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鳳岐一把搭過南九的肩膀,心中感概萬千,他未曾忘記當初那個連擡頭看人都會膽怯,永遠自卑低微得不把自己當人看的南九,那個連聽到鐵鍊聲音都會浮現驚恐之色的南九,他再也不是死寂如死物一般的眼神,他的目光明亮有力。
“行,那南九你就跟着我上戰場,不過說好了的要給你找個大媳婦兒的,還是得找,葉藏啊,沒事兒多注意着點,這是我大舅子,好好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合适的姑娘。”
他胡說八道的話讓衆人發笑,沖淡了屋子裡的微凝氛圍,葉藏插科打诨調侃南九,倒是鬧得南九滿臉通紅。
魚非池兇口剛剛湧起的感動與酸澀,讓石鳳岐這滿嘴诨話沖淡得無影無蹤,撿着手邊的瓜子杏仁沖他打過去。
石鳳岐接着瓜子杏仁笑眯眯,又說道:“我們呢,是沒辦法阻止夏天的到來的,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在夏天到來之前,把韬轲這計劃給毀了。”
“什麼意思啊?”葉藏心情放松了一些,嗑着瓜子兒。
石鳳岐看了一眼魚非池,兩人相視而笑。
“我說你兩能不能注意點,都老夫老妻了大庭廣衆之下就不能收斂些嗎?”葉藏把瓜子仁遞到朝妍手心裡,絮絮叨叨。
你自己是好到哪裡去了啦!
“米娅,整肅大軍,這些天勤加練習,做好随時上戰場的準備。什麼内奸啦,細作啦,蒼陵人與大隋的仇隙啦,不服的通通砍死,懷柔政策用得太久,他們都要忘了我也是會殺人的。”石鳳岐半調侃半認真的話,卻是隐含着一個很殘酷的信息。
但凡蒼陵有敢反的,石鳳岐不會再慢慢收服了,直接暴力碾壓。
玩陰謀玩得多了,便會覺得玩來玩去都沒什麼意思,不服就幹就要簡單得多。
米娅神色鄭重地應下,米娅是石鳳岐留得極高明的一個人,用蒼陵人治蒼陵人,是再好不過的辦法。
“阿克蘇,告訴蘇于婳,立刻啟程回到瞿如大軍中,蘇門既然已經恢複了元氣,她也不必再窩在邺甯城時屈才了。另外給白衹和西魏去信,将城中所有鐵器全部收掉,但凡有敢私藏兵刃者,死罪論處。”石鳳岐又道。
魚非池聽罷,想了一下,又道:“但是同時也派人去施粥發糧,安排一些人手去傳播大隋仁愛之名,順隋者昌,逆隋者亡,軟硬齊下。”
石鳳岐聽着撓了撓下巴:“對,軟硬齊下,還是你想得周到。”
阿克蘇擡了擡旱煙,示意收到。
“葉藏朝妍,你們兩個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石鳳岐神神秘秘地說道。
“啥?”葉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每次石鳳岐說有重要的事找他時,那基本都不是啥好事。
石鳳岐微微笑:“别這麼緊張,你都沒錢了,我不會問你要錢的。”
“你滾!”葉藏跳起來就要打石鳳岐,他還有臉說!
但他們兩個的确有重要的事要做,這件事仔細說着,也還是跟錢有關,隻不過這次不是用葉藏的錢罷了。
石鳳岐請葉藏與朝妍幫他們計算出,如果一場戰事持續三到五個月,大軍要消耗掉多少糧食,這些糧食如果從武安郡運過來,要用多少時間與人力,其中有多少風險,如何規避。
葉藏當即提出了一個問題:“你當初止是傻的啊,你要運這麼多的糧草過來,初止能看着你運啊!”
“就當他是傻的吧。”石鳳岐笑說。
每個人都領取了各自的任務,石鳳岐嬉笑幾句間,衆人各自要負責的事便安排妥當,而且這種安排的穩定性極高,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等到衆人散去,魚非池坐在那裡,甚是疑惑地看着石鳳岐:“所以你準備給我安排個啥事兒呢?”
“你的事情可就多了,吃好,睡好,喝好,玩好,最重要的是對我好。”石鳳岐樂道。
魚非池笑出聲,坐進石鳳岐懷裡,聲音拉長:“小哥啊,我個人覺得,咱們這麼做,有點作死。”
“怕個卵,坐在這裡也是等死,自己上去作的死總比坐着死強。”石鳳岐痞子作風一覽無餘。
“說真的,商帝這一次的安排真的太缜密了,我們險些就着了道了。”魚非池有些心有餘悸。
“嗯,商帝嘛,他能想出這方法來沒什麼奇怪的,他一向厲害得很。”石鳳岐說。
“阿遲先前還懷疑是蘇師姐買了奴隸,你真的放心讓他去查奴隸這條線?”魚非池好奇地問道。
“懷疑蘇師姐?他腦子裡糊了屎吧?蘇師姐再怎麼神經病,也不會幹這種事。至于放不放心,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覺得他能查得到。”石鳳岐懶懶地說道,“奴隸這條線,我們跟了這麼久都沒有任何消息,不管是葉藏還是蘇門都收不到風聲,說明商帝這件事做得極為高明隐蔽,你說他怎麼做到的?”tqR1
“難說啊,商帝嘛,他做到這種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魚非池撿了他的話。
商帝表示,這個鍋我不背。
商帝聽聞,如媚死于非命,聽聞蒼陵内亂并未起,聽聞兵器還讓人發現了截掉了一些,商帝有些遺憾。
唉,有個厲害的對手誠然是一件快事,但是這對手高明到自己都有點防不住,那就比較悲傷了。
彼時的商帝還不曾知道,魚非池他們已經看穿了他的計劃,暗自琢磨了一番,要給他們再下個什麼套,才能把他們繼續套在這個大的陰謀裡,讓韬轲可以安心地等到夏天洪汛起。
他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給他們無數個錯亂的信号,讓他們在局中忙得人仰馬翻,他自己站在高處靜靜地看着他們在局裡對危險一無所知。
這種掌控極易讓人得到滿足,尤其是能掌控兩個智慧絕頂的人,那就更加讓人開懷了。
但是有一件事,讓商帝一下子就覺得本寶寶不開心了。
商帝也收到了奴隸之事的消息,說來奇怪,作為一個情報系統還在運作的人,商帝得到這個消息的時間竟然比魚非池他們還要晚。
所以,敏感而睿智的商帝,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貓膩,也想到了,魚非池與石鳳岐二人,定是把這筆帳算在他頭上,而他還不可能去跟石魚二人進行解釋。
他眯了眯眼,望着北邊,口中念了一個名字:“初止。”
初止那白森森柔嫩嫩的手指捏過了一張信紙,信紙上寫着蒼陵之事紛紛擾擾,他看到如媚的名字時隻淡淡掃過,評語一句:可惜了那麼個妙人兒。
“你說遲歸将查奴隸之事?”初止手指頭在紙上打着圈,半閉着眼,慢慢地問。
黑衣人提筆而書:“是。”
初止輕笑一聲:“便讓他查吧。”
“我倒是有點看不出,石鳳岐跟魚非池這二人是準備做什麼。”初止喃喃自語般,“韬轲隻用按兵不動,等到夏天就能從南燕脫困,他們又能如何?”
黑衣人着墨:“是否再派細作前往蒼陵?”
初止搖頭:“沒用的,拿沒有用過的招數對付他們,都很是不易,若是故技重施,他們怕是一眼就能看穿,那還有什麼意思?”
黑衣人停了一下,有些遲疑,繼續寫道:“如媚任務未完成。”
“你以為蒼陵真的能亂?白衹真的能亂?”初止肆笑道:“你也太自以為是了,那都是些障眼法,他們破了就破了。”
黑衣人不再有所動作,初止坐在舒适柔軟的椅子裡靜靜地看着窗外,陰鸷的眉目之中藏着的盡是奸佞之色。
很久以後,黑衣人才寫道:“你為什麼把奴隸之事瞞着商帝那麼久,又在此時突然告訴他?”
初止瞥了一眼黑衣人,慢聲說:“因為此時告訴他,他沒時間來顧及此事。商帝的左膀右臂全是韬轲,此時石鳳岐與魚非池将對韬轲動手,他會一門心思地解決韬轲之事,我這裡自然就太平了。若是早些告訴他了,他指不得要做些什麼。”
黑衣人離開,沒再與初止說話。
初止細細揉捏着手指關節,微垂的目光裡含着冷意,左思右想想不出魚非池與石鳳岐将會怎麼對付韬轲,後來初止豁然開朗,那關自己什麼事呢?
既然商帝認定了韬轲是他的第一猛将,就着他們一君一臣去想辦法好了,與自己何幹?
自己守着這商夷本土,守着瞿如綽綽有餘,還有許多空閑的時間來安排其他的事,不是快活得很?
由他們生去死去好了。
這樣的想法一鑽進初止的腦海,他便攤開了手腳,慵懶地小憩起來。
站在門外的黑衣人看着初止這一派安然的樣子,一動不動,哪怕黑衣人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也似是能感受得到其周身的寒意,還無聲的冷笑。
黑衣人離了初止此處,再次不知所蹤。
魚非池與石鳳岐他們以為他們已經跳出了這個大局,其實,他們隻是再一次闖進了另一個生死局,另一個險些置天下于覆滅之境,置衆人于必死之地的生死局。
而那時,所有人,所有人對此,都一無所知。