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一行人很巧的在桃源村村口遇見了費聰一行,那位浙江提刑按察使童政雖說并不是隻身前來臨安縣,也帶着好些随從,不過他今日并沒有穿着官服,又顯然明白周王殿下也不肯暴露身份,所以此時并沒搶先行禮,還很有見地的略略擺着官威,不大關注周王與蘭庭身後的随從,隻同“親友家中子弟”也就是蘭庭有幾句場面上的寒喧。
春歸巴不得自己被童提刑當成小擺設,就沒敢自找麻煩緊盯着這位打量,倒是暗暗把首回面見的費聰一番仔細觀察――雖說的确不如他爹費厚俊美,但又哪裡像周王形容那般滿臉戾氣了?竟一看就是個活絡人,雖在這一群來頭不凡的“貴客”包圍下,還不失“主人家”的大方自若,言行頗活潑,又具備着少年人應有的銳氣,很能鎮得住場面不說,濃眉大眼的相貌也極易讓人心生好感,全然不像他家妹子費惠姑娘那樣羞澀軟弱,和好哥哥的形象十分吻和。
隻是領着一群人往劉家走時,轉身的那一刻,春歸才從費聰的眼睛裡看出了幾分類似破釜沉舟的決心和隐隐湧動的戾氣,她想這少年一定是堅信着這回确然是為妹妹報仇雪恨的最佳時機,他顯然并沒有想到幾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但能夠證實妹妹确然是被毒害,而且還當再一次報官受挫後,竟然請來了能夠懾制臨安縣父母官的提刑按察使。
他獨自謀劃着死亡陷井時,欺瞞四管事誘彭之女為餌,安排未婚妻設計引開費厚,交待好友如何威脅彭氏,懷着悲憤的心情在通往野豬嶺陷井的樹上畫下血紅的路标,他準備好了捕獸夾和桐油,他像一個獵人,但這個獵人也懷着必死的決心,他不是為了收獲而是為了滅亡,他楚心積慮安排這一切時,他看到的并不是希望,他自己也在一步步邁入地獄的途中。
但現今他才是真正看到希望了,沒有任何人會被他連累,這讓他徹底的安心,一定是比他本身的計劃更好的,春歸想費聰此時的緊張,才是真正的緊張,他害怕錯失這次機會。
所以他的心情才會這樣複雜,既興奮又悲壯,他并不高興,但又期待着最終結果,他終于又有了和敵仇堂堂正正對決的機會,随後正式與他的
妹妹辭别,陰冥路上,奈何橋頭,哥哥不能一路相伴了,希望小惠你的魂靈能真正得到告慰,我們約定在下一世輪回,我還當你的哥哥,下一世我一定能做得更好,真真正正的愛護你,照顧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可結果真的會如費聰所想麼?
春歸低下頭,突然有點不想再盯着費聰此時用力挺得筆直的背影。
還沒到劉家,已經有人相迎。
已經有好事的村人先一步跑去知會了劉氏,快嘴快舌通知了半真半假的消息。
“劉大娘快些去看看吧,你家大外甥領着好些人往你家來了,其中就有那幾天來咱們村裡四處轉悠打聽的小道長,還有一位,說是省城裡請來的官老爺!怕不是費家大丫頭的亡魂兒當真不肯受渡,要在村子裡作惡吧?費聰這小子自然得攔着那小道長不讓驅鬼,把省裡的官老爺都請來了,這是要鬧大事呢!你可得為村子裡這麼多戶人家着想,好生勸勸你家大外甥,案子是要好生察,我們也容不下蛇蠍心腸的毒婦殺人害命,但總歸先得讓道長作法把他家妹子給超渡了,不能禍害無辜啊。”
劉氏就連忙迎了出來,劉姑娘聽說這事,自然也腳跟腳追着母親也跑來相迎。
費聰一把就被劉氏摟住,脊背上緊跟着就挨了重重幾拍。
“你這糊塗孩子,為小惠的事兒,挨了這麼重的闆子還不罷休,竟還想……”劉氏到底礙着疑似省城官老爺的面前,不敢說破費聰計劃着殺人的事兒,抹開了眼淚:“小惠魂靈有知,又怎會心安呢?更不說你娘,她這輩子熬得那樣辛苦,臨了就隻有你們兄妹兩個牽挂,小惠已經那樣了,你要再有個好歹,你娘魂靈有知該是怎麼悲痛,她這輩子可就當真一點都不值了。”
春歸看着劉氏身後的劉姑娘,她站得略遠些,自然眼睛也一直盯着費聰,眼圈兒也早就紅得不成樣。
費聰很覺慚愧:“姨娘說得是,都怪小子太糊塗,差些把表妹都害了。”
劉姑娘惶惶然的搖頭,想說什麼,但到底是把話都藏在了心底。
“姨娘也不是怪你,姨娘也能夠體諒你的心情,到底小惠走得那樣突然,
你連最後一面兒都沒見着,彭氏又還逼着你去婁家,促成讓她那女兒受雇的事兒,你怎能不生疑?你懷疑是彭氏毒害了小惠,怎肯就這樣罷休,讓小惠走得不明不白的,但你不該連你自己都不顧了,你娘和小惠地底有知,也必會說你糊塗沖動。”
春歸不想再聽費聰繼續自責,過去輕輕把莫問踢了一腳。
莫問立時心領神會,上前打斷:“費姑娘自然不願費小哥兒為了她铤而走險,但也不甘心害死她的兇手能夠逍遙法外,今日小道便将作法,将此樁疑案斷個水落石出,劉家嬸子不用擔心,待今日之後,真兇罪有應得,費姑娘的亡靈便能夠得以超渡,再入輪回。”
費聰也終于回過神來。
“姨娘安心吧,小子不會再犯糊塗了,多得趙郎君與顧郎君二位仗義,不僅請來小道長施法,還請來了提刑按察使童老爺主持公允,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姨娘還請幾位貴客先往家中細說。”
此處其實已經遠遠圍着好些聞訊前來看熱鬧的村鄰,聽說費聰請來的竟然是提刑按察使,一時之間都忍不住議論紛紛――
“提刑按察使是什麼官兒?比唐縣公還大麼?”
“那是一定的,否則唐縣公先罰了費家小子闆子,這童老爺若官職還不如唐縣公,哪裡敢和唐縣公唱反調呢?”
“我聽方秀才說過,提刑按察使可是管着咱們浙江省所有刑案的大官呢!”說話的人是個小孩兒。
但因為他提了桃源村裡唯一秀才的名頭,村人們自然都不會質疑。
“這可真是了不得,費聰居然還能請來省裡的高官!”
“彭氏這回可跑不了了,也活該她應該給費家大丫頭償命!”
“最要緊的是費家大丫頭能被超度,咱們就不用跟着提心吊膽了,我都說了這段日子村子裡不太平吧,你們偏不信,我家的旺财都亂叫了好幾晚了,它從來可沒這樣過,要不是感知了村子裡有冤靈,怎會如此?”
“呸,你家旺财明明就是發情,才狂吠亂叫的。”
一片笑聲。
春歸隻盯着劉姑娘看,她這時垂着頭,用牙齒咬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