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與蒼陵的大軍推進得很快,本來三國之間的實力差距就相差無幾,後蜀隻是稍強一些,但是能力還不足以強大到與蒼,燕兩國聯軍相抗衡。
以前他們三國之中倒也不是沒有人想過要聯盟,隻是太不容易了,三國互不信任,誰也不服誰,更沒有那麼一個人可以徹底坐鎮,威懾住盟軍。
就算是石鳳岐與魚非池兩人做成這件事,也付出了那麼辛苦的代價,徹夜的苦熬,一局戲做了那麼久,才得到今日的成果。
這難能可貴的成果實在是值得珍惜,石鳳岐并不想這隻聯軍出任何問題。
聯軍之中出現摩擦是時有的事情,雖然平日裡休息是各紮各營離得老遠,但兩軍總要需要戰術磨合的時候,總有共同上戰場殺敵的時候,總不可能完全不接觸,要控制住蒼陵這頭野獸極費心力,石鳳岐自己又不便時常露出,免得被音彌生他們看出破綻,倒也真是費盡了苦心。
魚非池喬裝打扮好幾次,混在軍營裡,想遠遠地看一眼挽瀾,可是挽瀾甚少在軍中露面,魚非池一次也沒有見着。
這是音彌生刻意的安排,蒼陵的人對南燕士兵本就多有看不起,看不起他們孱弱的身子,看不起他們矮小的個子,看不起他們手中的刀槍又輕又薄,比不得他們的厚重有力,如果他們還經常看見他們的大将軍是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怕是越發的刁難與嘲諷。
這于兩軍合作不利,于南燕更加不利,音彌生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也不會允許蒼陵人對挽瀾指指點點。
礙着兩軍關系,音彌生總不能上去抽蒼陵人耳光,便隻能把挽瀾盡可能的保護好。
于是經常在軍中走動,巡查的人換成了音彌生。
魚非池一次也沒有看到挽瀾,但是卻看到了音彌生很多次。
他未着铠甲,依然是一身合身得體的素色長衫,不過沒有了寬大的衣袖,也沒了繁複的飾物,在軍中用着這些東西總是不便,窄袖長衣,玄靴長褲,如此方才利落。
比之先前在邺甯城見他,他變了一些,那時候的他,總是安靜得像不存在一般,幹幹淨淨剔剔透透,無悲無喜無争無欲的公子玉人。
如今的他眼中有些疲累之色,但是好在眼神也變得更為堅定了些,氣質也有所改變,大概是在軍中行走久了,漸漸磨練出了果敢的行事作風。
草原上的太陽常年曬着他,草原上的風常年吹着他,他的肌膚顔色也變得深了,以前他總是白淨清雅的世族公子模樣,現在多了些風霜。
也許是見多了殺戮與戰場的人,最終都會發生改變,有的變得慈悲憐憫,有的變得堅定成熟,也有的會變得陰狠戾氣,戰場總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本性,無人再能守着當年的純真。
越是美好,越是脆弱,越是精緻,越是易碎。
魚非池慶幸的不過是音彌生這個精緻美好的玉人,沒有碎在這一場又一場的戰事中,或許已經有了裂痕,但他還能拼湊得完整之身。
音彌生巡營的時候也時常北望,蒼陵的大軍紮在北邊,兩軍聯手已有半月,大大小小的戰事也曆經了好幾場,但是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位烏蘇曼,偶然間問起,蒼陵的人隻說烏蘇曼是蒼陵的王者,天神的使臣,豈是南燕這等外人可以輕易見的?
對這樣的說辭音彌生并不以為然,有幾場戰事這位烏蘇曼提出的作戰之法甚為精妙,但那絕不是天神所賜的,那隻會是人的智慧,他很想再與那位佝偻着背的老人聊一聊,問一問他那些戰術從何而來,如何推演而出。
并非試探,而是真心求教。
現如今的南燕,太需要這樣強大的智慧,來彌補他們戰力上的不足。
隻是啊,如何才能告訴音彌生,那是他們永遠也學不去的本事。
因為南燕永遠也不會有那麼兩個人,通宵達旦熬到嘔心瀝血地一遍遍推演,一遍遍計算,将目光在整個須彌,再計較出這一場小小戰事的勝敗,勝幾分,敗幾步,他們如此的用心用力,竭盡全力,控制着節奏與步伐。
在連下後蜀三城之後,蒼,燕兩軍有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狂歡,以慶賀這樣的大捷。
南燕人與蒼陵人除了在戰場上殺敵時并肩,第一次坐在了一起,南燕人拿出他們精緻的糕點與菜肴,蒼陵人拿出了他們香甜的奶酒和肉幹,南燕的人會吹起笛子,蒼陵的姑娘舞起長裙唱起歌。
在勝利的喜悅之下,兩軍有了短暫的和平共處,燃燒的篝火伴着笛聲,伴着美麗女子的裙擺,燒得又紅又旺,照映着滿是笑容的士兵臉上。
突然響起了一陣琴聲,琴聲悠揚卻大氣,如同草原上的溫柔的連綿起伏,人們在這琴聲裡好似能看見遼闊的邊疆,看見了無垠的天空,看到了自由奔騰的馬群和縱情盛放的野花。
他的琴聲,總是要描述最美妙,最神奇的畫卷,緩緩地在你眼前攤開來,你會跟着他的曲子,神遊一場絕美的夢境。
就好像,他的琴也化作他手中的筆,一副丹青畫就,山水黯色,百花含羞。
魚非池坐在氈房中聽着這陣琴聲,放下了手中的筆,安安靜靜地聽了許久。
石鳳岐也放下手中的地形圖,倚在椅子上,帶着笑意聽着音彌生這琴曲,暗歎一聲,他果然是不願争搶之人,若他願意,這樣的琴曲,那樣的丹青,也足以讓他傲立于世了。
“真好聽。”一曲終了,魚非池笑聲道。
“嗯,他在這方面的造詣,的确是爐火純青,巅峰造極。我想就算是學院裡的人,都無人可以出其左右,我們都不行。”石鳳岐倒是難得誇音彌生一次。
“隻可惜我們不能出去為他喝彩。”魚非池有些遺憾道。
“聽音知人,他的琴曲裡多了遼闊大氣,不再像以前那般清心寡欲,拙撲無争。”石鳳岐笑聲道,“挺好的,這樣的音彌生,我卻是願意與他喝杯酒的。”
“以前的音彌生你不是很讨厭嗎?”tqR1
“我以前也不是讨厭他,相反我挺佩服他,軟紅十裡,他能在南燕那樣安于享樂的地方守着他的無欲無争,清修苦行,其實是有大毅力的。隻不過我覺得,他少了一點活人氣,真的跟塊圓潤通透的玉一樣,美則美矣,沒有靈魂。他不想做太子其實沒什麼,但是他也沒有反抗到底,他做了太子,卻也沒有負責到底,總是軟綿綿的。”
石鳳岐說到後來都笑起來,許是也覺得自己對音彌生的這番評價很有趣,“現在的他,就好像那塊美玉有了靈性,或許不再那麼完美無暇,有了污點和裂痕,但是有生命力。”
魚非池托着下巴聽着石鳳岐的話,聽到最後笑道:“說得你以前對你自己的太子之位很負責似的。”
“我當然負責了,雖然我頑劣了點,但是從來沒忘記身份。他是美玉,而我呢,就像是一塊頑石,我們是不一樣的。”石鳳岐走過去站到魚非池身後,雙臂将她環在兇前,看着桌上她正思索着的難題,笑道:“今日他們在狂歡,我們也休息一天吧,這些天沒日沒夜的,你也累了。”
“好啊,正好我也歇歇。”魚非池也就合上了桌上的公文,靠在椅子上擡頭看着上方的他。
“早點休息如何?”石鳳岐低頭笑看着她。
“我覺得我現在沾着枕頭就能睡着,可是我不想睡。”魚非池笑聲道。
“為什麼?”
“聽一聽他們的聲音,這是我們勝利的聲音。”
“那我陪你。”
石鳳岐拉着魚非池起來,兩人靠在長榻上,氈房裡熄了燭火,漆黑一片中,他們兩個也不說話,隻是安安靜靜地聽着外面狂歡的笑聲與歌聲。
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哪一些是蒼陵人,哪一些是南燕人,蒼陵人的嗓門總是很大,豪爽大方,而南燕人則是低調内斂,溫和輕言。
交織在一起,倒也是很融洽。
音彌生撫完琴曲之後,喝了兩碗酒,便背着長琴準備回去休息,他還是不太喜歡這樣熱鬧的場合,遠遠地他看了一眼那方已經熄了燈火暗下去的烏蘇曼的氈房。
他挺佩服這個人的,他在軍中旁敲側擊暗中問了許多蒼陵人,問他們烏蘇曼是何長相,他們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有的人說他身高十丈,有的人說他青面獠牙,有的人說他俊美如天神,什麼樣的都有。
豪爽的蒼陵人也很守信用,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完成,這對他們來說便是真男人應該做的事,說到做到嘛,石鳳岐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說錯一個字,十幾萬的大軍,他能把這麼多人的嘴鎖死得這麼狠,也足見其在軍中的威信。
音彌生清楚這花樣繁多的長相描述,肯定是烏蘇曼使的鬼,音彌生越發确定,那日他看到的那個佝偻老人,不是烏蘇曼的真實樣子。
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