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說一孕傻三年,但是這話兒在商向暖這裡顯然不怎麼好用,她雖已人為母,但是她在皇家鐵權之中磨練出來的智慧未減半分。
所以哪怕韬轲隻是很隐晦地提了一句,商向暖也能明白他話中要表達的意思。
雖然說,當年後蜀背叛過一次商夷,在南燕與蒼陵開戰的時候,後蜀橫插一刀,殺入戰局,準備一口吞下蒼陵占得便宜,壞了商夷的大局,而且那時候恰好是商向暖剛剛有孕之時。
雖然說,後來後蜀的打算也落了空,被魚非池翻天覆地手一攪,三國自此大亂,再無甯日,一直延續到今天還是戰火紛飛的局面。
雖然說,兩面三刀,背叛成性,幾國之間再無任何忠誠可言。
但是,假假說着,商向暖她如今也算是半個後蜀的人,更是有了孩子,再假假說着,她仍是商夷國的長公主,尊貴又驕傲,這兩重身份往她身上一放,端得是無上的榮寵,同樣着,她也得擔一擔這兩國的責任。
所以,她對書谷說了韬轲的猜測。
書谷聽罷之後,笑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拉了拉腿上蓋着的薄毯。
“你有何看法呢?”書谷一點大男子主義都沒有,他十分尊重商向暖,許多事都會問過她的意見,哪怕是國家大事。
商向暖看了一眼書谷,似笑非笑:“後蜀這國家已經變得沒有任何信譽可言,一會兒背叛這個,一會兒背叛那個,在夾縫之中求生存,但是書谷,這一次恐怕是,由不得後蜀置身事外了。”
書谷笑道:“國家的背叛不叫背叛,不過是做出最有利于國家與子民的選擇罷了,背負罵名的國君與臣子才會被人指着說背叛。如果你所說的是事實,我會去與君上讨論此事,但是,向暖,你又如何保證,商夷不會對後蜀出手呢?”
“我當然保證不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商夷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隻要等時機一到,他們就會揮軍南下,趁機拿下後蜀。書谷,你說國與國之間不叫背叛,那我倒是想問,卿白衣這一次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商向暖輕笑了一聲,目光看着遠處,像是有些懷念一般的語氣:“書谷,我從來不會小看卿白衣,我也不會忘記他跟我石師弟之間的感情。或者說,我現在稱呼石師弟為大隋隋帝更為合适,我想,他們這兩位君王之間,應該有很多話可談吧?”
書谷輕輕握了下手,蒼白病态的臉上浮着些笑意:“這便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君上赤子之心始終未去,這是後蜀幸事,也是你我的幸事。也許,他會做出最有利于後蜀的決定吧。”tqR1
“你覺得,在蒼陵的人會是誰?”商向暖問道,語氣飄渺:“韬轲說隋帝與我小師妹依舊在大隋,也說石師弟記起了一切,受錐心刺骨之痛,原來的小師妹我可以保證的是她絕不會原諒他,畢竟她那麼古怪,忍得下很多委屈,卻受不得半點石鳳岐的背叛,可是如今,我是真的猜不到了。”
“聽說是一個叫烏蘇曼的人。”書谷也歎道,“蒼陵那地方很奇怪,天生大力,卻無智慧,他們的天神之子被推崇備至,卻死得莫名其妙,我一直覺得那是一個陰謀,哈達尼也不應該那麼容易被攻破,如今看來,果如我所料。”
“隻可惜,晚了。”商向暖歎聲氣,“不是每一個都像你這樣智慧,能看得出陷阱與貓膩,鎮守邊關的大将軍不會看着勝利的果實擺在眼前而視若無睹,你也不能時時地控制着他們,每一步都計算精确,書谷,後蜀可用之人太少。”
每一個人有能力的人都覺得,手邊可用之人太少,石鳳岐也這麼認為,越到戰局迷亂的時候,越覺得可以撐住大局的人不夠多。
需要好些英勇的将軍,需要好些可以做出準确判斷的謀臣,需要能定得住人心的明君,還需要無數勇于赴死,不計代價的悍勇之輩。
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人也不夠用,總有種捉襟見肘,難以圓滿的感覺。
書谷輕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有些枯瘦的雙手交握放在身前。
他呼吸聲很微弱,心髒跳動得也不夠強壯,他拖着這副殘軀還能撐到幾時,他自己也不知道,隻希望能拖到這場浩劫之後,能拖得後蜀可以躲過此次十年之難。
要拖得到那時候才好啊,否則他的君上,一人如何獨撐後蜀?
睡在旁邊的孩童一聲啼哭,在睡夢中醒來,張着軟綿綿肉乎乎的小手,商向暖笑着抱起她在懷裡輕輕地颠着,哄着哭鬧的女兒,書谷睜開眼來看着她們娘兩,神色溫柔得像是自葡萄架下穿過的風,那隻休息了許久的,色彩斑斓的蝴蝶被啼哭聲所驚,打開了翅膀翩翩飛走。
書谷與商向暖萬萬沒想到的是,蒼陵并沒有去攻打南燕,他們在後蜀動手之前,就已經與南燕達成了盟約,攜手并肩,放下仇怨,整齊地将矛頭指向了後蜀,以一種令人詫異,讓人不解,甚至使人恐懼的姿态,轟轟烈烈地啊叩響了後蜀的邊關大門。
蒼陵人對後蜀的邊境并不陌生,很多年前天下還是七國的時候,蒼陵就經常來“拜見”後蜀,搶幾城糧食劫幾城女人,蒼陵艱苦的冬季不易熬過,他們需要搶一些糧食幫着他們渡過漫長又苦寒的冬天。
這兩國的仇啊,是結了多年了。
紛紛擾擾至今日,早就沒人在乎誰對誰錯了,閉着眼睛瘋了般地往前沖,就像是公牛看到了紅色的布,不問紅布之後站着的是不是血肉之軀,一頭撞過去!
就像此時。
蒼陵與南燕的大軍沒有真正的會合,大家保持着一個挺恰當的距離,“友軍”們不必太過親近,否則總是容易生出事端來,算算舊帳你殺了我爹,我砍了你兒子,别等還未攻蜀,他們就自己先打起來了,那才是鬧笑話。
所以,兩軍保持好距離,但是約定好時間,同時對準後蜀一城,猛地紮下去!
後蜀邊境的城池幾乎不可能阻擋得了這樣的攻勢,蒼陵人的勇猛就不用說了,單說南燕也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兩軍合力之下,幾乎可以踏平後蜀任何一城。
這樣的戰事石鳳岐不必親自到場,毫無懸念的勝負實在不必親眼觀看,他倒是一直覺得,打勝仗這種事沒什麼特别值得慶祝的,隻是自然而然要發生的事情罷了。
反正,很少有什麼戰局是他估算不到結局的,便少了很多驚喜,兇有成竹的人總是會少很多驚喜。
而且這場戰事石鳳岐有意讓音彌生作主,給他指揮權與主導權,擡一擡南燕的地位,讓南燕覺得自己不是白撿了這樣一場勝利,也不是被蒼陵施舍了一條生路,好讓南燕心裡有個平衡,方便日後兩軍繼續友好合作。
心理上的微妙變化是可以起到很大作用的,有些窩囊的勝利跟滿心驕傲的勝利,更是有雲泥之别,讓南燕的大軍可以重塑信心,也是對軍隊戰力的提升,石鳳岐懂得這個道理。
他與魚非池騎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狼煙滾滾的戰場,那裡激戰的人們好像都化成了一個個的小點,如同螞蟻一般地湧向前方,這麼遠的地方是聞不到血腥味與刀鏽味的,甚至聽不到太多嘶吼聲,就像是看着一副活動的畫一般,隻是畫面不算美麗。
“此戰過後,後蜀就該察覺了。”石鳳岐說道。
“晚了啊。”魚非池笑一聲:“察覺也晚了,準備拿幾城?”
“先攻下後蜀與南燕相鄰的六城再說。”石鳳岐心中有一副地圖,哪國哪城哪河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估計會有水戰,這一方面,蒼陵不如南燕。”魚非池說。
“能避則避,如果避不開,我們就想辦法。”石鳳岐摸了摸馬兒的鬃毛,笑聲道:“我覺得,他們不會有機會的。”
“周全的準備總是沒錯的。”魚非池笑看着他:“與其相信他們不會有機會,不如我們直接不給他們機會。”
石鳳岐聽着輕笑,擡眼看着她:“真是個無情寡恩的女人。”
“你也未必見得仁慈啊。”魚非池笑聲道,“偃都……偃都是肯定要走水路攻下的,希望我們可以直接打到偃都吧。”
“這就不保證了,我想,南九與遲歸,或許也該行動了。”石鳳岐合聲笑說。
“那我想,韬轲師兄也快行動了。”魚非池語氣些凝重,“此戰的關鍵,不在後蜀,在商夷。”
“嗯,所以要辛苦瞿如他們拼盡全力了。”石鳳岐的音調也不再輕松:“我要一條路,一條跟當初大隋十城一樣的路,商夷給大隋的疆土劃過一道疤,我這個人又不是很大度,肯定要還他們一道的。”
“給蘇師姐送信,蘇氏門人全部借用過來吧,以蘇師姐對商帝,我還是有信心的。”魚非池抖了一下缰繩,坐騎撒開蹄子奔跑起來,石鳳岐縱馬追上。
是越說越覺得時機緊迫,容不得他們再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