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北隋。
石鳳岐說過,這天底下手段最為鐵血,心思最難揣摩的兩個帝君,一個是燕帝,一個隋帝。
燕帝的手段魚非池已經領教過了,他憑着一國之君的強橫鐵拳,活生生地在南燕為南燕百姓營造出了一個歌舞升平的安樂世界,飛花迷眼,莺飛燕舞的盛世太平背後,太多的血腥與肮髒是南燕燕帝扛在背後的,難以讓人窺見半點。
而隋帝的智慧自不需多說,胡鬧折騰的表相下,他的心計城府有多深,怕是常人難以想象。
做久了帝王的人,更懂得為帝之道,也更能駕馭人心,一松一弛之間的縱擒之術,不是書本子上學得來的,是死了無數人,跌了無數跟頭,得到了寶貴經驗。
擁有着這寶貴經驗的隋帝,對近來朝堂上的烏煙瘴氣,有着極高的包容,隻要不觸到他的底線,他們吵一吵鬧一鬧的,随便他們折騰去。
關于石牧寒與石鳳岐之間的事,隋帝并沒有準備下水去摻和,這是年輕一輩中的較量,如果石鳳岐連石牧寒,連林家都拿不下,那他這麼多年在外面的時間,就純粹是浪費了生命。
隋帝隻作觀望,他也想看看,石鳳岐除了在别的事情上極為擅長之外,在處理内政的時候,是不是也有足夠多的手段,穩得住朝堂,保得住他自己的太子之位。
有時候,外政與内政還真不可以混為一談,對外要的是縱橫捭阖之術,對内,要的卻是抽絲剝繭之能。
某日早朝後,隋帝留下了上央,一君一臣在禦書房裡手談,棋盤上的棋子落得不急不疾,君臣之間都好似很有耐心一般,慢慢地撚子,慢慢地落子,也沒有太激烈的厮殺。
棋局走到一半,隋帝突然說:“近來你與石鳳岐走得太近,離他遠一些。”
上央落子,笑聲問:“陛下是擔心,在下給他過多幫助嗎?”
隋帝握着粒棋子,一邊看着棋局,琢磨着一步怎麼走,一邊說:“不管是當初他離開邺甯去武安郡,然後走遍六國也好,還是他後來下了無為山去了南燕後蜀等地也罷,多多少少都與你暗中的支持有關,你能看他一輩子?”
上央低頭,有些不敢承下隋帝這份誇獎,說:“陛下言重了,公子走到如今,大多是靠他自己,在下并沒有出過多少力。”
“他現在已經是太子了,以後的路都得由他自己走,我們也該漸漸放手,我不再束縛他,你也不要再幫着他,況且……”隋帝扣下一粒棋子,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帝君這條路,總要自己走過來的,才算是踏實穩健,不被人诟病。寡人當年登基,靠的也是自己一步步走上帝位,寡人不會養一個帝君出來,他得自己殺出來。”
言畢,他擡眼看着上央,眼神複雜:“當年無雙,就是因為我們太過幫着他寵着他,想讓他成為一個豁達仁慈的明君,他才心思無暇,遭人暗害,寡人不會讓這樣的悲劇重演。”
上央揀了一粒白子,沒作多想便放下,說道:“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隋帝扔了一把手中握着的黑子,笑聲道:“你棋藝又精進了,寡人這局輸了。”
“是陛下心中有事,分心了。”上央笑道,大概普天之下,沒幾個這麼痛快認輸的帝君,也沒幾個敢這麼直接赢帝君的臣子。
“蘇于婳去後蜀的事,寡人已經知道了,這個女人的手段,很是了不得。”難得一見,聽到隋帝對誰這麼誇贊。
上央也同意隋帝的話,說:“我暫時讓人把情報扣下了,太子與魚姑娘短時間内不會知道蘇姑娘所行之事,但是,估計也瞞不了多久。”
“嗯,先瞞一會兒吧。我估摸着,他們兩個正暗中較着勁,要趕緊收拾完邺甯城的事,好離開大隋繼續去逍遙。”隋帝說着笑起來,“這兩個混帳東西,一點也不知好歹,他們在邺甯城寡人會吃了他們嗎?”
上央笑着不說話,石鳳岐從來不想做太子,魚姑娘之前更是死活不願被困住,如今他們二人雙雙困于邺甯城不得自由,不想盡了辦法要跑才怪。
隋帝太矮,不得不跳下榻來,給自己倒了杯茶,他笑着說:“讓他們跑吧,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不管跑去哪裡,他們都不可能自由,他們總會回來的。”
上央正準備告退,走到門口又被隋帝叫住:“前兩天玉娘給寡人來了信,讓我給你指門婚事,你怎麼想的?”
“先等一等吧。”上央婉拒道。
“随你吧,什麼時候想成家了,跟寡人說一聲,你也不能打一輩子光棍不是?”隋帝擡手,示意他下去。
說起玉娘,自然會想到她的那個兒子,跟在自己身邊十多年的假太子真笑寒,無怪乎以前隋帝總是對太子不甚上心的樣子,畢竟不是正經的太子,沒必要耗費太多心力培養太多,隻要保證他衣食無憂,安全無虞就好。
上央得了隋帝的交代,自然而然地退出了石鳳岐與石牧寒之間的争鬥,與隋帝一起作起了壁上觀。
這也算是徹底對石鳳岐放手,所有的事情都讓他自己去做,從此,他是一朝登帝化龍,還是跌落凡塵為蟲,都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石鳳岐漸漸感受到上央與隋帝的打算,也不甚在意,這麼多年過來,他靠自己做成的事情多了。
在魚非池那方安靜的悠然地小院子裡,近日來頗是喧嚣,笑寒這幾日來得勤快,每次來都帶着“大禮”,一堆又一堆的情報,一把又一把的消息,他并不能分辨出這些東西哪些重要哪些無用,他隻能一股腦地全都給石鳳岐他們送過來。
外面的秋千魚非池已經好幾日沒有去蕩過了,停在上面的蝴蝶大概也覺得無聊,收起了斑斓的翅膀立在上頭一動不動,呆上數個時辰,都不會有誰來驚擾。
屋子裡的石鳳岐與魚非池面對着大堆七七八八的情報,分工合作,快速浏覽,看了有兩天兩夜,困得二人此時直打呵欠,才算是牽出了頭緒。
兩人這會兒正困得雙雙灌濃茶,讓自己不至于站着都能睡着。
“林家是因為相信韬轲,所以才會冒出頭來,所以,他們一定會聽從韬轲師兄的建議行事。”石鳳岐打着呵欠道。
魚非池揉一揉已經困得要睜不開的雙眼:“嗯,要對付林家并不難,難的是對付韬轲師兄。”
“韬轲要專心于後蜀的備戰,所以他應該是已做出了全部的計劃,交給林家,林家不會有什麼出其不意,隻會有環環相扣。”石鳳岐說。
“以林皇後小心謹慎的心思,她會做兩手準備,确保石牧寒和林家的安全。”魚非池補充道。
“所以,這個蔣家就顯得很重要了。”石鳳岐指着桌上他們最後選出來的一個人。
魚非池眼皮快要合在一起:“這家人以前是邺甯城中的富紳,田地挺多,早初石牧寒跟葉家還有來往來的時候,就借着石牧寒的方便,向葉家買過不少便宜的奴隸,那時候葉家還活蹦亂跳地做奴隸生意呢。”
石鳳岐給她揉着太陽穴,笑聲道:“不錯,不過後來葉家被咱們聯手弄死了,蔣家跟石牧寒的關系卻未就此中斷,尤其是後來重農抑商,不許田地糧食私販,對蔣家的沖擊更大,他們對蔣家不滿,正好又與石牧寒所代表的林家意思相合,來往也就更加緊密,這幾年上央推行新政遇到數次民間的反對與阻撓,看情況都是蔣家幹的,背後授意的人應該就是林家。”
“難怪林家這麼幾年都沒有被上央找到把柄,這種事情,他們都交給了下人去做,他們自己倒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魚非池笑一聲。
石鳳岐說:“是啊,所以,蔣家明知跟上央作對的下場絕不會得好果,他們還願意做這些事,定然不僅僅是因為對上央不滿,肯定還拿了其他的好處,或者說,其他的保障。”
“這一次,他們也應該會沖鋒陷陣地沖在前面,看來,可以找到蔣家到底得了林家什麼好處了,找到之後也就容易了。”tqR1
魚非池頭靠在石鳳岐腰間,石鳳岐收了給她揉着太陽穴的雙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看到她眼下淡淡的烏青,這幾天,可算累壞她了。
但也覺得有些好笑,以魚非池的性子,她是最不可能管這些閑碎事的人,換作以往,她肯定是睡着大覺吃着點心什麼也不理,由着外面翻天覆地。
隻靠石鳳岐自己一個人的能力,也能解決掉林家,隻不過時間要久一點。
她為了趕緊收拾完邺甯城的事,也算是嘔心瀝血了。
她這麼讨厭邺甯城,讨厭王宮嗎?那以後可怎麼辦?
“睡吧,我已經讓笑寒他們派人盯着了,很快就會有結果。”
“唔……”魚非池迷迷糊糊一聲,倚着石鳳岐就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