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高級秘書的鴛鴦,晚上也陪着老太太睡,方便傳喚伺候,賈母穿中衣躺在裡邊:“鴛鴦,我恍惚聽說,有人來問二姑娘的親事了。”
鴛鴦尋思一番,道:“還沒影兒,都是亂傳的,婚姻六禮,納采問名,那個孫家才登門兩次,三次才準,還沒定下婚書呢,做不得數。”
“都瞞着我。”賈母的語氣很不滿。
鴛鴦無法回答,老太太本就是專門享福的,就因為沒定下,她才不回,賈母道:“為什麼是孫家?而不是趙家錢家李家呢?”
“據說這位孫紹祖是世襲指揮,題本上了兵部,要升官的,大老爺如此安排,是有大用處。”鴛鴦回答。
肯定是利益聯姻了,世家大族的姑娘,往往就是一顆籌碼,賈母從史家嫁過來,王夫人從王家嫁過來,何嘗不是門當戶對,利益當先,賈母雖然心裡不快活,但迎春不是寶玉、黛玉,自然由她父母做主。
内中緣由是賈赦欠了孫紹祖五千兩銀子,這一條賈赦自然不會透露出來,下人也不知,若是賈母知道這一點,情況或許不同,鴛鴦安慰道:“那個孫紹祖,傳言祖上是我們賈府門生的,也是一家人,本來要成,又說害了大病,容後再議。”
賈母語重心長:“按府裡的慣例,丫頭小厮年紀大了,一般二十出頭左右,都要婚配,子女留作家生奴才,鴛鴦,我這老太婆總有死去的一天,你要是看上了哪位爺,趁早和我說。”
“老太太……”鴛鴦泫然欲泣:“當初大老爺要娶我做小,我就發誓不嫁,老太太一死,我就随老太太去……”
為此鴛鴦還當場鉸發,剛烈無比,說大不了去做姑子,以明此志,她深深看清楚了這個大家族的沒落腐蝕,不管是做誰的妾,下場都不好,平兒、趙姨娘就是例子,都說好人有好報,可平兒也是白白做了好人,當然有一個希望是琮爺,瞧瞧現狀,比别的爺們要好,但琮爺已有晴雯一個妾了,未來不知有多少。
賈母答非所問:“寶玉你也看不上,琮兒如何呢?年紀輕輕,功成名就,就是馭下也嚴。”
“老太太快别說了,當心明兒犯困。”鴛鴦避而不答,給她拉被子,賈母也深知這丫頭是很難勸的,下人也是人,她們的美,往往是用血和淚,綻放給所謂的主子看,這世上,無論卻什麼,都不缺底層人的掙紮。
……
“岫煙這事兒,我回過大老爺,成是能成的……”邢夫人話隻說一半。
她們邢家說起來是比較窮的,可是娘家人一進京,哥哥邢忠竟然不向她哭窮,像薛家一般,吃穿自己出錢,邢夫人着實納悶了一陣,旁敲側擊錢從何來,邢母口風嚴,雖不知他們近況,但這個事實讓她心中大定,隻要不使自私自利的她出錢,什麼都好說。
“是怕琮兒年紀輕些,侍妾太多,為人議論?”邢母看了出來。
邢夫人笑着面對這個嫂子:“就是,琮兒還算克制一些,琏兒小時候,這種胡亂的事不少,就是捧上天的寶玉,開臉襲人也比琮兒早,如今寶玉才有襲人一個妾。隻能先定下,過幾年再辦婚事,橫豎岫煙也不到二十。”
邢母想也隻能如此了,眼神精光一閃:“定下就好,姑娘,我們進京多日,也麻煩你們多日,前兒出去燈市,京師的燈市果然繁華,購了不少東西,幾樣上好的茶葉、人參、貂皮,就算過節的禮吧。”
邢夫人心下大快,笑道:“一家子骨肉,嫂子何必見外。”
邢母卻要顯擺一番,叫人擡進來,邢夫人得了好處,自動無視嫂子的顯擺了。
……
邢岫煙翩然進了大觀園東部的栊翠庵,拱形的山門外,幾叢紅梅開得正茂盛,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妙玉一身斑斓的水田衣,頭束巾帶:“你來告别的?”
“你怎麼知道?”邢岫煙檀口輕啟。
妙玉迎她進了庵内,往桌案倒茶,用的是自己的杯子:“你面有惆怅不舍之色,看也看得出來。”
“我不舍的是你,我一個姑娘家,與你在蘇州玄墓蟠香寺,比鄰而居十年,字是你教的,詩書也是你教的,沒有當日的你,哪有今日的我。”
邢岫煙說完,妙玉打量她半晌,笑道:“你不舍的,恐怕不止是我,既然你父母做了決定,你也沒怎麼不滿的,說開了豈不是好。當年吳越有一個奇女子,名叫黃媛介,以賣詩書字畫為生,對丈夫忠貞不移,你也可以啊。”
“我又哪裡稱得上奇女子。”邢岫煙告别:“你回蘇州了,盡管來找我們,也有個落腳點。”
“我過一久看看,你知道我在蘇州為權勢所不容,才有今日。不過也餓不死,賣那些古董茶杯,都有好些錢了。”亦師亦友的兩個女人,在門口分别,頗有些今朝把臂同憐調、始信當年女校書的味道。
妙玉折回來,幾個婆子在沖水掃地,妙玉皺眉:“邢姑娘不是外人,又不髒,何必掃。”
婆子們也是無奈,這個帶發修行的妙玉,性子實在過于古怪,有潔癖,但凡有一個人進來過,她們就要沖洗,今天卻一反常态,反複無常,真是難伺候。
邢岫煙往南走,走回綴錦樓的路,過了沁芳橋,香菱捧了一封請柬:“我們爺請邢姑娘參加元宵節前的詩會。”
邢岫煙暗暗驚喜,摸摸請柬的銀箔,讀完了,道:“他請的還有官場的人,我要是過去,怎麼妥當呢。”
“說了不必擔心,官家夫人們在内堂,男人們在外邊,也不用怕。”香菱打量這個老鄉幾眼,暗暗琢磨,琮爺叫她來送,不叫晴雯,這個邢姑娘和他,恐怕有故事,他也不怕奶奶吃醋。
不過香菱想想,寶钗怕不會吃醋,賈琮夜宿晴雯房間,也看不出寶钗有什麼臉色。
……
“大太太說,要是嫌中路亂,索性搬回東路大房算了。”在堂屋吃早飯,薛寶钗把一沓帖子遞過來:“這是年節的拜帖,都投在門房那裡,有百十張,我都不認識。”
古時過年有送這個帖子的習俗,不管認識不認識,有時候就投了完事,圖個熱鬧,當然投給賈琮的,有很多是順天府的舉人秀才,同年同門之類的,他的拜帖自然也封了,叫人去投各種老師、同年同鄉,賈琮叫她坐了一起吃,道:“還是不要搬回去,東路那裡有琏二哥和琏嫂子伺候。”
賈琮的話外音,寶钗聽出來了,去了那裡,薛寶钗王熙鳳妯娌兩個,恐怕也會出事,晴雯捧缽盂、茶水伺候,賈琮倒是想要她一起坐,但是規矩森嚴的賈府,這麼做不現實,侍妾和正妻同坐的話,又要有人叨叨賈琮沒禮數、沒規矩了,再說這樣寶钗怎麼想都難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