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轲抓住了關鍵。
他皺着眉頭問魚非池:“小師妹,就算你是想為葉藏留下一條後路,為他準備多一些銀子,為什麼一定要從我們商夷本國的錢莊提錢?你大可把瑞施錢莊的銀子封起來便是。因為瑞施錢莊的銀票全大陸都通行,我商夷國的人拿到着瑞施錢莊的銀票去别的商家裡提錢也可以,根本不會湧入瑞施錢莊裡。”
“為了給葉藏保留名聲。”魚非池說,“當葉藏破産之後,如果他的錢莊還能供銀,讓人提錢,就說明葉藏此人有誠信,而對于生意來講,誠信比什麼都重要。他以後東山再起,有這樣的好名聲,也要容易得多。”
“果真如此?”韬轲不太相信魚非池。
“師兄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今日下道令,讓瑞施錢莊的銀票不可再通用,葉家的商人也不可再拿着瑞施錢莊的銀票去别家提銀便是。大不了,葉藏辛苦一點,爬起來累一點罷了。”魚非池無謂的聳聳肩,并不在意的樣子。
“小師妹,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商向暖微微擰着眉頭,并不打算就這樣相信魚非池的話。
魚非池看着他們兩個,認真地說:“我要救葉藏他們,你們是知道的。你們兩國打生打死都跟我沒關系,跟我有關系的,是這兩國之内我的故人,既然當年是我讓葉藏做的這生意,我就不會眼看他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你們懷疑我有其他目的是很正常的,不過你們既然有擔心我的時間,何不擔心擔心我蘇師姐,她才是真正想着要如何覆滅你們商夷的人。”
她說得極是真誠的樣子,但是話裡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卻要人細細去分辨。
不過她最後一句倒是句大實話,所謂大隋一行人裡,最想弄死商夷的,隻有蘇于婳,魚非池對弄死誰都興趣不大。
大家戾氣何必這麼重呢?是不是,坐下來喝杯茶多好,成天打打殺殺的,一點也不珍惜大好時光。
韬轲與商向暖見魚非池一臉無辜加無奈的表情,兩對視一眼,未再多說什麼。
不過他們眼裡的疑惑并未散去,他們一向是知道魚非池做事肯定不止表面看上去那般簡單的,就是不知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送走韬轲與商向暖,石鳳岐看着魚非池:“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真的卡死瑞施錢莊的銀票,不許客人拿着瑞施錢莊的銀票,去别的錢莊兌換現銀?”
魚非池手指頭轉着茶杯沿,聞着茶香,目光平靜,稍許透着些幽深,笑聲道:“看着不就知道了。”
石鳳岐看着她一副兇有成竹的樣子,也隻能好笑。
疑心病是所有帝君的通病,就算他們對自己放心,商帝也不會對自己放心的。
所以,他們總會做出些什麼事來。
第二日,商帝有令,商夷上下各錢莊銀票不得再通兌。
石鳳岐聽罷,啞然失笑。
他環着魚非池的腰,在她耳邊輕輕的念:“能跟為夫說一下,你是怎麼料定商帝一會快速做出決定,并且如你所願的嗎?”
魚非池反手捏着他耳垂,他耳垂豐厚有肉,但是不軟,看來不是耳根子軟的人,她一邊搓着一邊說:“商帝并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他隻是擔心我會把他商夷上下的銀子掏完拿去給葉藏,所以提前止損,是一個很明智的決定。”
石鳳岐像隻貓一樣在她脖子裡蹭了蹭,悶聲笑道:“我可是知道,你讓瑞施錢莊出了不少空頭銀票,讓葉家的商人拿換銀子,在前幾天那場聲勢浩大的兌換裡,這些空頭銀票,起碼……得占一半的數量吧?”
“嗯……的确。”魚非池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認,這種空手套白銀的事,的确是要突如其來讓人來不及反應,才能騙到人,等到商帝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銀子早就換完了。
這也是感謝以前瑞施錢莊的聲譽好,才玩得起這麼大一手騙局,不然隻要有人心稍微懷疑一下,都不會把銀子換給葉家商戶。
其實還不止,早先在大量購買大米的時候的,她就已經開始用空頭銀票了,反正葉家生意人大家都是自己人,如果真有人拿着銀票去查證,錢莊的人也隻會說這是有效的,可用的。
“葉藏的生意雖然在後蜀受創極大,但是因為他往日裡安排得當,在别的地方倒是未受影響,就連這商夷國内也是照常運轉着,所以,他們根本不會懷疑瑞施錢莊幹這種壞自己名聲的事情。”石鳳岐笑道,“你好狡猾。”
魚非池心中念一念,要怪就怪這世界太落後,沒有一個可以查詢儲銀的便利之物,這才讓她鑽了空子。
“他們今天該行第三步了,嗯,這一步走出去,我估計他們就能猜出些端倪來了。”魚非池聳聳肩膀,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石鳳岐聳開,“後蜀那邊怎麼樣?”
“依你的計劃行事,朝妍趁他睡着了吩咐下去的這些事,葉藏氣得半死,這會兒估計躺在床上覺得做人沒意思。”石鳳岐想着葉藏那小氣得要死的性子,估計這會兒,真的要氣死了。
魚非池深感無奈地歎聲氣:“這人咋這麼不知好歹,我這是救他呢!”
“你這是把他推進火坑。”石鳳岐毫不留情地戳破魚非池的假話。
“這叫浴火重生!”魚非池奮力狡辯。
“你要不要問問葉藏,他願不願意浴這個火?”石鳳岐挑着眼睛睨着她。
魚非池閉緊嘴巴不說話,估計不管是誰,都不大樂意浴這個火的。
第三步,葉家所有的生意一夜之間全部歇業。
所謂所有,就是包涵了瑞施錢莊。
所有葉家的商人好像是一夜之間,全部從人間蒸發,店門緊閉,人去樓空。
有膽子大的砸到開了幾家錢莊的門去看,裡面什麼東西都還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桌上的茶壺裡還裝着茶水,就好昨天還有人坐在這裡喝茶說話。
但是今日再來,就跟活見鬼了似的,一個也見不着了。
緊接着,人們發現,他們常去糧食鋪子開始漲價。
再接着,人們發現,他們的銀票取不出銀子了。
這樣的情況,一日兩日倒也還沒什麼,不過時日長了,這小小的苗頭就會變成大大的災難。tqR1
原本一切運轉得十分正常的商夷國開始有了些滞澀,很多事情不再如以前那樣方便,這樣的滞澀久了以後,便會像是壞掉了的機器,徹底停擺。
遍布商夷三十三城的葉家生意,那些富賈一方的商人,用他們獨特的方法,迫使商夷不得不把目光從南方的戰場上,轉移到國内來。
商帝的憤怒是在意料之中,他開始責問朝中的官員,為何會出現這麼大的纰漏。
臣子們戰戰兢兢:“陛下,葉家生意太多,臣等無法一一緊盯着,而且他們先前購買了大量的糧食,據說是要送去後蜀,看來這是他們的連環計,虧損我商夷,以盈助後蜀!”
“混帳!”商帝怒拍禦案,年輕的陛下怒火中燒:“僅憑幾個商戶豈有如此之大的能力!你們這些飯桶!”
“臣等惶恐!”撲通撲通,臣等跪一地。
“找到葉家的商人沒有!”商帝怒聲發問。
“臣等無能!”撲通撲通,臣等齊磕頭。
“商夷到底虧了多少銀子?”商帝已經氣得要冒煙了。
“臣等……不知!”撲通撲通,臣等小命危。
“滾出去!”商帝壓制住要砍了這些臣子們腦袋的怒火,大喝一聲。
“韬轲站住!”商帝叫住正欲轉身退下的韬轲。
韬轲站定,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裡,等着商帝問話。
“此事是誰所為?”商帝怒問。
韬轲心裡歎聲氣,想着這事兒還能是誰幹的?不就是自己的小師妹和石師弟麼?
于是韬轲無奈道:“陛下覺得,此事于誰最有利呢?”
“當然是後蜀!”商帝氣得兇口撲通撲通地跳。
“那便是了。”韬轲想着,念在大家同門師兄弟一場,還是不要把他們賣得太徹底。
“韬轲。”商帝突然叫了他一聲。
韬轲低頭,不說話。
“此事除了對後蜀有利,還對魚非池有利。”商帝站起來,走到韬轲跟前,強勢的壓力壓在韬轲身上:“孤聽說,她依然不願看到你們同門相殘,是嗎?”
韬轲低眉順眼很是恭敬:“不錯,小師妹的确心地善良,不願我們幾個血光相見。”
“那麼她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有能力做出此事的人,對吧?”商帝微冷地目光看着他,“韬轲,你不要忘了,你是商夷之臣!”
韬轲輕輕壓下心頭一口氣,說:“臣這些日子,一直在關注後蜀戰事,并未着眼于國内這些小事,如今既然事已至此,臣會去查明,給陛下一個交代。”
“最好如此,現下後蜀戰事膠着,若商夷國内不穩,難說有什麼人懷不軌之心。”商帝冷冷地說道,“比如你的師弟,大隋太子石鳳岐!”
“是,臣知道了。”韬轲輕閉了下眼睛,像是想蓋住眼中無奈的掙紮之色。
“退下!”商帝轉身揮手,韬轲無聲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