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龔氏有無歧義,随着安陸侯已然放棄将太師府的樨時姑娘嫁去魏國公府,老太太也随之不再反對梅、趙聯姻,這門婚事正式開啟六禮程序,而樨時姑娘的嫁妝也得趕緊預備起來了,蕭姨娘的本家并非貧困,當初她也是帶着妝奁田産被擡進了趙門,彭夫人雖說幾分眼紅這筆财産,不過太師府不可能縱容主母幹出掠占妾室妝奁的事兒,但蕭姨娘沒有陪房仆從,故而這些年來鋪子和田産都有賴于彭夫人安排的人手打理,收益自然是被克扣了一部份,并無可能積蓄下來都給樨時作為嫁妝。
蕭姨娘能做的隻有把田契地契及她出閣時本家陪予的金銀首飾盡都交給樨時,這其實已經算是一筆豐厚的妝奁了,但蕭姨娘仍然憂心忡忡:“姑娘不比得妾身,得的是學士府長公子的明媒正娶,嫁妝不能夠隻限這些鋪子田産和金銀俗物,雖說太師府公中也會撥調出一筆錢款給姑娘置辦錦帛、器用一類,但具體都有賴二夫人操持,妾身很是擔心……這門姻緣雖好,卻到底未讓老夫人、二夫人如意,連二老爺心裡頭都很不認可,要是嫁妝置辦得草率,學士府會不會為此小看姑娘。”
樨時如今終生大事已定,并不覺得嫁妝是件難題,笑着安慰生母:“梅學士及梅夫人怎會如此淺薄?且夫人也得顧忌自己的名聲,就算不會多麼經心,行事倒不至于刻薄在顯眼處。”
蕭姨娘深覺樨時言之有理,可她這當娘的卻不能夠就此安心,故而成日間憂愁忐忑,把身邊還能支使的人手,都囑咐了去探聽大姑娘備嫁的大小事宜,這日就有個名喚盤珠的丫鬟,一臉怨氣趕回告知蕭姨娘:“奴婢剛才見大姑娘院裡的貝子紅着眼從怫園出來,拉着她一問,才知道二夫人竟然要把她配給潘婆子的大孫兒。”
“可是潘祥的大孫兒?”蕭姨娘忙問。
“可不是。”
蕭姨娘得到确定的答案,卻松了口氣般:“貝子是打小就在姑娘院裡頭服侍的,姑娘出嫁,她自然是要陪随,她别的都好,就是模樣生得太過俏麗了,夫人作主讓她配了潘家小子,這就是要把潘祥家的當作陪房給了大姑娘去梅家,如此一來,日後姑娘院兒裡,就有了可靠的管事媳婦,外頭也有潘祥一家替姑娘操持妝奁,夫人這樣打算也是周全了。”
至于潘祥乃彭夫人的陪房,會不會把樨時妝田的收益偷轉彭夫人,蕭姨娘全然不存擔憂,畢竟那一家子的身契彭夫人必定會交給樨時,樨時日後完全可以自主發落,潘祥一家不會有那樣大的膽子仍然隻聽彭夫人的話。
盤珠卻完全不這樣想:“自從彭忠家的犯事,一家子都被驅逐,二夫人身邊可就隻剩潘祥一門陪房了,如今三夫人、四夫人都已協佐着二夫人料理家務,二夫人正是用人之時,哪裡還能夠把潘婆子這一家心腹給大姑娘做陪房?且貝子的老子娘已經打聽得,潘祥的大孫兒說是定了要跟着族裡的八/老爺去鋪子裡的櫃台幫手,哪裡還能夠做為大姑娘的陪房?
”
見蕭姨娘仍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盤珠着急得把小身闆都險些沒有對折了,幾乎咬着蕭姨娘的耳朵說道:“貝子雖模樣好,但對大姑娘可是忠心耿耿的,斷然不會做出那些自薦枕席的事兒,且大姑娘這回也算低嫁了,梅家家風又嚴,大姑爺總不能趁着這兩三年就要把屋裡的丫鬟擡姨娘,等大姑娘出閣,再把貝子配給梅家的小子,貝子就能安生做她的管事媳婦,為大姑娘的左膀右臂了,這要是由得貝子留在了太師府,二夫人必定會安排别個奴婢替了貝子,姨娘可得考慮,大姑娘這一段兒可是違了幾回二夫人的意願,指不定二夫人已經對大姑娘心存怨恨了,再安插個不安份的奴婢去梅家,存心挑撥姑娘和梅公子夫妻失和的話……”
蕭姨娘果然就着慌了。
盤珠于是又再出主意:“姨娘本是與世無争的性情,唯一的心願就是大姑娘日後能夠安好舒心,就看這回備嫁,要若是大小事宜都由姨娘親自打點,大姑娘就能高枕無憂了,所以當争取的,姨娘還是要争取。”
“可我不過是側室,哪裡能夠替姑娘操持備嫁的事宜?”
“姨娘雖不好親自出頭,何不去求大奶奶,三夫人也好四夫人也好,任何一位替大姑娘操持,都比二夫人更加穩當,這門婚事既然是大爺的主張,大奶奶自然也是想和大姑娘結個善緣的,知道二夫人不安好心,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所以春歸便又被蕭姨娘親口訴求,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此事,青萍把蕭姨娘送到門口反回來提醒道:“蕭姨娘關心大姑娘的備嫁事宜乃人之常情,然則提出不如幹脆阻止二夫人插手這樣逾越的請求,倒更像是受了二夫人的算計,二夫人在這節骨眼上要把貝子配給潘祥大孫兒,在奴婢看來,就是為了讓蕭姨娘自亂陣腳,連帶着把大奶奶也牽連進來。”
宋媽媽在一旁聽着,一邊佩服青萍的機警,一邊憂心忡忡:“二夫人得個機會便算計大奶奶,可見這回是真把大奶奶當成了眼釘肉刺。”
春歸仍不停手中針線,她正替蘭庭趕制護膝。轉眼就見秋去冬來,翰林院的值房雖說不至于短缺炭籠供暖,總不如家裡的暖室避寒,且蘭庭因着修史撰書的公務,更免不得秉燭務公案牍勞形,總不能懷揣着手爐不離身,為防膝蓋受寒,就少不得佩帶護膝了。
趙大爺有時候格外挑剔,譬如自從娶了妻,貼身衣物連帶着鞋襪錦帕統統物什,就再穿不得其餘人的針線了,春歸隻好任勞任怨。
她眼睛都沒擡一下,隻給笑臉:“橫豎我逾矩違規也不隻這一件事兒了,還怕這些诽責不成?再講二夫人這回目的,重要的也不是給我扣黑鍋,她是壓根不想替大妹妹操持,一門心思的和三嬸、四嬸争權奪利呢。”
春歸是早就想到彭夫人會把籌辦嫁妝的事推搪出來,但她也決定這回讓彭夫人得逞,因為這确然是對大妹妹更加有利的事——梅家雖說不會挑剔樨時的陪嫁,然而對于閨閣女子
而言,風光大嫁自然才對得住此一人生大事,彭夫人雖說不至于賠上自己辛苦經營的名聲把場面搞得過于寒酸,不過在看不見的地方仍然可以克損,以次充好,又或者以俗替雅,想方設法給樨時添堵,給她的大婚之喜增添晦氣。
春歸和樨時這小姑子既然投契,當然希望樨時的婚禮不存在些微美中不足。
于是當估摸着三夫人、四夫人都有空閑的時候,春歸便過去與兩位商量,但春歸其實已經認定太師府蘭字輩第一位閨秀出閣,備嫁事宜交給老成持重的三夫人操辦更加妥當,沒想到的是四夫人卻主動請纓:“早晚我家珎姐兒也得出閣,該我這時就曆練着替閨女兒備嫁的事了,說來曆練的機會也不多,樨姐兒之後就是心姐兒了,且心姐兒的婚事必定是由老太太操持,我也插不上手,這回機會可就彌足珍貴。”
眼巴巴地盯着三夫人,生怕嫂嫂和她争搶的模樣。
三夫人不由失笑:“珎姐兒才多大,你這當娘的就這樣操心了?”
“轉個眼兒就要擺百日酒了,一寸光陰一寸金啊。”四夫人嚴肅認真地說道:“我早盼着出月子,立時便和知交好友們走動走動,打聽着各家的小郎君們,哪一位長相可人意的,趁着孩子還小,沒那麼多男女大防,先奠定着青梅竹馬的情誼,日後讓我家老爺做了那小郎君的啟蒙老師,自小便嚴加督導着,才不愁珎姐兒日後般配不得情投意合的東床快婿。”
一番話把三夫人和春歸盡都逗笑了,打趣四夫人也太過心急。
不過三夫人到底還是幫着妯娌說話的:“她在家中是老小,前頭幾個姐姐出閣的時候,弟婦也瞅着姻家世母操持過備嫁的事,在這上頭也算有些見識,且縱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也大可與我商量,三個臭皮匠還能頂個諸葛亮呢,我們兩再加上春兒,必定可以把樨姐兒的婚事操辦得妥妥當當,讓她風風光光出閣。”
這一件事了,春歸一邊兒琢磨着自己該随哪幾樣添妝,一邊兒還盼着渠出那頭的消息。
原來自從那天和龔氏也算鬧得不歡而散,春歸對安陸侯府這位六太太産生了不少疑惑,想想還是交待渠出暫時先去安陸侯府盯看幾日,數着日頭已經過了三天,渠出的魂影仍未露面,春歸便猜到多半會有發現,果然到第四天,春歸正歪在炕床上跟丫鬟們說說笑笑,以消遣從清早起便開始的凄風冷雨天兒,就見渠出從天而降。
正好的是乘高剛剛說起藏丹來:“不知怎麼的又挨了二姑娘的訓斥,罰她替劍青幾個浣衣,又不讓婆子替她提水,得自己去打水,這凄風冷雨的天兒渾身都濕透了,哪裡還像個姑娘屋子裡服侍的大丫鬟,瞧着比粗使丫鬟還落魄些。”
春歸眼角的餘光,瞥着了渠出刹那之間格外複雜的情緒,說不清是悲怨還是快意,仿佛兩者兼有,更甚至于隐隐帶着幾分嘲谑,但這樣的情緒又極快地沉入眼底,她懶洋洋丢下句“我去外頭等你”,就穿牆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