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重新回到宮中想否定自己的提議的時候,已經晚了。
上央與隋帝在經曆短時間的快速商議之後,用了一種可以稍微令魚非池提議看上去顯得柔和一些的手段,同樣促成了此事。
往年前,大隋的男子年滿十五便要參軍入伍,保家衛國,後來魚非池說百萬雄獅已是很大的數目,每年新增的士兵也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樣,大肆擴招。
所以魚非池曾經提議,把入伍男子的年紀調高一些,至少十八歲,也顯得大隋軍法人道,可以安撫國中百姓,不至于使大隋出現内亂。
上央當時雖然沒有立刻同意,隻說會考慮一下魚非池的提議,但後來,他的确是放寬了這一年限,把男子應召入伍的年紀調到了十八歲,并且每家每戶隻用出一個男子即可,若家中實在貧困,有老弱殘疾之輩還能連這兵役都給免了。
此舉在民間得到了極大的歡呼聲,上央當年那惡毒到已經不能救的名聲,也稍微緩和了一些,于普通百姓而言,沒有什麼比一家人整整齊齊更加重要,大人物們争的天下,與他們并沒有多大關系。
你拿下了整個須彌,他們能住的也不過是三間瓦房,幾畝良田。
這條改動過後的法案推行的時間不算長,細細修整後推行下去,也才剛剛勉強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未過完,上央就要把這條法案調回來了。
入伍的男子重要以十五歲為界限,家中不管是否有老弱殘疾之輩,皆不可免兵役,而且,以前的男子在軍中四十五歲便可退役歸家,現在調整到了五十歲。
立刻生效,不作商議,陛下親筆,诏示天下!
魚非池聽完上央與隋帝說完這些話,坐在那裡久未回神,很久才慢慢道:“朝令夕改于政權不利,你們……知道的吧?”
上央沖她點頭:“當然,這樣的弊端我們自然考慮過了。”
“雖然……雖然以前你們也是要求大隋男子十五服兵役,現在也是十五看着沒有多大差。可是因為中間你們調整過十八歲的這個門檻,再想讓他們接受十五歲的年紀,百姓怕是不會滿意的。就像你天天你家下人吃粗糧,突然有一段時間換成了精米,沒幾天又毫無征兆地換回粗糧,你家下人會有情緒的。天下百姓如果有情緒,對現在的隋來說,絕非好事。”
魚非池覺得上央一定是瘋了,否則他不會想出這樣的方法來處理這件事,這樣做,等于玩火自焚。
上央笑看着魚非池,說道:“魚姑娘想得周全,可是我們也做好了應對之策。”
“你們準備放大商夷與大隋的仇恨,讓百姓全心關注商夷國攻打大隋之事,就能弱化對朝庭的不滿。而且還可以利用這件事,激起百姓的愛國之心,讓他們心甘情願參軍,去保衛大隋,保衛家國,你會這麼做,對不對?”魚非池問上央。
“是的,此時已經有人開始行動了。”上央點頭道,“要多謝魚姑娘點醒了我,我與陛下才能順勢想到這解決之法。”
“最先推行此政的地方,就是臨近那七城的城郡,他們對商夷的恨意與恐懼是最明顯的,比起号召百姓自發抗敵,把他們歸納在軍隊這一神聖的團隊中,更會讓他們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更有利于大隋對他們進行管理。上央先生,好計策。”
魚非池覺得有些好笑,換個皮換個名頭又能怎麼樣呢,人依然是那些人,那些未經訓練就投放入戰場的人,一樣是去送死,隻不過先前是讓他們被迫着去賣命,現在,變成了讓他們心甘心情願地去赴死,還打着保家衛國,為了大隋的口号。
上央理了理手邊的折子,沒有看魚非池,隻是說:“此計并非是我想出來的,是有了你的提議,我才能将其完善,作用是一樣的。不過有一件事或許你不知道。”
“什麼?”
“隋帝料到了你會否定自己的提議,他料到了你會重新進宮找他。”上央看着睡在床榻上的隋帝,正發着輕微的鼾聲,“所以,隋帝把我留下來,趁你還沒有提出否定意見的時候,就把這件事辦成,你知道為什麼他要趁你否定之前做成嗎?”
“為什麼?”魚非池的确不解。
“因為他病了,病得很重。如果這時候,公子一句他要當政,隋帝也是無法阻攔的。如果公子當了政,便極有可能聽你的話,否定掉這個做法,到那時候,就算是我也無力回天,大隋也就完了。”上央擡起頭來看着魚非池。
“魚姑娘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你的弱點不僅僅隻是心慈手軟,還有一點,那就是不到絕處,你絕不會用盡全力。如果不是公子失憶,你不會拼了命地要留在邺甯城,如果不是公子要奪天下,你不會想出割耳論功的辦法,不會挑動須彌南方三國大亂,如果不是公子要娶蘇于婳,你也不會用盡用力氣催動大隋與商夷開戰。你所做的這四大件事,每一件都喪心病狂,每一件都傾盡智慧,每一件都讓你覆滅曾經的自己。我們都是說你是公子的軟肋,但是,公子卻是你最好的推動力。”
“如果說,此時是公子遇危,步步敗退的人不是石磊,而是公子,你絕不會心軟,你會為了他,泯滅你自己的良知,哪怕付出再慘重的代價,死掉再多的人,你也會堅持着要讓百姓參戰,解大隋之危,解公子之危。”
“魚姑娘,我期待,你永遠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你永遠為了公子,而傾盡全力。”
他說出如此自私的話時,帶着淡泊而從容的笑意。
其實自打魚非池她再入邺甯城之後,上央就一直充當着一個很普通,很透明的角色,很少會對各項大事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就像是有意要把這些事情交給這些年輕人一樣,看看他們到底能掀起多高的浪,有多大的本事去征服這個天下。
年輕人未令他失望,三個無為七子的智慧令人驚歎,他們的高談闊論也好,他們的低聲交流也罷,總是閃耀着光芒,年輕人總是有他們理應閃光的地方。
但是能在大隋推行變法,使大隋在血與火之中重生,變得更為強大更為恐怖的毒手上央,他從來也不是平庸之輩,他從旁觀看,他看得到每一個人的長處與優勢,也看得到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激發他們全部的戰鬥力。
魚非池與石鳳岐在一起,不是變得更強,他們之間的情感會讓他們變得多愁善感,變得貪念自由,越是擁有,越是想擁有更多,得了瓜還想要果,得了糖還想采蜜,得了心愛的人,還想要平穩的生活。
人總是貪心的,不是嗎?
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拼盡全力,因為他們再不去拼命,他們就連希望也會失去。
他盼望着,魚非池再一次一無所有。
惡毒又自私的想法被他如此坦然地說出來,帶着從容淡泊的笑意,卻讓人覺得,十分在理。
如若連他們都沒有準備好,那大隋,還争什麼天下?那公子,還破什麼長命燭?
他收起折子緩緩起身,素雅潔淨的長袍翩然而動,他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首:“對了,我知道那日公子大婚的軍中急報,是個謊報,魚姑娘,謊報軍情這種事可是要定死罪的,我身為大理寺卿,定出了這大隋律法,功過不相抵,這筆帳,我便先給你記着。”
魚非池看着上央離去時沉穩而無聲的背影,輕笑了一聲。
她從來都知道,上央與隋帝是沒那麼輕易放過她的,隻是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再把逼到一無所有。
那是連鬼夫子都贊歎的人啊,那是連無為山都不用去走一趟,便能做出驚天大事的上央先生,他若是出手,自己該如何應對?
眼下大隋還在面臨着一場惡戰,他真的來得及嗎?
如果來不及,是不是該慶幸自己至少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貪得與石鳳岐些許的相守時間?
“被他吓到了吧?”隋帝的聲音細微地在她耳邊響起,那方睡着的隋帝正眯着眼睛看着她,沖她招手示意她坐過去。
魚非池提一提心中一口氣,坐到他床榻邊上:“陛下。”
“怕嗎?”隋帝笑問她。
“不是怕,是覺得挺累的。”魚非池也笑,反正大家對彼此雙方的企圖都心知肚明,倒也沒什麼必要再怒着一張臉敵視着了。tqR1
“他不是我,魚丫頭。”隋帝已經很枯瘦的手拉着魚非池,“你可要做好準備啊,上央呢,是我最好最好的臣子。”
“陛下,你們一君一臣除了要操心國家大事,還要操心我們這些年輕人的兒女情長,你們不累嗎?”魚非池幹脆托起了下巴笑問着隋帝。
“不,魚丫頭,你錯了,國家大事也是人去做的,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們不過是把不該有的情欲斬掉,得出更好的人來,來完成國家大事。”
隋帝笑着點了一下魚非池的鼻子,低微的聲音發出嘶啞的幹笑,“上央沒說錯,你們兩個在一起,是互相制約,盛世中是極好的,你能幫着他做一個明君,但是丫頭,亂世裡,要的是暴君,暴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