,人群中後面也有徐有貞、羅敏、魏無知,賈琮此次是有備而來,皇帝向戶部要銀修宮殿,果然遭受了大部分群臣的反對。
“這就叫聰明之處了,聰明,有時候也是愚蠢。”徐有貞冷哼:“槍打出頭鳥,我們來反對跪谏,是不負衆望,至于誰帶頭,倒是無所謂。”
羅敏、魏無知、賈斯文相視一眼,各有不好的預感,他們畢竟上奏秦業退休,試探過賈琮的反應,同時心裡又暗想:“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賈琮這個出頭鳥死了也好,就怕做不了英雄,反而成了狗熊。不然還浪費我們的奏折墨水去彈劾他,賈琮如果遭受廷杖死去,豈不是大快人心,而我們活下來的,又能沽名買直,好名聲,那就是升官發财的資曆啊,你以為隻有你賈琮看得清楚,哼哼……”
然而作為六科老大的羅敏,專察吏部官員,政治敏感性總要比外甥魏無知、同黨賈斯文強些,皺眉想道:“賈琮這一路走來,看似順風順水,實則是工于心計,莫非他有什麼完全的把握?司禮監……也不是完全可能,戴權那個閹豎不是安插了同鄉戴鳳翔等一些人嗎?又怎麼會選中賈琮?”
午門東門外面,由賈琮帶頭,大紅绯袍、藍袍、青袍,各色不一,卻一律三尺長袖飄飄地下跪,個個悍不畏死的模樣,頭頂雙翅烏紗帽,也是梁數不一。
巡捕五營的值班侍衛吓了一跳,早着人進宮禀報,司禮監值班秉筆劉知遠,身着品服,匆匆趕來:“徐侍郎、賈修撰、羅給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呀?”
賈琮面容整肅,跪下來的青袍鋪在地闆上面,一臉文死谏的模樣:“我朝曆來有慣例,有祖制,陛下修宮殿隻準用内帑,不準向戶部要一分一厘。内帑戶部井然有序,各不相幹。如今中原水患,工銀嚴重不足,陛下還要大修宮殿,我等群臣不得已,業已上了奏折,在此死谏皇上,皇上不收回成命,我等便不起來!”
“劉公公,還請皇上收回成命!以國事為重!”徐有貞大義凜然道,群臣跟着附和。
劉知遠白淨的面皮流露為難之色:“陛下正為許多奏折煩惱呢,可不好觸這個黴頭,咱家替你們回了,好壞咱家就不知道了……”
臨走還和賈琮對了個眼色。
……
大順還在正陽門左側設立了鳴冤鼓,此刻一批舉人秀才的擊鼓鳴冤,也震動了值班人員,通政使司經曆司經曆、正七品官員戴鳳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陽門高城,把奏折揣入袖中,出示牙牌,進了通政史司衙門。
“聖上曾下令本衙門,物力維艱,奏折一律用竹紙,不得超過一千字,務必簡明扼要,提綱挈領,提高各衙門辦公運轉的效率。”通政使司通政使高文起揉揉眼睛:“今兒奏折太多,我一個人也看不過來,戴經曆看看稱呼、格式有沒有違制的?”
戴鳳翔淡淡道:“通政使大人,并無違制,下官已檢驗多遍,這就交謄黃右通政大人謄黃,遞進内閣。”
“好。”高文起點頭,對這個七品小下屬有着若有若無的恭敬:“有老内相提攜,戴經曆前途無量呐……嗯,今兒這電閃雷鳴,也太大了些。”
“下官受寵若驚。”戴鳳翔淡淡道:“就怕雷聲大雨點小,秦王既出都查邊,軍權在手,大人也不愁沒前途。”
……
仁華殿,随時有閣臣值班,不分晝夜,此時值班的汪應元附了票拟貼上,同時還有一封欽天監的奏折。
對于閣臣來說,翰林院、科道官都是他們的打手、急先鋒,汪應元也如此看待賈琮等人,皇帝向戶部要銀,三位閣臣也是不同意的,正好有小弟給他們出馬。
……
“唯今我皇不思水患之難,反而動用戶部之銀……有違祖制,是以臣等不惜死谏于宮前……”
“混賬!”雍樂皇帝氣憤地把賈琮奏折丢在地上:“這個賈琮,實在太猖狂了!”
大明宮暖閣裡面伺候的劉知遠,彎腰撿起奏折:“主子息怒,何必為這些人傷了龍體,文臣死谏,也不是第一次了,下面是欽天監的奏折……”
“欽天監又有什麼事?司禮監批紅了嗎?”雍樂皇帝氣得熱血上湧,即使朕向戶部要銀違反祖制,你們這樣幹也太不給朕面子了吧?叫朕顔面何存?
“欽天監奏,水星偏離星宿軌道,中原大不利。”劉知遠答道,這位皇帝陛下禦内極嚴,所以盡管司禮監權大,私自處理奏折,而不回禀他的情況,也是極少見的,司禮監也隻敢動些小手段和花樣,為自己謀利。
“嗯……”雍樂皇帝對欽天監發不出怒氣,“敬天愛民”是皇帝的自我标榜,汪應元逞上的欽天監奏折,和内閣調停奏折,果然平息了他的怒氣。
“汪閣老說,唐太宗能聽魏征死谏,朕若是對此不大發雷霆,便是一代明君賢君,這些文臣沽名買直,朕便不置喙,又說曆來科道官為天子耳目,好你個賈琮,真敢說,不如去當個禦史好了……”雍樂皇帝也覺得這事辦得不妥當。
既然遭受群臣的一力反對,他不得不妥協了,否則内閣六部一旦以辭職威脅他,誰來給他辦事?
不過,皇帝玩得就是制衡,怎麼能便宜了他們?這樣朕很丢臉啊!
“劉知遠,傳旨,着錦衣衛、司禮監舉行廷杖!”雍樂皇帝很是不爽,賈琮那封奏折,也被他留中不發了,縱使他知道這樣更會受到禦史指責,但他也要這麼做。
劉知遠心下一喜,忙去通知錦衣衛左都督了,龍案下等候多時的錦衣衛提督仇斌進言道:“皇上,近來各地百戶所的探子查明,薛家這個皇商,大有借内帑之銀,私吞腰包之舉,内帑,可是皇上的私銀……”
雍樂皇帝臉色陰沉,對他來說,第一信任的是太監,第二就是錦衣衛、各地巡按禦史,因為這些人直接對他負責,而錦衣衛明顯比廷臣更可信任。
但是,像賈琮這樣的臣子,也是不可或缺的,朝廷需要辦事的人,這種愚忠和死谏,對于維護皇權統治,也是很必要的。
敢貪他内帑銀子,那是動了皇帝的大忌了,崇祯甯願亡國,也不願意開内帑的,雍樂皇帝更是如此:“着戶部和光祿寺,把薛家的皇商革了!”
在京人命案子歸刑部處理,時時發生,在大理寺複核之前,每年人命案子的名單,包括薛蟠打死仇公子,雍樂皇帝自然不會知道這種小事,也就更不會知道仇斌挾私報複,各家皇商、甚至内庫太監私吞内帑,那已經是很普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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