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師這三個字有何威力,看看在場所有人的反應就知道了。
圍攻晏無師的那五大高手,随便拎出一個也足以碾壓在場所有人,更何況是一個能夠被五大高手圍攻,而後傳出死訊,最終又完好無損活蹦亂跳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晏無師,那簡直已經成為傳說中的怪物了。
掌櫃也是人精,眼見趙持盈一句話就造成那麼大的效果,直令場面瞬間凝滞,忙點頭哈腰笑道:“是小人忘記了,這就吩咐廚下送上來,您稍候,您稍候!”
晏無師的手指在杯沿摩挲片刻,卻被沈峤伸手按了一下。
後者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圖,這是表示制止的意思。
人家雖然想要搶位置,但畢竟還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若讓晏無師出手,那對方必然就非死即傷了,到時候他的同伴肯定要為他報仇,他們卻是要趕路的,何必自找麻煩?
晏無師從沈峤眼中明白看見這個想法,他懶懶笑道:“既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這次就繞過他。”
方才他話說到一半,卻被這人冒冒失失打斷,晏無師手摸杯子的時候實則起了殺心,但此刻他改變了主意,那杯子被他輕輕一碰飛了出去,正好嵌在爾德明剛要邁出的那一步鞋尖前面。
爾德明聽見晏無師三個字,本就臉色一僵,再沒動彈過,此時更是面無血色。
他身後的同伴總算不是毫無眼色,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拱手:“晏宗主,舍弟年幼無知,莽撞失禮,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晏無師坐在那裡,紋絲不動,氣定神閑,單是這一份行止,便令人無從懷疑他的身份。
想冒充浣月宗宗主也是需要勇氣的,畢竟這天底下不是誰都能像他這樣幾乎将各大門派都得罪了,偏偏别人還奈何不了他的。
别人看見爾德明一臉絡腮胡子,再聽見“年幼無知”四個字,都紛紛強忍住笑。
“年幼無知?”晏無師意味深長地重複一遍,“本座看他長得五大三粗,莫不是心智有缺,腦子有毛病?”
噗!當即就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了。
“你說……”爾德明當即就要爆發,卻直接被自己的兄長點了穴道,又被按住肩膀,不讓他亂動。
後者朝晏無師賠笑:“不錯,舍弟心智的确有些問題,晏宗主大人有大量,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對方就是投靠了合歡宗的桃花塢塢主,近來在江湖上風頭正盛,可他很清楚誰能惹誰不能惹,浣月宗現在看似風頭被合歡宗壓下去了,在魔門裡實力大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惹毛了晏無師,甭管合歡宗日後會不會幫他們兩兄弟出頭,他們今日就要先把小命交代在這裡了。
晏無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朝對方又是微微一笑,頓時笑得桃花塢主毛發悚立。
“既然心智有問題,就該好好在家裡待着,沒事出來亂闖,到處替你這個當兄長的得罪人,想必你也累得慌。”
桃花塢主抽了抽嘴角,還不得不繼續應聲:“晏宗主說得是,在下回去便教訓他,定令他好好反省,絕不會再輕易讓他跑出來!”
說罷生怕晏無師反悔似的,也不顧兄弟快将自己瞪出一個窟窿了,趕緊拖着人離開。
對方一行人風風火火地進來,不到片刻卻又落荒而逃,差距之大,令在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沈峤搖搖頭,其實很少有人能看出來,方才晏無師那個杯子飛出去的當口,其中有塊細小瓷片也從杯子上迸裂出來,正好打中爾德明一處穴道,位置極刁鑽,他們自己怕是解不了的,說不定到時候還得回頭來找晏無師。
“他們若是回頭來找你,難不成你還要給他們解穴,何必多此一舉?”
晏無師笑道:“他們不會來找我,卻會去找合歡宗哭訴,這樣不就免了我尋他們的工夫了?”
話方落音,他的人也跟着起身,還沒等旁人回過神來,晏無師便已翩然離去,衆人看着倒像是追尋桃花塢那一行人而去,心中不由為桃花塢等人叫了一聲倒黴,得罪誰不好,怎麼偏偏得罪了個兇神!
雖說如此,因為方才爾德明給衆人留下的嚣張印象,反倒有人心裡暗暗爽快。
用了飯,範元白與周夜雪兩個年輕人就有些坐不住,兩人報知趙持盈,結伴出門去逛逛,周夜雪主動過來邀請李青魚,不料卻被李青魚冷淡拒絕,說自己想在房中練功,一時拉不下面子,走的時候還帶了幾分愠意。
趙持盈還不知晏無師的打算,見他一去不回,不由奇怪:“晏宗主這是去哪裡了?”
沈峤:“他另外有事要辦,應該就不與我們同路了。”
趙持盈點點頭,她心中憂慮重重,自然也顧不上多問。
如今合歡宗與佛門雖然勢大,但天下各門各派,多的是不肯依附這兩者的,合歡宗名聲不好,而佛門雖然有雪庭禅師坐鎮,背後又有整個周朝,但是像道門,尤其是純陽觀這等大派,自然萬萬不可能攀附過去,所以試劍大會舉行的時機剛剛好,許多人聽說消息之後,都從四面八方趕來,許多後起之秀想着借機揚名,老成持重的各派掌門卻想與純陽觀結盟,以免像終南派那樣頃刻為人所滅。
經過上回的變故之後,碧霞宗實力大減,勢單力薄,趙持盈并沒有力壓群雄的野心,但她久受門派人才匮乏的困擾,卻希望能夠在試劍大會上一鳴驚人,讓碧霞宗名聲大噪,重振旗鼓,但這個願望要如何實現,恐怕還得從長計議。
範元白周夜雪的武功隻是一般,這從與李青魚的對比就能看出來了,後者雖然年紀與他們差不多,卻俨然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假以時日,大器可期,這不由得讓趙持盈一再羨慕易辟塵的運氣。
作為有些曆史的宗門,碧霞宗并不缺高深武功,缺的卻是能夠領悟高深武功的可造之材。
一天光景就在趙持盈這樣的滿腹心事中掠過,翌日一大早,衆人各自洗漱,在樓下用了飯,便往青城山行進。
這一次衆人沿途未再多加停留,一鼓作氣到了青城山下的青城鎮。
因試劍大會的緣故,鎮上早已被武林人士擠滿,純陽觀特地派了人在青城鎮守候接待,見了來客,問明門派來曆,登記在冊,便一撥撥往山上接引,但因來的人委實太多,盛況出乎意料,許多人不得不在山門前排隊等候。
李青魚帶着沈峤他們走到山門前,用劍鞘敲了敲正伏案埋頭寫字之人的桌面。
對方擡頭,緊接着啊了一聲,連忙起身:“李師弟,你回來了!”
不單是他,旁邊負責接引來客的純陽觀弟子也走過來與李青魚打招呼。
李青魚拱手:“趙師兄,叢師兄,師尊可在山上?”
趙師兄:“在的,臨川學宮和會稽王家都來了人,觀主正親自招待。”
李青魚點點頭,也沒說什麼,帶着人直接就走前面進山門了。
趙師兄忙叫住他:“李師弟,不知這幾位是何來曆?還請報個門派,也好讓我入冊,職責所在,還請師弟體諒一些。”
李青魚在武道上成就頗高,如今隐隐已是純陽觀年輕一輩的領頭人物,連這兩位師兄也要對他客客氣氣。
隻是他武功高,人情世故卻未免疏漏了一些。
李青魚微微皺眉:“這是師尊讓我帶來的客人。”
言下之意,你們不必知道那麼多。
沈峤見他恐怕要得罪人,便主動出聲:“這位是碧霞宗趙宗主,身後兩位是她的弟子,貧道沈峤,一鄉野道人耳。”
聽見碧霞宗,趙師兄還沒什麼反應,沈峤二字一入耳,他卻面色一動,問道:“敢問可是玄都山的沈道長?”
沈峤颔首:“不錯。”
趙師兄面色生光,忙拱手道:“原來是沈道長,在下失敬了,沈道長與諸位往裡請,我這就讓人先行一步,上去禀報師尊!”
李青魚:“趙師兄,我帶沈道長他們上山便可。”
趙師兄笑道:“李師弟有所不知,師尊早有交代,見了沈道長與趙宗主,便要讓人先去禀報一聲,好讓他老人家親自相迎,你且帶幾位走正路,一路不妨緩行觀景,我讓人抄小路先去禀報一聲就是了。”
雖然他說是“沈道長與趙宗主”,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的禮遇完全是沖着沈峤去的,但趙持盈心态放得很好,并沒有因此心生不滿。
聽見是師父的吩咐,李青魚自然不再多說什麼。
旁邊排隊等候的人見他與純陽觀弟子說了幾句話就優先帶人進山,難免鼓噪起來:“我們在這裡等了許久,難道竟不如他這有内部關系的?若連先來後到的規矩也不懂,純陽觀還辦什麼試劍大會啊?”
趙師兄不亢不卑:“這位仁兄誤會了,試劍大會不是純陽觀辦的,是純陽觀出借場地給琉璃宮舉辦,我們也隻是出來幫忙維持秩序罷了,諸位既然來到青城山,自是要遵守青城山的規矩。至于方才那幾位,一位是玄都山沈峤沈道長,一位是碧霞宗趙宗主,還有一位是本門李青魚師弟,李師弟奉師尊之命,親自去請貴客上門,諸位若有何不滿,不妨等見了我師尊的面,再親自與他老人家說。”
青城山李青魚,這位後起之秀早已大名鼎鼎,先是在玄都山上劍挑掌教郁藹,雖以一招之差落敗,卻因此名聲大噪,後來遊走江湖,又與段文鴦等一流高手過招,雖然未必百戰百勝,可是能夠相差仿佛,對他這個年紀而言,已經是令人十分震撼的成就,如今江湖上李青魚三個字的名聲之響亮,比起天下十大,怕也不遜色多少,不知多少閨閣少女,江湖世家,将這位年輕有為的純陽觀弟子視為佳夫良婿。
但若說提到李青魚的時候,衆人隻是恍然大悟的話,聽見沈峤二字,他們更是神色一震,先是不可置信,而後也有人像方才趙師兄那樣雙目放光,自然再無人計較沈峤他們先行一步的事情了。
這半年多裡,伴随着他殺了愛以人皮作面具的霍西京,在泰山上一劍令昆邪命喪九泉,又有受宇文憲托孤,殺出重圍,帶着宇文誦從容脫身,還殺了合歡宗兩名長老的事迹漸漸傳開之後,他的名聲如今并不比李青魚小多少,甚至比在玄都山當掌教時還要高。
雖然也有人并不相信沈峤的能耐,認為這些傳聞多有誇大,可不論是當日沈峤殺出長安,又或是在吐谷渾王城打退郁藹等人,都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進行,有不少人親眼所見。
如今合歡宗勢力龐大,許多門派和勢單力薄的遊俠被壓迫得苦不堪言,對有能耐且有膽量與合歡宗作對的沈峤越發崇敬向往,在沈峤所不知道的這段時間内,他的名聲日隆,早無當日之狼狽。雖然琉璃宮的排名還未出來,但江湖上早有傳言,沈峤的武功其實已經盡數恢複,跻身天下十大也全無問題。
這些變化,晏無師時時與外界消息往來,互通有無,肯定是知曉的,但沈峤在泰山之上,一心一意練功教徒弟,幾同離塵,自然不會知道。
李青魚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向導,他帶着沈峤等人一路上山,雖說看見一處景物,也會出言講解,但他不善言辭,講解也索然無味,平鋪直叙,聽得旁人恨不得直接捂上耳朵,還不如自己用眼睛看來得有趣。
沈峤和趙持盈也就罷了,這兩人修養深厚,不會失禮,等抵達山上純陽觀時,周夜雪和範元白禁不住露出慘不忍睹和松一口氣的表情。
一名身着道袍的中年人果然站在道觀廣場的香爐之前,須發烏黑,手執拂塵,身後還跟着弟子數人,這迎接陣仗,不可謂不大。
為首之人,自然就是純陽觀主易辟塵了。
沈峤略略一掃,卻認出易辟塵身後還有個老熟人,臨川學宮的展子虔。
後者也看見沈峤,朝他拱了拱手,露出笑容。
沈峤也朝他點頭微笑緻意。
李青魚快步上前,一拜到底:“師尊,弟子回來了!”
“明辰免禮,此行辛苦了。”易辟塵親切叫着他的表字,将愛徒扶起來,又走過來,對沈峤與趙持盈等人拱手笑道:“沈道長,趙宗主遠道而來,令敝觀蓬荜生輝,貧道不勝榮幸,還請入内一叙。”
以易辟塵如今的身份地位,能親自出來迎接,那是來客莫大的面子,趙持盈原還擔心對方怠慢,自己面子事小,碧霞宗面子事大,如今見易辟塵如此會做人,與李青魚的冷峻截然相反,不由暗暗稱贊易辟塵的氣度。
衆人寒暄一番,易辟塵又為他們引見了展子虔。
展子虔在臨川學宮的地位不低,但最受臨川學宮重視的弟子謝湘這次卻沒有出現,汝鄢克惠僅僅派了展子虔過來作代表,這本身就能夠表明某種态度了。
易辟塵帶着沈峤等人入内。
衆人這才看見裡頭還坐着幾人。
易辟塵道:“這是會稽王家的二公子與三公子。”
為首兩名年輕人也不起身,隻略略擡了擡袖子。
方才他們早一步在此與易辟塵叙話,但聽見沈峤等人到來的消息,卻隻有展子虔與易辟塵一起出迎,王家顯然并不覺得碧霞宗或沈峤是值得他們結交的人物,輕慢之意,畢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