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和進門也不宣布聖旨,賈琮按上官禮節拜過,楊清和隻是點點頭,作為兩朝元老,他倒是感慨頗多,本朝皇帝權大,首輔也淪為傳旨之人,當年徐階遲遲不向嚴嵩下手,有一個私人原因便是嘉靖權大,究竟要不要當皇帝走狗,一直是徐階諱莫如深的心病,如今的楊清和也有這種感覺了。
看到賈琮伸手讓他先行,楊清和便走向榮禧堂。
榮禧堂是榮國府正經大堂,此前隻開過一次,就是忠順親王長府官程不識來向賈政要蔣玉菡的時候。自家小院肯定不能待客的,下人們也明白,這種人物需開大堂相迎。
過了東西穿堂、向南大廳、儀門,就是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
賈赦、賈政得知消息,匆匆出來拜過,楊清和進入堂屋,随意打量,擡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寫着鬥大的三個字“榮禧堂”,後面一行小字“書賜榮國公賈源”,裡面有先帝禦賜的“萬幾宸翰之寶”。
他坐在紫檀雕螭桌案旁邊的太師椅上,隻見案上設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待漏随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彜,一邊是玻璃,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門兩邊烏木聯牌、鑲嵌錾銀的一副對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好一個詩禮簪纓之族。”楊清和笑贊,盡管表面一團和氣,他的架子還是拿着的,正襟危坐,氣勢就高了賈赦賈政幾個檔次,話中聽不出來究竟是贊歎,還是譏諷。
下面楠木交椅陪坐的三人,按輩分坐着,賈琮居後,居中的賈政忙答:“不過依托祖宗的大樹,倒讓閣老笑話了。”
楊清和揮揮袖袍,打開一份青色簡樸的竹紙,站起來,面色恭謹肅然:“賈修撰接旨。”
賈赦、賈政也連忙站起來,退避一邊,賈赦隻是順從地低着頭,幾乎沒有任何内心波動,早被掏空身子的他,除了享樂,萬物不萦于心了。賈政的内心則是猶如捶鼓,楊清和一來的第一句話,就讓人琢磨不定,吉兇莫辨。
若是賈琮再有兇信,内兄王子騰死了,命婦不準定期入宮也是不妙的消息,那麼賈府最後一點希望,也要沒了。
“罪臣恭請聖安!”賈琮揮揮袖子,提起袍服跪下,因為他被人彈劾,待勘在家,所以自稱罪臣。
“聖躬安。”楊清和代表皇帝回了話,意味深長地念道:“……翰林院修撰賈琮,才幹優長,制藝博正典雅,勤樸自修,孝道無礙,熟知律法與衙門運作,盡君父臣子之職……今特旨加翰林院五品侍讀學士,擢都察院三道禦史,欽命賈琮出任河南、山東、江蘇三省巡按,除提督軍務不予幹涉之外,凡三省總督、巡撫、布政司、按察司、學政、府州縣,凡吏治、教化、刑名、錢糧有誤者,大事奏決,小事立裁,并着重巡查三省之黃河河道。即日起到部院領取印信,按都察院規定路線啟程,不得延誤,欽此。”
三省巡按,這相當于專門監察三個大省區的紀檢委,權力不可謂不大,賈政老淚縱橫,又患得患失,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就怕是要把賈琮給捧殺了,但是沒有大礙就好,升官那是吉兆。
“臣……”賈琮知道楊清和與皇帝要的是什麼效果,先是對他雷霆一驚,繼而又給了一塊天大的蛋糕,愚忠之臣若不感激涕零,才是咄咄怪事,賈琮眼淚說來就來,一臉感恩莫名:“……接旨,謝主隆恩,微臣敢不結草銜環以報!”
接了旨,楊清和對賈琮這副表情很滿意,這才是忠臣該有的模樣嘛,他眯眼笑道:“賈侍讀,皇恩浩蕩,也賴不少直臣為你說話。”
賈琮知道,眼前這個事實,絕對不是什麼廷臣幫他争來的,而是戴權為他争取的結果,比起那幫隻說話不幹事的官員,太監要有用多了,他卻一臉感慨道:“下官一定好好謝過那些人。”
至于用什麼方式去謝,得好好想想了,賈琮咬牙切齒,若是他在外省巡按,京城一幫人還在攻擊他,拖後腿,那還巡按個屁啊。
楊清和不冷不熱地喝了口茶,他奇異的是賈琮并未趁機投誠于他,即使楊清和不結黨,暗中依附他、為他搖旗呐喊的江南人還是不少的,這都是默認的潛規則,但凡閣臣,都有自己的暗中槍手,為鬥争打急先鋒。不過他自感老邁,早有辭官享福的念頭,便也不想打賈琮的主意了,看賈琮的所作所為,貌似不好駕馭。
“行了,本閣部告辭,賈侍讀自行到吏部文選司和都察院一趟。”楊清和臨走不忘調侃一句:“到時候也别忘了去戶部領雙俸祿,更不能耽誤了行程。”
官員的升降,除了慣例的考察,就是臣子推薦、皇帝特旨了,賈琮現在走了後面一步。
至于巡按禦史,必須得遵從都察院的規定,某年某月某日,必須到哪個地方,儀仗、吃喝、衙門接待、驿站路線,通通都有規定,違反了就很危險,到期必須回京述職,都察院備案作出評分,大事得把奏折呈給皇帝(參考《明史》)。
可以說,巡按禦史的危險性、利益性是一緻的,因為禦史一個七品官,位卑權大,當然賈琮還兼職翰林院五品侍讀學士,可以彈劾總督巡撫,按察使的權力,巡按都能霸占,府州縣的事,更不用說了,當機立斷。
所以,面對巡按權力的膨脹,限制對策就有好多,第一沒有專設衙門,一個地方停留不會太久,第二禦史可以互相彈劾監督,第三禦史外任,從來不允許攜帶家眷,第四,巡按禦史除非是專門管軍務的,一般巡按都不允許插手軍權,官軍的刑事案件,隻能交京營都督府。
不過賈琮仍舊有信心,平心而論,雍樂皇帝這個老闆,不過把他當作實心辦事的員工罷了,他的不收賄賂、不收土地,也取得了效果,放到三省,皇帝也是側重于他的治河方面,豫齊蘇是最嚴重的黃泛區,當然賈琮的律法知識挑不出毛病,辦公能力也在慢慢提高,禦史能勝任,也是挑戰。
而且巡按到江蘇的話,他也能見到邢岫煙,也不知道妙玉願不願意回南方,但是尤氏她們必須暗中轉移過去,秦家那邊還沒有音信,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回去呢,據說秦業大限不遠,臨走之前他也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