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哽咽地半天說不出話,臨了才道:“出任時預備三牲,祭祀一下祖祠宗廟,好好報受國恩,家中一切無需擔心。”
這位二叔實在迂腐透頂了,家中他得交待一下的,賈政又啥事不管,賈琮對他可不放心,不過表面點點頭。
賈赦則微笑,邊出榮禧堂邊道:“琮兒升官,臉上有光的是你父母,為父有薔哥兒撥過來的銀子,倒也能勉強花銷,足以應付得過來。”
賈政老懷大慰地先一步去他的外書房夢坡齋,賈琮聽了腹诽不已,給父親孝敬的,雖然達不到每月幾千兩,幾百兩還是有的,肥皂、蠟燭生意比較樂觀,放在民間,早是一方土豪了。
然而對于八百兩銀子買一個丫頭的賈赦來說,明顯不夠用,賈琮摸摸下巴,“父親的年紀,應以養生為要,不是說不能大吃大喝,該為福壽綿長打算……”
“我曉得。”賈赦走路的時候,步子虛浮,氣也不大喘得上來,看着便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瞧瞧兒子,他亦有幾分感慨,如今再打罵、呵斥他倒不像話了,突然面色一冷:“不像你二哥賈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賞他丫頭,他也管不好,這叫什麼事?”
“成日家沒錢,不會過活,我也不說他了,如今房裡出了兩條人命,混賬東西!也就給為父孝敬過一次丹藥……”
賈琮暗暗汗顔,賈赦好像沒差賈琏多少,為了五千兩,二姐姐差點就被賣了,對了,孫紹祖那事,臨走之前,得過問一下,不能讓那條中山狼叼走了二姐姐。
此時賈琮也慶幸他和二哥賈琏矛盾不深,最近感情不錯,不然他一離家,還是不大放心。
回房叫孫福預備轎子,進屋隻見晴雯在立規矩,晴雯是妾,得這樣,此外平兒、鴛鴦、三春、黛玉、李纨也過來等候消息。
晴雯立規矩也稀松,賈琮一進來,寶钗就不讓她立了,他說了旨意,一屋子的姑娘便齊齊恭賀,唯獨李纨守寡多年,心下憶起夫君賈珠,眼前意氣風發的賈琮,多像當年的秀才丈夫。
賈琮趁空看了幾眼李纨,姿色其實比尤氏更勝一籌,金陵十二钗正冊不是蓋的,且李纨謹守寡婦習俗,從不花枝招展,一直是藍、青、綠裙或褂子,頗有韻味。
“無恥,太無恥了……”賈琮打消做頭發的龌龊念頭,和尤氏畢竟是從意外到相戀,李纨這樣詩書之家出來的,難度太大了。
晴雯歡喜地拍手:“琮爺加官進爵,咱們臉上也沾光呐……”
香菱偏頭道:“就是爺說禦史外任不得攜帶家眷,會不會一别好幾年呢。”
鴛鴦也是會說話的,但是自從老太太問她看不看上琮爺,她便有點躲避,這時看起來,琮爺這一房的相處,是最幸福美滿的了,不僅比琏二爺一房好,比寶二爺那房都好。
“留給他們說話,我們走吧。”李纨笑着起身。
擦肩而過的迎春囑咐:“回來再和你說,現下也别耽誤了入宮的時辰。”
自打琮弟一開始為他驅逐惡奴,再到坊刻出書、暗暗傳送銀子,即使不是同母,迎春早把他當親弟弟了,得知會一别多年,她也舍不得,眼圈都紅了。
一群花花綠綠的姑娘走了,賈琮才說出心裡話:“這回是宮裡的太監幫了大忙,需要銀子打點,少了五百兩,都不好拿出手。”
薛寶钗一面叫莺兒去開鎖,一面唇角意味深長:“相公是清官忠臣呢,怎麼還送賄賂?”
“不送賄賂怎麼行?如今這個世道,不論哪個衙門,不送錢都行不通。媽去看薛大哥,也要銀子。”賈琮盤算道:“我身上是有一些,準備做外任的盤纏,為官三要,思危,思退,思變,禦史老爺雖能收不少賄賂,可是我這裡别人盯得緊呢,不少人就看我出岔子,《易經》說得好,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些事情,隻能私下說說了。”
“我是擔心你送賄賂,也會出事,不打緊的話,也沒什麼。我以前常看家下的賬本,倒不是死闆的人,一代名将戚繼光還對太監自稱門下走狗,何況夫君,舍小節而為大義,我支持夫君的取舍,要是不夠,就拿我嫁妝去典當了。”薛寶钗接過莺兒拿來的銀票,交給賈琮。
“你真是我的韓荊州,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賈琮感動地執起寶钗的手:“你的嫁妝不要動,全靠女人,我心裡就不好受。”
香菱還沒什麼,晴雯便覺得一股酸楚,薛寶钗笑道:“轎子備好了,快走罷。”
賈琮起身拉晴雯:“你來給我換條腰帶,要革做的。”
晴雯頓時心情就好了,想想道:“腰帶還是莺兒打得好。”
薛寶钗笑了一會,又低頭苦歎,小紅又傳薔大奶奶過來了,原來是那個齡官,薛寶钗忙去叙話。
……
平兒回了東路,見房裡的賈琏面色不錯,她道:“是好消息,琮爺升官了,是個外任禦史,巡查三個省,三日後就要動身了,是不是備點什麼?”
“好,平兒你安排吧。”賈琏摸摸鼻子,仔細看看平兒,模樣身材是一等一的,更難得的是脾性、行事,潤物細無聲,時至今日,到平兒偷偷幫助他那一刻,賈琏才發現這姑娘有多好,他下決心道:“平兒,明兒我們告訴父母一聲,把你扶正……”
哐當!
平兒手中的杯子掉落,出神了好大一會兒,忽然冷笑道:“老太太那兒怎麼瞞過去?那兩個姨奶奶也不是息事甯人的,奶奶的案子怎麼判呢?我可沒那福氣!”
說着彎腰去撿杯子碎片,賈琏抓住平兒雙手,離開座位,蹲下來道:“你看我是那種趕盡殺絕的狠心人?秋桐還說我耳根子軟,按理鳳丫頭害的兩條人命,都不是奴才,隻要我吩咐人去衙門,她早就繩之于法了!我好歹不要她的命,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多年的夫妻,這也算恩情罷了……”
“你不想想,那個母夜叉讓你受的苦,還少麼?你還護着她?老太太知道了也沒事,鐵證擺在那兒,好姑娘,我才發現你是最好的。”
“二爺何苦來哄我。”平兒最清楚賈琏那朝三暮四的性子,想起往日種種受氣,落淚咬牙:“若我不從呢?”
賈琏尴尬道:“失去了你,我怎麼過得下去?”
……
西城,王家,庭院。
隻有一個昔日娘家的家生丫頭金貴陪伴王熙鳳,剛到娘家一天,不僅嬸子不待見她,冷嘲熱諷,就連父母都不高興,說她給王家丢盡了臉。
王熙鳳早預料到會這樣,對于她所做的種種惡事,她并不後悔,也不知道後悔是何物,重來一次,她也會這麼幹,她就是秦可卿口中的脂粉堆裡的巾帼。
“小姐,大爺一早帶巧姐出城了,打點行李回金陵……”金貴進來,欲言又止。
王熙鳳點點頭,打算趕緊走,帶女兒回了老家,一個女兒,料想賈琏也不會逼過來。
“不過,我聽到了幾句話……”金貴為難道:“那邊的環三爺、芹爺常來和大爺說話,我偷偷在門外聽到幾句,芹爺說:大老爺買的丫頭,都值八百兩,那是調教好的……環三爺說:巧姐這模樣,就是沒調教,轉手差不多也有五百兩……大爺說:五百兩,夠了……”
“啊……”王熙鳳一驚而起,她怎麼想也想不到,她的親哥哥,竟然要賣她的親女兒。
怎麼辦?到了今天,求人無路,關系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